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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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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昨夜......可是临幸了哪个宫女?”大婚之夜把皇后晾在一边跑去睡奴婢,这位主子还真是特立独行。

妈的,是老子被假宫女临幸了!梁焓磨着牙根道:“传旨下去,所有身高八尺左右的女官,都给朕集中到穹阊殿。”

八尺?夏荣显然被吓到了。宫中招收宫女对身高体型皆有准绳,七尺就算高的了,哪里会有八尺的女人?可这是谕旨,皇上就是要八尺的母猪他也得照办。

慈宁宫距此处不远,但梁焓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后面又肿又疼,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看着他被夏荣搀着,一瘸一拐地挪过来。候在步辇旁的燕重锦牙关紧合,忍不住伸手去扶。

梁焓犹豫了一下,侧身避开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现在和男人碰触已经有点不自在了。

面具后眸光一滞,燕重锦默默收回了手。

坐上步辇,梁焓对燕重锦道:“大婚之后,后宫宫防从严,一切由楚清负责。你是外臣,以后.....还是不要随意进出了,免得惹人闲话。”虽说对方碰不了女人,但有宁合容私通的先例,他已经不敢再大意了。

燕重锦垂下头,拱手道:“臣,遵旨。”

“起驾!”夏荣一甩拂尘,扬声唱道,“摆驾慈宁宫......”

十六名红衣太监开道,朱髹雕木的步辇稳稳升起,楚清带着两队侍卫紧随其后。明黄的仪仗在燕重锦的视线里渐行渐远,直到最后一个侍卫拐过宫墙,彻底消失。

心里蓦然一空。

皇帝的后宫,早晚都会妃嫔成群、佳丽三千。他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进出穹阊殿,也不能再那么轻易地靠近对方......梁焓,终究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燕重锦猛地一拍后脑勺。

老天,自己在失落什么?难道昨晚还不够荒唐么?!

从夜半到现在,他始终心乱如麻。在药效退去、头脑清醒的一刻,燕重锦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否则欺君犯上的罪名会让燕家吃不了兜着走。

可他只想到掩藏自己的身份,却没想过梁焓醒来会是怎样的处境。一国之君,在大婚之夜被臣子睡了,颜面何存?还要拖着病体,装作没事人一样去慈宁宫拜谒长辈,又是何等的难堪?

虽说是对方醉酒在前,引诱在先,但错了就是错了。敢做不敢认,敢错不敢当,燕重锦你就是个混账!

不知在原地反省了多久,直至日正中天,燕重锦方吐出胸中一口浊气,转身向宫外行去。

没走几步,身后遥遥传来一个喊声。

“燕统领!燕统领留步!”

一个御前侍卫急匆匆奔来,跑到他跟前才气喘吁吁地禀道:“燕大统领,皇上口谕,命你速去慈宁宫。”

“慈宁宫?”燕重锦心头一紧,“陛下出什么事了么?”

“陛下无事。”侍卫笑道,“是穆兰公主,公主殿下找到了!”

☆、30

正当燕重锦深刻反省之时,御辇已经行到了慈宁宫前。

远远望见停在门口的皇后凤驾,梁焓的心情从谷底跌至地心。他下了步辇,冷着脸扶着腰,和宁合容一前一后迈进了慈宁宫的门槛。

皇后空守洞房的消息早已传遍宫廷,再瞅瞅皇上那张快能结出霜花的债主脸,傻子也能猜到帝后不和了。

是以,贤淑两位太妃谁也没敢多说,规规矩矩地按照仪程,在宁和殿里喝了新媳妇的敬茶。

秋荻本已备好凤印,准备将后宫大权交接给宁后,没想到被梁焓当场拦住。

“皇后初来宫中,有些事务还不熟悉,三姐先帮忙打理一阵好了。”

此言既出,几位太妃尽数呛了茶,在场的命妇们也面色皆变。

宁合容俏脸僵硬。金丝绣凤的广袖中,十指丹蔻深深抠入了掌心。

没有凤印,连懿旨都下发不了,还当什么六宫之主?!

然而,对梁焓这种当面打脸的架空,她纵有万般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能怪谁呢?终究是她先犯了糊涂。站在身侧的这个男人,俊秀端方、刚柔兼济,是权倾天下的帝王,是大淳女儿最理想的夫君,却因自己有眼无珠,生生错过了和对方偕手结发的机会。

梁焓并非有意为难一个女人,他这么做自有针对朝堂的权衡。

自古以来,外戚这种生物,能打压就不能抬举。

忠国公在军中威望甚高,可谓旧部如云。宁伯温作为兵部尚书,是手握实权的军机大臣。先皇当年选中宁家嫡女,就是以联姻的方式为太子巩卫军权。

这原本是桩好事,但如果宁伯温借着国丈的东风涨起气焰来,可不好灭。

是以,梁焓连答谢皇后娘家的筵宴都准备敷衍一把,就是为了敲山震虎,提点宁石两家。

宁伯温除非活腻了,否则必不敢过问帝后之间的矛盾。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是等他的闺女回门后自行解释吧。

站了一会儿,感觉后面消肿了些,腰背也不再酸疼,只是两条腿仍有些虚软。梁焓急着回穹阊殿歇息,一待谒礼结束,也没等宁合容,转身举步离开了宁和殿。正要出慈宁宫,忽见东北角的宫殿上空冒起了一股乌蒙蒙的黑烟......

“怎么回事?走水了?”他拧眉问向夏荣,“那是谁的寝宫?”

“回万岁爷,是胡太妃的承华殿。”夏荣冲旁边的小太监一摆手,“快去瞅瞅怎么回事......”

“是!”

小太监腿儿快,一路狂奔到承华殿门口,却发现不是着火,而是有人在院子里烧烤。

空地上支着铁架,堆着松枝,燃着猛烈的火苗,愣是把一整条羊腿烤焦了。

呛人的烟灰将围在篝火旁的三人熏得满脸黑糊。穆兰抹了把花哨的小脸,对河小山道:“都怪你,把火扇那么旺干什么?现在没得吃了吧?”

河小山弱弱收起蒲扇:“还不是你让我使劲儿扇的。”

“你们俩别吵,把火灭了吧,里面的肉还可以吃。”胡太妃和两个孩子蹲在一起,手里调着酱料,眼中闪耀着久而未见的亮光,“阿娘小时候就吃过火大的肉,其实也不难吃的。”

穆兰看着她娴熟地切着羊肉,两手托腮地问道:“太妃娘娘,您真是我娘吗?”

“那还能有错?你就是我的小穆兰!谁也抢不走!”

穆兰指着侍立在侧的小宫女问道:“那她呢?”

“她?”胡太妃眼神迷茫地思考了一阵,断言道,“她是大穆兰!”

穆兰、河小山:“......”

听得小太监回报,原本就心情不悦的梁焓龙颜大怒:“荒谬!宫里怎能随意生明火?承华殿还有没有规矩了!”

夏荣连忙顺毛:“万岁息怒,胡太妃这两年精神不济,听说有时候还...疯疯癫癫的,您千万别和她计较......”

皇后和秋荻也出了宁和殿,见梁焓站在慈宁宫门口发脾气,便近前问询。

得知是承华殿出了岔子,秋荻率先请罪道:“是我没看顾好太妃,她近来头脑愈发不清醒了。御医也没法子,只说是心有郁结,癔症难除......”

