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6.35.34
夜清如水,星淡如萤。乐-文-四更时分, 深宫里的灯火变得稀零寥落。
穹阊殿里静悄悄的, 水银般的月光自朱窗缝隙里爬进来,从地面蔓延到床阁中, 照在孩子熟睡的脸上,映得嘴角口水晶莹。
梁睿刚进宫时胆子小, 经常夜啼惊眠。梁焓便将他安置在自己的龙床上,抱着睡到天亮。
这一夜, 皇上没回寝宫, 梁睿只好一个人睡在暖阁里,后半夜做了个溺水的噩梦, 哭哭啼啼地惊醒了。
一睁眼, 望见窗外亮着影影幢幢的火光, 鼻间也闻到一股焦糊的烟味。如果他听得到声音, 便知道穹阊殿外已经乱作一团,众多宫人侍卫都在奔走着大喊:“走水了!”
寝宫的门被禁军撞开,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将梁睿从床上抱起:“殿下,快和小的离开,这里着火了!”
梁睿看着这人眼生, 但通过唇语分辨出了火字,当下也没拖延,由着对方将自己带离了穹阊殿。
凶猛的火势从寝殿蔓延到主殿,广袤的夜空被高蹿的火舌舔舐成黑红色, 半边天都被烧亮了。大量宫卫被楚清调集过来,投入到运水的行列。众人齐心协力,总算在烧毁主殿前控制住火势。
不过穹阊殿还是不能看了。虽然建筑主体未塌,殿顶和墙柱却熏得黑糊如碳,这回工部算有事做了。
看了眼冒着残烟的窗口,楚清擦了把脸上的灰,质问管事太监:“怎么突然起那么大的火?”
“是窗户下边的烛台倒了。今夜又是乞巧,执岗的宫女溜了号,没人看着才着这么大。”那太监连连作揖道,“老奴一定好生收拾那帮小贱蹄子!统领您可得帮小的在万岁爷面前美言几句,这事真是意外......”
“得了,幸好没人伤亡。皇上今晚心情应该不差,不至于要你脑袋。”楚清掸了掸头上的土渣子,“对了,皇长子呢?没受惊吧?”
“火刚起的时候就带去偏殿了,应当没事。”
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扑倒在地上,带着哭腔尖叫道:“不好了,大总管,殿下他......他不见了!”
管事太监白眼一翻,当场晕死过去。
楚清一听也发觉事态严重了。天子的心头肉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这宫里没人能好过。
穹阊殿失火,皇长子失踪,这两件事撞一起未免太巧。她不敢耽搁,立即派了个腿快的向皇上递信,同时组织禁军在附近搜人。
御书房里的两人刚结束一场情迷意乱。
梁焓像被掏空了一样,无力地瘫软在燕重锦怀里,虚脱地调侃道:“你积了好多,朕都要被填满了。”
对方垂眸一笑,沉默地用衣摆给他擦了擦身子,重新整理好衣服。
见这人还是要走,梁焓鼓起勇气搂住对方的腰,声音坚定地说道:“不要逃避朕,也别逃避自己。千难万难,朕和你同担。”
燕重锦浑身僵硬。
这话的意思......难道要以国君的身份明着和臣子纠缠?!
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怕千难万难,只怕一错再错。且不说梁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气疯,就算能谅解,他也不想当佞幸,梁焓更不能做昏君。
若不能相守,就不要相误。如果真是自己引得天子误入歧途,他就亲自斩断这条路,绝了对方的念想!
扯开腰上的手,燕重锦眸光淡漠地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清冷的月色下,那双比月色还冷的眼神刺得梁焓心头发凉。
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这个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头到尾也未发一言,更没表露过一分喜欢。或许,在对方眼里,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罢了。他的念念不忘,他的有难同担,统统是笑话......