众所周知,胡太妃的心结便是穆兰。想到那个失踪许久的小皇妹,梁焓的火气顷刻消散了许多。

说到底,承华殿里的女人不过是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他这个做晚辈的,能多担待就多担待吧。

“罢了,随她去吧。”梁焓一拂宽袖,“记得多找几个人看着,别闹出什么乱子。”

许是天子的气场过于强大,随便一句话就是flag。他话音刚落,承华殿就出了事。

“——救命啊!”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个蓝衣太监风驰电掣地蹿了过去,身后紧追着举了把剔肉刀的胡太妃,再后面还跟了一溜边跑边喊娘娘的小宫女。

宁合容与秋荻吓得花容失色。夏荣也骇得不轻,拦在梁焓面前,扯着公鸭嗓喊道:“护驾!来人呐,快护驾!”

倒也并非护卫反应慢,而是这帮人明显不是冲梁焓来的。楚清持刀护在梁焓身前,命一队护卫冲过去拿人。

河小山身轻脚快,像滑泥鳅一样左躲右闪,时不时地上房溜瓦,引着一众宫女和侍卫沿着围墙绕起圈来。

下面还有一个举刀乱舞的太妃,癫狂如魔的样子谁也不敢靠近。一时间,几十个男女上蹿下跳、又哭又叫,折腾得慈宁宫里鸡飞狗跳,比菜市街还热闹。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乱成这样是何体统!梁焓怕惊动宁和殿里的太妃太嫔,厉声道:“穿云卫何在?把那小子给朕射下来!”真当他是电视剧里的玉皇大帝,拿这泼猴没办法不成?

“卑职遵旨!”楚清终于敲掉胡太妃手里的刀,制住了对方。她转过头,朗声下令道:“弓箭手准备!”

穿云卫是什么?按现代军事分类,属于远程攻击系统里的特种兵。淳国上下只选三千最顶尖的神箭手。入围标准是百米之内能阉鸽子,五米之内能阉蚊子,故有时人戏称其“第二阉党”。

是以,一被殿檐下的穿云卫们瞄准,河小山便觉得裆下嗖冷。

“慢着、慢着!”一个花狗脸似的小宫女跳出来,急惶惶地喊道,“你们误会了!他不是刺客!”

河小山也是倒霉催的。

他不过在递给穆兰肉串时不小心烫了她的手,也不严重,只是惹得穆兰喊了声痛,胡太妃便像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不由分说,举刀就砍。

河小山虽然傻,但也没蠢到站在原地等着她劈了自己。两人一个追一个逃,后面又跟了群心急火燎的宫婢,这才在慈宁宫里上演了一场惊险闹剧。

梁焓听这丫头的声音略觉耳熟,一时没反应过来。秋荻却面色一惊,冲过去捧着对方的脸擦了擦,热泪盈眶地道:“穆兰?穆兰是你吗?!”

胡太妃早已点爆护犊技能,一见秋荻触碰穆兰,登时急得两眼通红,竟猛地挣开楚清,一把推开了秋荻:“别碰我女儿!”

疯癫之人往往比常人力气大,秋荻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摇晃着向后栽去。

楚清见状立即倾身扶住她,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了一眼,又在梁焓的干咳声中猝然分开。

穆兰被胡太妃护在怀里,眨巴着乌黑的眼睛,注视着走过来的黄袍男子。

“真是穆兰......”梁焓又惊又喜,“你跑哪儿去了?朕寻了这么些年也找不到你。”

穆兰目光茫然:“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以前在宫里住过,还吃过太妃娘娘做的烤肉......”

居然失忆了?梁焓绞起眉头,指了指周围的人,问道:“你再回忆回忆,他们......还有朕,都没印象了么?”

穆兰环视了一圈,努力地回想半天,缓缓摇头。

她连胡太妃都认不出了,哪里还会记得旁人?

“罢了,能平安回来就好。”梁焓略感失望,叹息一声道,“夏荣,让御医给公主诊治一下,看看是什么问题。”

“老奴遵旨。”

“皇上,我真的是穆兰公主吗?”叔叔们一直客气地称她小姐,哥哥则叫她阿兰。忽然从乡野丫头变成了皇亲国戚,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梁焓笑道:“你是朕的小妹,自然是大淳的公主。”

穆兰仰头看了眼憔悴苍老的胡太妃,眼圈一红:“那太妃娘娘......真的是我阿娘?”

梁焓颔首:“你在三年多前走失了,你母妃一直挂念着你。”

秋荻拭着泪道:“穆兰,你和太妃娘娘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自然是亲生母女。一别三年,总算老天开眼,让你们得以团栾。”只可惜当娘的痴癫了,女儿又失忆了,真真造化弄人。

宁和殿里的贵眷命妇们闻声惊动了出来,太妃太嫔看到公主归来、母女相认,皆喜极而泣。等她们抹够了泪,梁焓才寻得空隙,将小皇妹从女人堆里解救出来,问了句正事:“穆兰,你这三年是去哪儿了?为何现在才回来?”

“我这几年都在乐湛,以前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兄长说我是从山上跌下来了,所以脑子记不清楚。”穆兰撅嘴道,“但我夜里经常梦到宫里的景象,感觉自己可能和这里有什么渊源,所以才同河小山寻了过来......啊,对了,河小山!”

在数十只满弦弓箭的威胁下,某个小太监颤巍巍地挂在殿檐上,语气哀怨:“您终于想起我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没料到这丫头居然是个公主。唉,金枝玉叶啊,和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梁焓将河小山放下来,听二人解释了一番,灵光的脑瓜一转,终于明白是谁搞的鬼了。

呵呵,怪不得找寻许久都没有线索。原来那位心如蛇蝎的美人二哥,在发动宫变逼死母后逃离东都,躲到乐湛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

一个被废黜的王爷,一个被通缉的逆贼。活得滋润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绑走公主又害得对方失忆......梁笙,老子和你没完!

接到口谕,燕重锦迅速赶到了慈宁宫。

乐湛小镇距东都不远,但山环路绕、地僻人稀,派大批官兵过去容易打草惊蛇。穆兰也已经出逃十来天,梁焓不想再耽搁时间,所以选了腿快心细的燕重锦。

“你附耳过来。”梁焓屏退左右,在他耳边低声道,“此事须得保密,带些可靠的高手去乐湛,宜精不宜多。遇到梁笙就地格杀,其他人尽量抓活口。如果蛇溜了,也务必给朕咬紧尾巴......”

叮嘱了几句,他咦了一声,望着燕重锦的耳后根,纳闷地道:“你脖子怎么红了?”

“没什么,微臣只是有点热。”

燕重锦后退一步,心里也犯起了嘀咕。恐怕是昨晚的酒劲儿还没过,梁焓又靠得太近,所以才会心跳加速、浑身发热。嗯,一定是这样。

梁焓望了眼明晃晃的日头,也觉得有点热,便简明扼要地道:“那你准备一下出发吧,到了那边借机行事,快去快回。”

“臣遵旨。”燕重锦应完又添了一句,“陛下保重。”

梁焓莫名地点点头。乐湛来回也就六七日的功夫,又不是出长差,搞得像久别一样干嘛?不过他也没在意,挥挥手将人放走了。

经太医诊断,穆兰是服药导致的失忆。由于无法确定是何毒所致,很难配置解药,只能先开些养心凝神的方子。

梁焓着秋荻安顿好胡太妃母女,在慈宁宫盘桓了一阵,回到寝殿,一边喝着降火的凉茶一边审阅夏荣寻来的宫婢。

夏荣将后宫掘地三尺,总算在浣衣局、尚方司这些做粗活的地方寻着五个身高相近的宫女。

梁焓抬头一瞅就喷了。

朕了个擦,这五位加起来得有二百岁了!

他没敢细瞧,直接将人轰了出去。琢磨一番,忽然悟到那人也许只是昨夜穿着女装,平日里是以男人的身份行走的,再加上懂武......会不会是大内的高手?

他召来楚清,委婉地问道:“宫里有没有那个...相貌比较出挑的侍卫啊?”

楚清当然晓得他在找谁,忍着笑意道:“有啊。”

“哪个?”

“就是卑职啊!”对方咧嘴一笑,牙齿锃白,“卑职绝对是最帅的一个。”

朕就靠了,这女人懂不懂什么叫谦虚......梁焓眼角一抽,干脆挑明道:“昨夜那位你也见着了,宫卫里有这号人物吗?”

楚清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位美人不是女官吗?”

梁焓怎么也不可能把自己被一个假女人睡了的事捅出去,憋了半天,只好编出一个理由:“朕......没在宫女里找到他,那人......也许和你一样女扮男装,混在了宫卫当中。”反正不会是太监,虽然他挺想将对方阉成太监的。

“那...卑职将人分批调集过来,供陛下审查。”

“不不,不行。”梁焓断然拒绝,揉着太阳穴发愁。

盯着皇帝的眼睛太多,他若在今日集中筛查所有宫卫,明天就会被长舌的传成群选男妃。

淳国百姓的八卦能力丝毫不比21世纪的娱记差,为了皇室声誉,天子绝不能染上断袖的污点,所以必须低调行事。

梁焓单手撑颐,靠在书案上,端着茶盏陷入沉思。

穹阊殿外,隐隐传来一阵整齐的甲胄行伍之声,应是换防的禁军行经此处。他心头一动,立即有了主意。

眼瞅着某人眸光贼亮地歪起嘴角,楚清忽然心生不妙,试探着问道:“陛下......可是有法子找出那人了?”

梁焓微笑道:

☆、31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阙廷阅武既属祀典也谓兵事,是古来有之的朝廷大事,楚清自然知晓。

但梁焓所描绘的阅兵仪式......她是真没见过。

“陛下,迎面走来的受阅方阵是旗手卫,负责护卫御前仪仗。领头的是御前带刀侍卫长......”

银盔铁甲的侍卫三人一排十人一列,个个表情庄严、精神抖擞。在领头官兵高昂的号令下,昂首挺胸,迈着整齐一致的步伐走过御台前。三十个汉子猛地向右一转头,齐刷刷望向皇帝,众口齐声地喊出振聋发聩的口号:“大淳威武!”

呼声撼动天地,震得奉天殿上的灰尘扑刷刷地往下掉。

梁焓被雷得里焦外嫩,站起身摆摆手,回应道:“众将士辛苦了。”

“吾皇万岁万万岁!”

哐哐作响的脚步声远去了,紧接着又来了下一个方队。

楚清继续介绍道:“陛下,迎面走来的受阅方阵是暗卫营,负责您微服出巡的安危,领头的是两位近卫教头。”

梁焓飞快地阅着一排排闪过的面孔,心中越发失落。

都不需要细辨五官,光看肤色就没一个对得上的。禁军也好暗卫也罢,皆是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兵将,哪一个不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再加上检阅的御令下得急,这些人是楚清在三天之内急训出来的,多数人都晒出了一身古铜色,根本不会有那人的玉雪之姿。

梁焓叹了口气,绷着面皮挥手致意:“将士们辛苦了。”

“吾皇万岁!”

“大家晒黑了。”

“皇上更黑!”

“......”

楚清站在君侧,一边观察梁焓一边在心里狂骂:这娘炮是在阅兵?他分明是在阅脸好不好!姓燕的也太不地道了,捅完篓子就跑,害得她和一众兄弟被折腾成了苦狗!等那家伙回来,这笔账必须好生清算!

远在乐湛的燕重锦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将手伸入纱笠,想揉揉鼻子,然后悲剧地发现戴着面具揉不了,只好屏住呼吸忍了。直到林道上那辆散发着脂粉香和药味的马车驶过去,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大人,搜查过了,并无异常。”一个武夫打扮的参将纵马赶上来,禀报道,“车里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小丫头,没有嫌犯踪影。”

燕重锦点点头,执鞭向前方的峡谷一指:“过了那座石桥就是乐湛镇。咱们动作得快点,蛇可能已经溜了。”

“是!”五人齐声应和,跟随他策马奔向了林径深处。

据穆兰公主所言,她这三年都住在镇北一户姓王的人家。家中有七位叔叔和一个不良于行的貌美兄长,还有一个年幼的侄儿。

对于那个侄儿,梁焓虽未言明,但估计也猜到是梁笙的子嗣了。

王家是乐湛少有的富户。进了镇子,稍一打听便寻到了那座三进三出的院落。

一见边门上的落锁,燕重锦心里就凉了半截。

翻进粉墙,院子里空落无人。后宅的几间堂屋内椅翻凳倒、满地狼藉,这家人显然离开得匆忙。

燕重锦跨进主屋,抽了抽鼻子,一低头,发现门槛是被削平的。

这间房应该就是梁笙的居所。不过......他用指尖抚过门栓上的薄尘。

对方应该有一阵子不住这儿了。

在屋内四处搜寻了一遍,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在梨花案上发现了未用的信笺和火漆。

看来那位废王仍然贼心不死,住在这种地方还与外界往来通讯。

他随手抄起一只信封。“哗啦啦......”里面漏出了三颗红圆的豆粒,掉在桌面上,蹦蹦跳跳。

捏起一枚干硬的红豆,燕重锦仔细端详了一番。那豆子鲜红如血,小如珍珠,却并非浑圆,而是呈略带扁平的心形。

走出房间,唤来一个下属:“老墨,你可知这是何物?”

老墨是神机营的指挥使,年纪最长也见多识广。他看了看燕重锦手里的东西,答道:“这是红豆,也叫相思豆。是南涯的特产,咱们这儿很稀罕的。”

“相思豆......”燕重锦恍然大悟,“就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的那个红豆?”

“对。”老墨咧嘴一笑,“等大人成亲就知道了,这东西是男女在新婚之夜互赠的定情物。送一颗是定一生一世,三颗是许三生三世。属下的婆娘是南涯人,当年送了我一筐。呵呵。”

“新婚的定情信物?”燕重锦忽然想到某个荒唐的新婚夜......啧,自己这个时候走什么神?!

他甩了甩头,将梁焓的脸从脑海里清出去,凝神思量道:看来梁笙是在和人寄相思豆,只不过那个女人无法和他在一起,所以才用红豆寄托相思之意......