望着那张血色褪尽的脸,燕重锦感觉胸口像被利爪生生掏了个窟窿,里面空荡荡的,麻木得连痛觉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倾身拥住对方,奉上了最后一个吻。
梁焓,你会成为旷世明君,燕重锦永远只是你身边的丑臣。这一切本是错误,不过是一场荒唐的醉梦。天亮之后,忘了我。拜托。
这是一个缠绵至极的吻,唇齿间仿佛夹杂了所有的缱绻和不舍,但梁焓丝毫没有沉浸其中。
他知道这是告别,因为对方用手指在他背后写了四个字。一笔一划,一字一顿,仿佛带着刻入骨血的决绝:
后会无期。
梁焓踉跄着向后一退,猛地撞上身后的书案,后腰一痛,险些跌倒。
扫开对方伸过来的手,他拄着桌沿支撑住脱力的身体,竭力挺直脊梁,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再...不见了。”
命里无缘的,求不来也留不住。身为男人,作为皇帝,他可以放下尊严去恳求挽留,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要脸。
后会无期。他至今还记得那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每一次告别,最好用力一点。多说一句,可能是最后一句。多看一眼,可能是最后一眼。
所以直至燕重锦的身影消失,梁焓都直勾勾地瞪大眼睛,不肯眨动一下。
毕竟是最后一面,多看一秒赚一秒。而且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滚,怕一眨眼就掉下来。
一个人呆立在原地良久,忽听御书房外响起夏荣急切的声音:“万岁爷,出事了。穹阊殿失火,小殿下不见了!”
......
翌日清早,卯时三刻,东瀛使团入宫觐见。
奉天殿里,梁焓扶着后腰升了御座,顶着两只熊猫眼接见了一众使节。
行过叩拜大礼,小野三郎递交了国书,并献上了天皇赠与淳国皇帝的礼物。
梁焓看着那把号称东瀛国宝的武士刀皱了皱眉。
兵者,凶器也。小日本送这么个不吉利的东西给他,是真不懂礼仪还是存心找茬?
他让夏荣将刀拿下去,给东瀛使节赐座赐茶,谈起了正事:“贵国主君的意思朕已知晓。关于开放通商口岸一事,朕没有异议。不过朕希望贵国也能开辟商埠,并协助保护淳国的商船。”
小野三郎道:“启禀大淳皇帝陛下,吾国已经为淳国和南海诸国开设了通商口岸,但因国力弱小,难以为客商们护航。”
没能力护航有能力打劫是吧?梁焓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地道:“既然如此,从淳国到东瀛的航线就由我大淳负责,保护费也由我朝廷水师来收,没意见吧?”
一听要钱,小野三郎打了磕巴:“这、这......鄙人要奏禀天皇陛下才能定夺。”
“你自是做不了这个主儿。”梁焓笑道,“顺便回去告知国主,若他无力管治那帮倭寇,朕也一并包办了。”
七个使节闻言皆露不悦之色,可也无话反驳。毕竟这是天皇自己要装的孙子,跪着也得装完。
小野三郎避开敏感点,迂回问道:“大海茫茫,倭匪分布散乱,游击而走极难围剿,不知淳帝陛下打算如何治理倭患?”
“这就无须贵使操心了。”梁焓收起笑容,脸色陡然严厉起来,“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朕和先帝不同,更非仁宗孝祖,不会再沿续历代宽宥的惯例,没有赎囚赔款一说。所有倭寇,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出身贵贱,只要踏上我大淳的领土,杀无赦!”
一言既出,不仅东瀛使臣,满朝文武也集体抖了三抖。
工部尚书刘天策暗搓搓地戳了戳旁边的裴紫衣:“皇上今日怎地火气这么冲?是因为穹阊殿烧了么?”
裴紫衣眨了眨眼:“我看是杀气比较重,您说是吧燕大人?”