思虑间,一个下属跑过来禀报道:“大人,小的发现公主住的房间有些过于凌乱。”

穆兰住在后宅的西偏房,闺房之中装潢典雅、陈设精致,看得出主人布置得很用心。只是屋中此时却像遭了贼,被人翻得乱七八糟,连镜台上的妆奁都是翻倒的。香盒里白花花的脂粉洒了半桌,蔓得满屋香气,燕重锦提前嗑了小青丸都险些被熏背过气。

他屏住呼吸低头一看,发现铺满台面的香粉上按着一只小小的手印。

这是.....孩子的手?

内室的衣橱也半敞开着,女儿家的衣裙被翻腾得到处都是。奇怪的是,少女的衣物都在,压箱底的童服却少了许多。

“查一下,少的衣服是不是三四岁时候穿的?”燕重锦道。

几个大男人尴尬地翻了两只箱子,答道:“大人英明,的确只少了小孩儿的衣服。”

他英明个屁!英明还能把人从眼皮子底下放走?!燕重锦一边往外冲一边下令:“快追,就是那辆马车,逆贼之子扮成女童逃走了!”

崎岖的林道间,一辆栗木清油车被两匹马拉着,在马夫疯狂地抽打下疾奔不止。车厢里的小娃脸色惨白,都快被巅腾出馅儿来了。

青鹰在前面专注地驾着车,白鹰则转头喊道:“小公子,再坚持一会儿,快到了!大人会到白水河渡口接应我们!”

一被乔装打扮的官兵拦住,七鹰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尽管他们昨晚就接到了澹台烨的飞鸽传书,却也将将赶在燕重锦之前撤离了王家。

虽然险险糊弄了过去,但谁也不知道对方何时会追上来。为了拖住官兵的脚步,他们七人分散成三组。赤鹰和黑鹰在镇子里拦截,紫黄蓝三鹰埋伏在林中,尽量拖延追兵,为梁睿的逃离赢得时间。

而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命。

“哼。”燕重锦收起弓,望着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冷哼一声,“玩伏击这种把戏,你们还嫩点。”他在大淳的土地上征战廿载,最擅长的套路就是奇袭暗伏。

“大人,前面就是白水河了!”

“追!别让他们渡河!”

车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望了眼前方白茫茫的水域,白鹰低声道:“七弟,你照顾好小主人。”言罢掠身向后一跳,向追来的人马迎战而去。

青鹰狠狠一阖牙关,用力一抽马臀:“驾!”

挥袖之间,一排寒光凛凛的柳叶镖激射而出,跑在前面的两匹马顷刻跪倒,上面的人也从马上跌了下来。

燕重锦俯首避开迎面而来的飞刃,猛地一磕马镫,跃过倒在地上的同伴追了上去。

白鹰又发出一波暗器。燕重锦自马背上提气跃起,一个鹞子翻身险险避过。看到对方的脸,他终于想了起来:“阁下便是庆王府袭击本官的那个护卫吧?”

白鹰也认出了他的身手。当年这小子才十岁就能躲过自己的暗器,如今只怕已经功力大成,难以匹敌。正准备和燕重锦搏命,忽见对方挽弓搭箭,箭尖却不是冲着自己,而是那辆马车!

“住手!”他立即攒身跳起,用手去拦。

“啊!”右手瞬间被箭穿透。那枝箭却力道不减,笔直地射入了车厢!

梁睿只觉一道寒气擦着头皮飞过去,穿透了一层车壁和一道车门,从背后射中了驾车的人。

“额...”青鹰捂住胸口冒出来的箭矢,睚眦目裂,仍硬撑着甩着马鞭。

紧接着,背上又是接二连三的剧痛。三道穿云烈士的连珠箭,将他射成了前后漏风的筛子。

见驾车的人滚落下来,燕重锦收起弓,正欲上马追击,忽然有人抱住了他的腿。

白鹰面色青白,手上鲜血淋漓,另一手却死死扯住他的裤子,不肯松开。

“老墨,将此人给我绑起来!”燕重锦吩咐着,掰开白鹰的手,一脚将其踢开。

老墨奔上前,看了眼滚在地上抽搐不止的人,摇头道:“他服毒自尽了。”

啧,梁笙养的这群鹰犬还挺有骨气。燕重锦心里窝起火来,掰鞍上马,加紧向马车的方向追去。

然而,那架失控的马车早已冲进了白水河。燕重锦赶到岸边时,大半个车身都已没入水中。

他急忙跳下马,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梁睿被困在车厢里,眼睁睁地看着湍急的水流灌进来,吓得哭都忘了。他用力拍打着窗牗,却人小力弱,怎么也推不开被水压堵着的出口。沉重的马车飞快地下沉,冰冷的水没到了脖子。生死关头,他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燕重锦潜在水里,循着声音探过去。摸索了一阵,猛地一掌掀开车窗,将挣扎在水里的孩子拽了出来。

梁睿被呛得眼红鼻酸,张着小嘴哀啼不止。一个浪头拍来,又灌了几口冷水,一时哭都不敢哭了。

燕重锦将他负在肩上,好不容易才划水上岸。

得亏他水性好。这白水河水流湍急,寻常人就是会水也得被冲晕了。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五个扈顺流追了下来。

“没事。”燕重锦抱着梁睿,感觉怀里的孩子瘦小得可怜。

梁睿湿漉漉的女装紧贴在身上,整个人不住地打颤,哆嗦得像只落水的猴崽子。小脸上的胭脂水粉早被冲得干净,露出一张精致又冻得青白的面庞。他生着一双和梁笙极像的眉眼,乌黑的眸子里溢满了惊惧的泪光,却用力压抑着,不敢哭出声来。

燕重锦怕这孩子把自己憋死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心,安慰道:“想哭就哭吧,别硬撑。”

对方发红的眼眶里,亮晶晶的水珠打着转,仍强忍着不肯落下。

燕重锦干脆一把揭开了面具。

“呜啊啊啊啊啊......”一秒吓哭。

老墨望着他怀里的梁睿,犹豫地道:“这孩子...真的是......?”以前可从没听说庆王膝下有子啊。

☆、3231.30.29

白水咆哮,浪沙翻腾。湍急的激流卷着漩涡,滚滚不息地涌向下游。

沉重的马车未被冲走,但沉下了河底。水面上仅露出一角灰色车盖,犹如孤立在波涛中的坟包。

澹台烨僵立在白水河畔,死死盯着浑浊的水面,眼中血丝密布。

“哗啦。”一颗湿漉漉的脑袋冒出水面,冲岸上喊道,“公子,车身有破损,没发现小公子的踪影!”

澹台烨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么急的水流,一个三岁幼子......就算活着也被冲走了。

一接到穆兰走失的消息,他片刻不敢耽搁,日夜兼程地从江陵赶到这里,却将将来迟一步。

明明答应过那个人,要将睿儿平安带回去,没想到还是失信了。

若晓得自己唯一的骨血没了,阿笙刚有起色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住?!

只怪自己太慢,哪怕早来一刻也不会是这个结果!澹台烨揉了揉涨痛的额头,嘱咐身边的亲信:“此事不得告知夫人,江陵那边若是问起,就说小公子路上病了,需要休养一阵子再过去。”

“是。那公子您是准备回东都么?”

澹台烨点点头。他在外耽搁得太久,甚至错过了梁焓的大婚,早该回去复命了。

“公子!”分散到四处搜查的扈从回来禀报,“去镇子的路上发现了七鹰,皆被弓箭射杀。白鹰服毒自戕,死的时候手里攥着这个......”