燕重锦含糊地点点头:“有点。”
他当然清楚梁焓为何心情不悦。梁睿已经失踪了一个多时辰,楚清几乎调动了所有禁军宫卫,甚至开始打捞御花园里的水池。梁焓现在还能装作没事一样,耐着性子接见外邦使臣,已经是年轻人里少见的稳重了。
看了看几位尚书的小动作,澹台烨抿唇一笑,重新将目光投向大殿中央。
小野三郎勉强维持着镇定,干笑着答道:“皇帝陛下言重了。两国隔海比邻,互通有无,难免有宵小之辈造成外务摩擦。无论赎囚赔款还是交换人质,都是延续了几百年的习惯,如何能说废就废?”
梁焓眯起眼:“沿续了几百年的宽饶厚待,就换来一年比一年凶悍的倭患。这种惯例不要也罢。”东瀛人畏威而不怀德,根本不是礼义仁爱能教化的。历史也多次证明这是个欺软怕硬的民族,越对他好他越蹬鼻子上脸,扔颗原子弹下去,立马跪舔你一百年。
所以他从开始就知道对付倭寇必须强硬,中原人但凡露出一丝软弱,豺狼就会露出狰狞的爪牙。
小野三郎没料到这个年轻的淳国皇帝画风变得这么快,明明昨晚还慈眉善目地一起喝酒呢,今日的态度却如此强硬。他挣扎着道:“鄙人听闻,中原有句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武力镇压也许会使得倭寇反弹更甚,况且倭寇当中也有各国掳来的奴隶,是以......”
“无论哪国人,只要是倭寇船上下来的,死。”梁焓面色冷峻地道,“贵使若还听不明白,朕就举个极端点的例子。就算船上下来的是你们天皇陛下,朕顶多给他留个全尸。”
七人面色剧变,其中一人立马出列,言辞厉色地说了一大串叽里呱啦的话。
梁焓只听懂了八嘎两个音,沉下脸望向译学馆的官员。对方却浑身抖瑟地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翻译。
站在后面的池寒开口了:“皇上,他说您是个无知无礼、狂妄自大的蠢货。胆敢侮辱天皇陛下,是活腻了吗?”
此言既出,全殿寂静。
燕重锦给某人传音入密:“搞事情?”
池寒挑眉回道:“有本事打我啊。”
燕重锦捏拳冷笑:“下朝别走。”
梁焓眼神凛冽地望着出言不逊的使节,沉默地招了招手。
殿中侍卫闪电般地将那人拖出去,当场来了个腰斩。
鲜红温热的血溅在奉天殿前的玉墀上,吓得一众东瀛人面色煞白。小野三郎哆嗦着道:“两国交战亦不斩来使,请淳帝陛下三思。”
“使者,以邦交为重,以礼节为先。他算哪门子来使?还是说你们东瀛使臣都是不懂尊卑不讲人言的货色?朕与天皇同为国君,拿他举例并无不妥。一个小小的奴才也敢污言秽语、以下犯上,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梁焓身上杀气磅礴,言下之意也十分清晰:你们七个葫芦娃想怎么着?在淳国的地盘上,不知道谁是爷爷吗?
小野三郎闻着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摸了摸发凉的腰,再也不敢吱声了。
他算看明白了。以前的淳国皇帝总自诩天朝上国,认为东瀛乃蛮荒之地,官民粗鄙,不通礼节,所以对使节的冒犯常报以包容的心态。而现在这位明显是个里外不吃亏的,再硬杠下去,对方绝对敢大开杀戒。
“尔等驾战舰来访,又赠凶器为礼,本就是挑衅之举。朕没说,不代表你们能得寸进尺,在这金銮殿上满口喷粪!”
“陛下息怒,卑等知罪。”
见刺头老实了,梁焓示意夏荣将国书递了下去:“天皇的回信,朕昨夜已经拟好。和淳国做生意,朕欢迎;和中原开战,朕也欢迎。选前者还是后者,让他自己掂量。”
小野三郎冷汗直流。
对方昨夜就回好了国书,岂不是早将他们一行的目的都看透了?
东瀛地狭人稠,物产贫瘠,向来对中原的富庶垂涎三尺。天皇此番遣使来淳,的确存着先礼后兵的心思。如果淳帝答应开放通商口岸,一切好说。如果不答应,天皇不介意号令全国百姓去当倭寇。没想到对方不仅答应得痛快,还附赠了一个大巴掌作为警告,扇得他脸疼。
国家之间,要么友好,要么敌对,没有一边给你通商一边供你抢劫的好事。梁焓率先摊出两手牌,就是在逼天皇做出选择,不要再玩两面三刀的把戏。
他也清楚对方没胆和淳国正面交战。小日本要真有实力早举国攻过来了,哪里只敢借着倭寇的挡箭牌小打小闹?
接下来,双方就通商细节磋谈了一番。剩下的六个使节再也不敢造次,都毕恭毕敬地问答到接见结束。
最后,梁焓命侍卫抬进一口红漆描金大箱。掀开盖子,里面顿时映出一片流光溢彩。
厚实的稻絮中,躺着十几只形状各异的玻璃制品,有水晶壶、高脚杯、压花果盘、琉璃镜......看得小野三郎两眼放光。
“这些特产是朕送与天皇的礼物,有劳几位贵使带往东瀛。”梁焓叮嘱道,“玻璃精致美观,但脆弱易碎。亦如国家间的情义,须要双方诚心维系。还请诸位一路小心保管,切莫辜负朕望。”
作者有话要说: 东瀛使臣纷纷叩首谢恩:“卑等叩谢淳国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古人名节为大。国君在青史上的名声比什么都重,所以燕重锦不会耽误梁焓。
在这个问题上,两人的代沟不是14岁,是上千年。
☆、4036.35.34
东瀛使臣抬着礼箱和断成两截的尸体出了宫。
池寒则被梁焓单独召入御书房,让燕重锦捏了许久的窝心拳失去了攻击目标。
书案和椅子全都撤换过了,屋中却仿佛还残留着那个人的气息。望着那张相似的面庞,梁焓不由有些心旌恍惚。他定了定神,寒暄道:“池子爵多年不来中原,汉话倒说得不错。”
池寒微微一笑:“先父是中原人,家母也经常教我汉语,所以勉强拿得出手。”
梁焓挑起眉,有些苛刻地问道:“那你是以东瀛人自居,还是愿意做淳国人?”
池寒犹豫了片刻,老实答道:“我虽有一半中原血统,但生长于东瀛,对那里的风土人情更亲近些。”
“这是人之常情。”梁焓理解地点点头,“朕不是要逼你站队。召你归来,是因为你已到成年之期,该继承汝父的伯爵之位了。”
池寒拱手道:“承蒙皇上厚爱,但还请陛下收回成命。池寒从未对大淳效力一分,当个子爵已是厚耻,再无颜承继高位。”
“你父亲寻龙珠有功,才得先皇授勋。爵位罔替世袭,朕也不能更改。”梁焓将加盖玺印的手书递过去,“若非你母亲当年推辞,你原本该还有封地府邸的。进爵之礼已经从简,再不延续爵位,世人要戳朕的脊梁骨了。”
池寒只好走上前,双手接过谕旨。正欲低头谢恩,忽然瞥见对方颈间有几块青红的痕迹。他年纪尚轻,未经情事,不知那是欢爱留下的吻痕,便直言问道:“皇上受伤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梁焓急忙拉起领子,遮掩道:“无妨,蚊子叮的。”
“中原的蚊子这么厉害?”
“......”虽说是堂兄弟,但这孩子似乎挺耿直的,一点也不像燕重锦那个鬼精。
梁焓干咳一声,转开话题:“方才在朝上,你直接将那使节的话译过来,考虑过后果吗?”如果当时译官不翻译,小野三郎再打个掩护,没准这事就遮过去了,不至于闹得血溅当场。
“为何是我考虑后果?”池寒一本正经地皱起长眉,“话是他说的,我只是译过来而已。”
梁焓又是一噎。
池寒继续道:“如果两国真因此事而交战,说明二者本就不合,早晚会有一战,不过是少个出兵的借口罢了。”
“若大淳与东瀛开战,你帮哪边?”