“弓箭?”七鹰是梁笙自小培养的高手,忠心耿耿武艺超群,何人能将他们一应射死?澹台烨俊眉深皱,接过对方呈上来的物件。

那是一枚打着银丝络子的白玉雕燕佩。通体纯白、质地莹润,是羊脂玉中的上品,看起来十分眼熟。

澹台烨眸光一凛,用力攥住手中的燕子玲珑佩,自牙缝里狠狠挤出三个字:

“燕重锦......”

“燕重锦!”

御书房中传来一声拍案惊响,候在殿外的夏荣无言地翻了个白眼。

他就知道,只要二祖宗一回来,这俩说不了几句就得掐架。

梁焓脸色冰寒地坐在案后,对着单膝跪地的人大发雷霆:“你方才所言可是在逼朕?!”

“微臣不敢。”燕重锦带着梁睿快马赶回东都,入宫面圣,禀报乐湛之行,顺便还提了点私人意见。不过这些意见似乎并不合对方的口味。

“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有恻隐之心。难道陛下忘了当年说过的话了?”

哟呵,跟老子翻旧账是吧?别以为就你记性好使。梁焓凉笑道:“你当年不也说朕天真幼稚吗?哪个有脑子的皇帝会对谋逆之后手下留情!”

燕重锦坚持劝道:“稚子无辜。”

“那朕的母后又有何辜?!”梁焓霍然起身,“他可是梁笙的逆子,三岁的孩子已经记事了。你要朕放过他,又如何保证他今后不生反心?”

“陛下......”对方垂下头,“臣也是逆贼之子。”

燕重锦的身世并非无人知晓的辛秘,无论先帝还是梁焓,心中大抵是有数的。生为魔门之首的儿子,原本是朝廷和江湖联合绞杀的余孽。如果不是两位爹爹护着瞒着,如果他不是以燕家少主的身份长大,根本活不到今日,更不可能入朝为官。

“他是他你是你,一棵树有时候还开两样花呢。”梁焓长长吐出一口闷气,“你是大淳的臣子,当以国为重;身为皇城统领,当以君为重。怎么看到个和自己境遇相似的就心软?”

“微臣并非对他心软,而是不忍皇上手刃亲族,遭人诟病,落个残暴的污名。”燕重锦回道,“况且,梁笙至今逃窜在外,蠢蠢欲动。梁睿年纪尚小,对陛下并无威胁。让他活着,反而是制约废王的一枚棋子。”

梁焓坐回椅上。他对这点建议倒有些兴趣。

将梁睿当做鱼饵,没准真能把梁笙和朝中乱党这串肥鱼钓出来。

燕重锦见他已有松动,继续谏言道:“君仁则臣直,父慈则子孝。即便是逆贼之子,微臣也相信陛下能教导好梁睿。届时,天下百姓也会赞誉皇上仁慈宽宥,是圣心明君。”

梁焓第一反应是:“为什么是朕教导?”他最讨厌小鬼了。

燕重锦愣了一瞬:“那.....交由皇后娘娘也...”

“她不行!”梁焓对宁后的人品更信不过。盯了会儿跪在地上的某人,他挑眉笑道:“不如......你带吧!”

“臣不敢僭越。”梁睿再怎么落魄也是梁家血脉,他哪儿有资格教导皇室子弟?

梁焓不乐意地拉下脸:“噢,你就只管给朕捅漏子,不管擦屁股是不是?”

此言一出,燕重锦不由自主地想歪了。新婚那夜,他确实只管捅,没管擦......==

梁焓以为这人沉默不言是知错了,难得大方地一扬下巴:“罢了,你起来吧,本来也不关你的事。”

皇族之间的恩怨,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唯恐避之不及?只有耿介之臣才会冒着惹怒君主的风险直言不讳。

燕重锦刚从乐湛回来,虽然落跑了大的,但好歹抓了个小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己一个做老板的,又何必跟打工的争执个没完?

“梁笙犯下谋逆大罪,已被父皇废为庶人,他的儿子自然也是庶人。依照律法,梁睿该当充入掖庭罪籍,终生为奴。”梁焓思量着道,“所以最好不以废王之子的身份现世,不如......朕先收他为义子,等名分定了再接进宫,你看如何?”

燕重锦心中一喜,拱手应诺:“还是皇上考虑得周全。”

“行了,朕答应你不要他的小命,这下总能让朕见那小子了吧?”

“陛下恕罪。”燕重锦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梁睿就在臣家里。”

“那正好,择日不如撞日。”梁焓站起身道,“朕就出宫瞧瞧那位贤侄。”

梁睿完全继承了梁笙的多愁多病身。

他在白水河受了寒,路上又赶得急,忍耐了两日颠簸之苦,一到东都便发起热来。上吐下泻了两回,整个人面色惨白、精神恹恹,形销骨立得像只小骷髅。

燕重锦幼时也体弱多病,所以燕不离对照顾病秧子很有经验。在儿子甩下这枚小包袱后,他直接将梁睿养在了浣春院,衣食起居皆亲力亲为。梁焓到访的时候,正碰上他给孩子喂药。

梁睿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再苦的药汁也不犯怵,乖乖喝完了一大碗。燕不离非常满意,感觉这娃比自己的鬼精儿子好伺候多了。

听得敲门声,他走过去开了门,竟看到皇上和儿子站在屋檐下。

“草民...”

梁焓摆手打断道:“燕盟主不必多礼。朕今日是来探望那个孩子,不知道是否方便?”

天子亲临,不方便也得方便啊。燕不离颔首侧身,让步将梁焓迎进门,低声道:“皇上请,只是他刚喝过药,睡下了。”

梁焓轻手轻脚地步入内室,来到床前。梁睿闭着眼,似乎已经陷入了熟睡。望着被子里那张染着潮红的小脸,梁焓心里有种莫名的触动。

这便是自己的侄子吗?

......好弱鸡。

“爹,他的体热退了没?”燕重锦轻声问道。

燕不离摇摇头:“大夫过府把过脉,也开了药,但喝了两副还是没退。我已经让池月去请林子御了,再这么烧下去可是不妙。”

“朕也派个御医来吧,保险点。”梁焓转过头,对燕重锦道,“你脚快,走一趟太医院,传朕口谕,请薛老太医出诊。”

“是。”燕重锦领命而去。

他一离开,房中便只剩梁焓和燕不离,二人皆沉默无言,安静得能听到梁睿的呼吸声。

梁焓盯了会儿孩子,又偷瞄了两眼站在床前的人。

先前没在意,如今细观之下,他发现这位武林盟主星眸剑眉、相貌英俊,笑起来阳光满面,像个童心未泯又风流倜傥的年轻人。只有鬓间几缕刺目的白发,才给人一种步入中年的成熟感。

这年头...帅哥都是弯的么?

“燕盟主。”梁焓在腹中斟酌了几番措辞,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朕...无意冒犯,但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见他吞吞吐吐,燕不离眨了眨眼,开口道:“皇上有何不解,直言无妨。”

“就是,就是这个...男子之间......真的能够两情相悦,长厢厮守么?”

燕不离心道这小皇帝也够八卦的,不操心国家大事,瞎琢磨我们断袖的事儿干嘛?他沉吟片刻,答道:“倘若两人真心相爱,对方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

“哦。”

“关键还得看脸。”

“......”梁焓觉得自己可能咨询了假断袖,好奇地问道,“如此说来......尊夫人该是神仙中人了?”

燕不离谦虚地笑道:“他就是个老魔头,一只披着人皮的禽兽罢了。”

“那你还喜欢他?”

“嗯,我就喜欢禽兽。”

梁焓:“......”好吧,你们断袖的三观,朕不懂。

叙话间,床上的小人儿醒了过来。梁睿被烧得脑子迷糊,睁开水溜溜的大眼,茫然地望向坐在床侧的梁焓,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爹!”

梁焓受到了惊吓。

稍一琢磨也明白了。他和梁笙是血亲兄弟,皆生得眉清目秀、腰身纤瘦,从侧面看的确有几分相像。这孩子刚醒过来,认错也没什么。

方要纠正,梁睿却已扑进他怀里,哇地一声哭出来:“呜呜呜......爹爹,睿儿好想你......”

靠,不要把鼻涕蹭到朕身上!梁焓尴尬地道:“小朋友,你好像认错人了。”

听出声音不对,梁睿猛地抬起头,一看清对方的脸,便立即缩了回去,重新变成被窝里瑟瑟发抖的瘟鸡。

“我是你的...三叔。”梁焓有点不知道如何解释,干脆就不解释了,“过些阵子,等养好病,朕再接你入宫。”

梁睿抽着鼻子瘪着小嘴:“我不要,我要爹爹......”

“乖,听话,你穆兰姑姑也在宫里。”

“呜呜呜......”

梁焓向来缺乏哄孩子的耐心,见梁睿啼哭不止,当下蹙了眉头。

燕不离心肠软,最是见不得小孩哭。皇家的事他没兴趣掺合,但看梁焓的样子明显不是个能带娃的,这么弱小的人儿进了深宫,不是活受罪么?

“皇上,不如让他多住一阵子吧,燕府上下也算安全。”

梁焓尚未接话,窗外便传来一个低沉又充满怨气的声音:“还让这小子住你房里,那我呢?”

燕不离老脸一红,干咳两声,叱道:“池老魔,皇上在此,你别胡说八道。”

这位大概就是燕盟主养的“禽兽”了吧?梁焓正觉好笑,屋外的人已经毫不客气地推开了门。

池月依旧是万年不变的银纹玄袍,俊颜如玉、潭眸深沉。整个人散发着怨戾的冷气,像朵黑压压的乌云一样飘了进来。

☆、33 31.30.29

乍见皇帝像头红眼的牛一样冲自家夫人奔去,燕不离慌忙拦道:“皇上,您...认识他吗?”

“烧成灰朕都认识!”梁焓目光如火地盯着池月,几乎要在对方身上灼出洞来。

池月刚从林府回来,完全不知道唱的哪出,一头雾水地问道:“你是何人?”

燕不离道:“这是当今圣上。”

月夫人呵呵一笑:“不信。”

见对方装得满脸无辜,梁焓气得一时失了理智,厉声质问道:“姓池的,你既然已经是燕盟主的人,为何还要对朕......而且那夜之后你为何要跑?!”

燕不离一听就不好了,眯起眼质问某人:“池老魔,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池月拧起长眉,上下打量梁焓,“你是皇帝还是疯子?”他当了多年魔道大佬,虽然现在从了良,心底也深藏着对朝廷的反感。骨子里又桀骜惯了,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哪里会给一个小皇帝面子?

燕不离连忙扑过去捂他的嘴:“住口,不得对圣上无礼。”

“圣上怎么了?皇帝就能随便诬蔑人了?”池月拍掉对方的手,深感自己的审美受到了侮辱,“你也不想想,就他这豆芽菜似的小屁孩,老子可能瞧得上吗!”

燕不离差点哭出来。祖宗,不就一宿没和你睡吗?今天非要拉我满门下水是不是!

妈的,这混蛋不认账也就算了,有必要鄙视老子年纪吗?!梁焓怒火中烧地挥出一拳,却被池月轻松握住。眼看某个老魔头要弑君,燕不离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爹,皇上,你们这是做什么?”燕重锦一进门,看见亲父居然和梁焓动起手来,急忙挡在了两人之间。

被对方攥住拳头后,梁焓脸色倏然一变。他紧抿着唇,伸出左手,细致地摸上了池月扼制自己的那只手。

不对,不是他......那个人指间是有茧的。他又端详了一遍对方的脸,发现池月虽和那人长得极为相像,但眉宇间的神韵明显成熟许多。脸上的皮肤也只是光洁如玉,远没白到欺霜赛雪的地步。

燕不离目瞪口呆地盯着两人黏在一起的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娘之,原来这小皇帝是个隐藏断袖,还断到了他夫人头上来了?!

池月被摸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飞快地松开手,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燕重锦面具后的脸正在剧烈抽搐中。

他怎么就忘了这茬?自己和月爹爹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皇上见了不误会才怪。

梁焓此刻也回过神来,怔然道:“对不住,是朕......认错人了。”

什么人能让他将池月认错?两个爹一琢磨便回过味来,同时传音入密给某人:

“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粑粑,你对小皇帝做了什么?”

燕重锦头皮一紧,尴尬地回道:“爹,此事我回头再和你们解释,现下不宜多说。”

池月冷哼一声,退出了群聊,燕不离却燃着八卦之魂追问不断。父子二人正私下交流着,门外探进来一老一少两个脑袋。

林子御和薛太医:“请问...还有我们的事吗?”

一经提醒,梁焓方想起正事,他敛起杂乱的心绪,让两位大夫先给梁睿诊了脉。

怎料得,诊断的结果让所有人都心神惊撼。

梁睿的高热不退并非落水伤寒所致,而是胎里带来的病根,所以一般的汤剂不管用。

这种潜伏性的隐疾和燕重锦身上的寒毒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或者受到刺激便会发作。不同人表现出来的症状也不一致。像燕重锦的过敏,只要躲女人远点就不会危及性命。但梁睿的情况很不妙,他年纪太小,体质又弱,一直这么烧下去,恐怕小命不保。

听两人解说了一通,梁焓大致明白这可能也是遗传病的一种,极难治愈,便问道:“那...有没有法子先退热?”

薛太医的法子是放血。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放血是解毒退热的一种惯用方法。但这种办法的风险就在于梁睿气虚体弱,容易把命放没了。

林子御的建议是逼毒。将毒逼到身体的某一处再进行释放,彻底根治。这是弃一子保全局的做法,缺陷是身体的某些器官功能可能会废掉,优点是小命得保,并且以后都不会再受此疾所扰。

这两种办法各有优弊,梁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干脆让梁睿自己选。

然而梁睿毕竟只有三岁,听了半天也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梁焓怕再耽搁下去只能给他收尸了,对薛太医道:“先放血吧,如果还不行再逼毒。”

一枚粗长的银针刺入耳后,鲜红的血珠冒出来,慢慢淌成一道蜿蜒的小溪。

梁睿痛得浑身哆嗦,在梁焓怀里呜咽着喊爹。

梁焓看他受罪的模样委实可怜,血流到衣服上也难得忍了。反正早晚认义子,就先当会儿便宜爹吧。

林子御观察了一阵梁睿惨白的小脸,面色凝重地道:“不好,他的热还没退,再放下去人会撑不住的,还是用逼毒的法子吧。”

“行,你们来吧。”梁焓抱孩子抱得浑身发僵,将梁睿交给了燕不离,燕不离则转头看向池月。

林子御的排毒法,实施条件十分苛刻。需要武林高手运功,把患者体内的寒毒集中到身体的某一处。然而梁睿年纪太小,脆弱的经脉根本承受不住高手磅礴的内力,所以必须有人在逼毒的同时,用真气将他的心脉护住。这便得用上江湖中的护体绝学:青阳功。

一屋子人当中,会青阳功的只有池月。

某魔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写满了三个字:求我啊。

燕重锦道:“爹,您就出手相助一把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呵呵。”他一个魔头要浮屠干嘛?镇压自己啊?

梁焓咬了咬牙,屈尊求道:“方才是朕冒犯了,还请池先生莫要怪罪,先救救孩子。”

池月依旧不理不睬。

燕不离终于怒了,豁出去骂道:“天杀的老魔头,晚上都依你行了吧?再不过来老子让你憋仨月!”

池月麻溜儿地过去了。

梁焓嘴角抽搐了两下,对燕重锦低声道:“你父亲们...还挺有情♂趣的。”

“......”燕重锦只庆幸自己戴着面具,否则真得满地找脸。

“我只能按着他的血脉流向逼毒,到时候废了哪里可不管我的事。”池月说完将左掌覆在梁睿的背上,凝神运气。过了约莫半柱香,梁睿头顶渐渐蒸腾起丝丝热气,脸色却依旧惨白,耳中汩汩冒出两道黑血。

林子御观望了一阵,皱眉道:“连放血再逼毒,这孩子恐怕有点失血过多了。”

梁焓随口接道:“输血啊。”

众人皆不解地望向他。

梁焓意识到自己口误了。这个时代又没针管血袋,哪儿输得了血?

林子御却道:“皇上说的可是换血术?但换血风险太大了,十人九死。”

这回轮到梁焓惊讶了。难道淳国的医疗已经先进到可以换血了?

经林子御解释了一番,他才明白所谓的换血术实则还是江湖上的一种功法。由于没有吊瓶和导管,输血的过程中缺乏压差,只能一个切开静脉,一个切开动脉,两人伤口紧贴,由输血的一方靠内力催动经脉,强行将血导入受血方的体内。

这种简单粗暴的换血术效率极低,大部分血都被浪费了,输血的一方往往撑不过一刻就气竭血尽而亡,可谓一命换一命的邪法。而且古人不懂血型的差异,在多数情况下会导致严重的排异反应,从而令换血双方同时死亡。所以,除非到了穷途末路,没有人会用这个法子愿意找死。

梁焓转了转眼珠,问道:“不会武功的能不能给人换血?”

“若有高手从旁协助,也办得到。”

梁焓连忙取了一点梁睿的血,滴到瓷盘中,又咬破自己的指尖滴了一滴,低着头观察了一阵。

还好,没有凝集反应。毕竟是亲叔侄,血型应该不排斥。

他挽起袖子,招呼着林子御:“来,帮朕给梁睿换血。”

倒不是他不会找血管,而是自己对自己下不去手......

燕重锦震惊道:“陛下,这太危险了,怎么能拿龙体冒险?”再说这人不是挺讨厌梁睿的吗?

“朕自有分寸,只要不超过就没事,对小孩来说血量也够了。”他又不是傻子,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吗?就当无偿献一次血了。

林子御非常考据地问道:“是何物?”

“额......三茶壶那么多吧,朕觉得不对劲儿自然会停下。”

眼看刀锋划向那只瘦长的手臂,燕重锦急道:“陛下,换血太过凶险,还是让微臣来吧!”

“你的血不管用,朕的龙血才百搭。”梁焓没空给一群古人解释血型,干脆直接忽悠了。

林子御帮他割开腕子,又在梁睿的手臂上划开一刀,两道伤口紧贴在一起,止不住地往外溢血。

梁焓心疼地皱起眉。

妈的,浪费啊!鬼知道有多少能流到对方身体里......这死孩子还嗷嗷哭,哭个屁呀!老子也疼得想哭啊!

腕间一紧,一双手握住了他和梁睿的腕子。

燕重锦一手将两人的臂腕压紧,另一手抓着梁焓的手臂催动内力。梁焓只觉一股灼热的气流涌过小臂,一瞬间,不知有多少血液从伤口涌了出去。

卧槽,想抽干老子吗?梁焓脸色一白:“慢点,血液循环太快了他也受不住。”

“是。”

池月盘坐在梁睿身后,用真气引导着血流不断向外排毒。

慢慢的,梁睿耳中流出的血渐渐变得鲜红,他知道事成了,收功道:“可以了。”

燕重锦连忙停下运功,给梁焓点穴止血。薛太医和林子御也立即上前给两人包扎伤口。

“陛下,没事吧?”

“无碍,梁睿怎么样了?”梁焓只觉身上阵阵发冷,耳朵里嗡嗡作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还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托大了说得好听,真输起来,其实谁也控制不了。

“没事,还有力气哭呢。”燕重锦掺过他的手,将人扶下榻。

☆、3431.30.29

是夜。三更。

窗外蛙鸣鸱叫,屋中香残烛酣。

祠堂里,牌位前,蒲团上,燕重锦跪得十分娴熟。

燕濯云拄着拐杖,将脚下的石板敲得砰砰作响,气得老脸通红:“你个小兔崽子,到底说不说?!”

燕重锦无奈道:“爷爷,您还是别问了,我怕您受不了。”这老爷子真是人老成精,专拣两个爹做好事的时候跑来怼他......

“哼,我有什么受不住的?”燕濯云冷声道,“你小子以前弄死方圆三里的鸡都没个愧色,没犯事儿会好端端地跑来跪祠堂?那两个混球还想蒙老夫,一个个的,都当我老糊涂了不成?!”

燕重锦决定继续蒙他:“爷爷,孙儿是因为护主不力,害得皇上失血昏迷,所以才来祠堂反省的。”

燕濯云一脸你当我傻的表情:“当年太子落水,是谁见死不救的?又是谁说今上不死燕家难安的?”

得,您记性好,孙子我认输行了吧。燕重锦丧眉搭眼地道:“孙儿是做错了点事。”

“什么事?你不会把宫里的鸡也都射死了吧?”

咱能不提鸡了么?燕重锦闷声道:“我就是一不小心......玷辱了一个人。”

燕濯云闻言一愣,随即老眼发亮,喜笑颜开地道:“你个小擀面杖终于开窍了!哪家的姑娘?你爹有没有准备提亲?”

“男的。”

两个字犹如一头冷水泼下来,浇得老人家心肝拔凉。燕濯云提起拐杖要打,还是没舍得下手,直气得哭了出来。

“老夫......老夫这是造得什么孽啊?一个两个三个的,全和男人搅在一起,天要绝我燕家啊!”

他嚎得太过凄惨,惊动了浣春院里两个耳力好的高手。

燕不离和池月匆匆赶到后院,一进祠堂,见燕重锦跪着,燕濯云疯着,心里也猜出露馅了。

“爹。”燕不离扶着暴走的老父,好声劝道,“反正现在皇上也不知道,您就当没这事儿不就得了?”

“什么?那人是皇上?!”燕濯云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死过去。

燕重锦、池月:“......”

燕不离一通忙活,又是掐人中又是输真气,总算将老头儿救了过来。

燕濯云面色灰白、满眼血丝,抖着手指向燕重锦,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是他要你侍寝,还是......”

燕重锦老实答道:“是孙儿醉了酒,强了皇上。”

池月又颇自豪地补了一刀:“我的儿子,可能在下面吗?”

燕濯云两眼一闭,很想马上撒手人寰。

倘若燕重锦是下面的那个,最多担个以色侍君的佞幸之名,剥职削爵就是顶头。但如果是他干了皇帝,还是在对方不情不愿的情况下,就是妥妥的犯上大罪,抄家灭族没跑了。

“爹,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燕不离宽慰道,“谁年轻时没犯过错?皇上如今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只要粑粑不露真容就没事。”

“就怕纸里包不住火。”燕濯云挣扎着爬起来,坐在蒲团上喘着粗气,“他能一辈子戴着那张丑脸吗?”

燕重锦心里也有几分惴然。

梁焓今日见了月爹爹,早晚会怀疑到他身上,尤其是对方昏倒前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有些不对劲。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一条命不足惜,但终究不能因此连累燕家满门。

“爹。”他问向燕不离,“我记得您还留着玉生膏吧?”

燕不离点点头:“有啊。”

“儿子想用用。”

“啊?”燕不离剑眉一绞。

当年池月死而复生,带着一身千刀万剐的伤疤归来。他瞧着心疼,就托林子御研制了生肌换肤的药。

玉生膏的确好用,几个时辰便能换皮除疤,但过程可不是那么好受的。蚀掉死皮再滋生新肉,可谓痛痒难耐,比五石散发作还恐怖。池月算是他见过最能撑的硬汉了,就这样还明确表示宁可留得一身剐,也不想遭这份罪。难道...儿子想挑战一把?

燕重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由于长年练习弓箭和棒法,掌心和手指都生着薄茧,这个特征太明显了。

梁焓是通过月爹爹的手辨出真伪的,说明对方也对他的手印象深刻。虽然那人现在还睡着,但早晚会醒,到时候难保不被识破。

池月托着下巴道:“就算你把手换了模样,那豆芽皇帝对你的脸生疑怎么办?”

一听这大不敬的称谓,燕濯云呛了一口,险些又晕过去。

燕重锦道:“林叔叔走的时候给我用胶黏了一遍,除非用水久泡,否则很难撕下来,应该足以以假乱真。”

燕不离从房中取了玉生膏,递到他手里,心中仍有些不忍:“儿子,这药用着很难受的,要不咱再想想别的招儿?”

还能有什么办法?梁焓是个脑子灵光又多疑的人,要想蒙混他,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燕重锦接过药瓶,眼神坚定:“没事,爹,我忍得了。”

忍不了也得忍。谁叫自己一时糊涂呢?

就当是......铸成大错的惩罚吧。

......

是梦吗?

好大的雪。

身上又湿又冷,仿佛浸在水中,四周是濛渺不清的雾气。茫茫白雪从天而降,晶莹的雪花飘落到瞳仁里,化开一丝沁骨的凉意。

身体一轻,似乎有谁将自己托了起来。耳边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咦,好像还活着......”

整个人精神一放松,意识瞬间陷入了黑暗。

在那片漫长得窒息的黑暗里,他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还听见有人在身边说话。

“这是谁家孩子?”

“我从水里捞上来的,八成是湖里的鱼成精了!”

心头蓦然窜起的愤怒,迫使他睁开眼,冲某个正在啃柑橘的家伙怒道:“放肆!本宫乃当朝太子!”

“太子是什么?可以吃吗?”那孩子眯起潭眸,微微一笑,“太子你好,我叫燕重锦。”

认出那张沾满汁水、漂亮又可憎的脸,梁焓骤然惊醒过来。

窗外天光大亮,照入屋中的光线刺得眉间酸疼。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不在穹阊殿的寝宫,而是躺在一张挂着羽纹靛青帐的架子床上。

糟了,难道一宿都没回宫?

昨日为了救梁睿,他失血过多当场昏迷,被薛太医和林子御急救过来后灌了不少参汤糖水。气色虽然恢复了些,但身子依旧虚弱,所以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

他挣扎着爬起来,有气无力地喊道:“来人...”

守在房中的燕重锦闻声惊动,撩开床帐,阻拦着往下爬的皇帝:“陛下,太医说您龙体未愈,不能下地呢。”

梁焓勤政惯了,揉了揉额头,俨然一副工作狂的架势:“扶朕一把,朕还能上朝。”

燕重锦掺住他晃悠悠的身子,劝道:“臣已经给宫里递了信儿,皇上不如再歇息一阵,用过膳再走。”

献完血是得多补充营养,梁焓也觉得有些饿了:“那朕就在你家蹭顿饭,吃完再走。”

“陛下客气了。薛太医正炖着药膳,马上送过来。”燕重锦扶对方坐到桌前,梁焓却顺势握住了他的手。摸了摸,又摸了摸。

怎么感觉和昨天不一样?还是自己那时候已经迷糊了?梁焓纳闷地道:“你这舞刀弄剑的手还挺细的......”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燕重锦还是被摸得脖子发烫、浑身异样。他忙不迭地抽回手,干咳一声:“微臣...比较精于保养。”

察觉到对方的回避,梁焓表情也难堪起来:“你、你别误会,朕不是断袖,昨日只是认错了人。”

“臣明白。”燕重锦眼神一黯,沉声道,“家父有一位孪生兄弟,生得与他极像。”

“哦?”梁焓来了兴趣,“那人呢?”

“过世了。”

“......”

“不过微臣的伯父留有一子,堂弟的长相也八九不离十。”

梁焓又来了兴趣:“你那位堂弟人在哪儿?”

“东瀛。”

“......”

咱非得大喘气地说话吗?梁焓心情顿时不好了。

那个混账一直闭口不言,会不会是因为不懂汉语?难道他堂堂大淳天子,竟是被一个东洋鬼子上了?!国家尊严呢?民族气节呢?

“朕倒是听说,东瀛的使团会在夏祭之时来访......”

燕重锦没想到他居然当真了,忙道:“陛下,应该不是池寒。那小子一直在东瀛,已经十年不入中原了。”

梁焓斟了杯茶,润了润喉咙道:“朕也没说就是他,不过想见个面罢了。你回头去封信,叫他随使团一同过来。”

“......”燕重锦总算知道什么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对方久不吭声,梁焓抬眸问道:“怎么,有困难么?”

“没有......”

梁焓看着他笑了笑:“那你在担心什么?怕朕吃了你堂弟?”

“臣不敢。”

“朕只是不甘心罢了,所以想见见和他相似的人。”梁焓叹了口气,“或许他真的不是凡人吧,朕不寻便是了。”

望着对方失落的神色,燕重锦双拳紧握,突然有种上前承认的冲动。这时,门外传来薛太医的声音:“燕大人,皇上的药膳好了。”

燕重锦打开房门接过提盒,替梁焓一一摆到桌上,告退一声便要离开。

梁焓拦住他道:“反正这么多朕也吃不了,你陪朕一块吃吧。”

某人指了指脸:“陛下确定要与微臣同桌用膳?”你不怕吐出来?

“朕只管吃,不看你就是。”

燕重锦只好坐下,摘掉面具,随便夹了块枣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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