池寒答得斩钉截铁:“东瀛。”
梁焓扶额:“你就不能委婉点么?”
对方琢磨了一下,委婉地答道:“那就帮大淳...的敌人吧。”
梁焓服了。
池寒生于东瀛,自幼丧父,由其母一手带大。因长年居于海外,自然对东瀛更有归属感,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
但他毕竟也是淳国的爵爷,就这么当着大淳的天子说出来......梁焓觉得这孩子当真直白得可爱。
池寒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冒失,有点不给皇帝面子。再想想这是个一言不合就腰斩的主儿,又赶紧往回找补。
“其实东瀛的底层百姓深受贵族压榨,生活困苦,但求苟活。没有平民想要打仗,更没有良民去做倭寇,他们和中原百姓一样勤劳本分。可若真到了兵戎相见的一天,饱受灾难的也恰恰是他们。小人斗胆恳请皇上以和为贵,勿轻易言战。”
看他面色凝重,梁焓忍不住笑了:“那些话是朕吓唬使节,警告天皇的,你不必当真。淳国乃礼仪之邦,珍视和平,不称霸权。朕不会主动招惹任何邦邻,但也不会容忍任何人挑衅。”
他不开第一枪,同时也不会给对方开第二枪的机会。以大淳目前的综合国力,对上任何国家他都有这个底气。
两人在御书房里叙着话,楚清从穹阊殿匆匆赶来,看到燕重锦在门口抄着手转磨。
“你这是等着觐见?”
燕重锦:“等着揍人。”
楚清张大了嘴:“揍皇上?那娘炮昨晚怎么你了?”
“你想什么呢,收拾姓池的小子而已。”燕重锦低声问道,“皇长子找到了么?”
楚清摇摇头:“莲花池里的乌龟都捞干净了,所有的枯井暗室也搜查过,什么痕迹都没有。你说...会不会是让人送出宫了?”
“不太可能,昨夜所有的宫门都没有异状。宫墙加高防护后,也没有高手能随意闯进来,更别提带着一个孩子飞出去。除非......”燕重锦声音里出现了一丝迟疑,“除非这宫里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密道。”
楚清焦灼地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我一会儿肯定会被皇上骂死,你可得帮我多担待点。”
燕重锦苦笑一声:“此事虽然出在后宫,我这皇城统领也卸不了责,估计他骂我更狠,谁帮谁担待还不一定呢。”
“切,他才舍不得骂你呢。顶多就嗔一句:讨厌,你个死鬼弄疼人家了......”
“别胡说八道!”燕重锦连忙看了看左右,见周围没人才松了口气,“天子清誉,事关国体,千万慎言。而且......我和他不会再有关系了。”
“啊,为什么啊?”
“哪有什么为什么?这本来就不对!”燕重锦没好气地道,“你和公主的事也该断了,长公主早晚要出嫁的。”
一听这话,楚清立马急眼,声音高了起来:“断什么断?嫁什么嫁?你情我愿的事还分什么对错!”
糊涂。秋荻上一世就和亲到塞外,做了达靼王妃,难道会为了她一个女人在宫里当一辈子老姑娘?燕重锦正要开口,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额......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池寒和梁焓谈完,刚走出御书房就见二人在门口争执,而且看起来似乎是...感情纠纷?
他笑意吟吟地望着楚清:“这位是我未来的嫂嫂么?”
“呵呵,你嫂嫂在里...”
燕重锦及时捂住某个女人的嘴,眼神凉凉地看向池寒:“你和陛下谈了什么?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关你何事?这是皇上和我的秘密。”池寒欠揍地一挑眉,“燕大人管得这么宽,果然是武林盟主和魔道宗主的儿子,霸道啊。”
“我爹还轮不到你置喙!”燕重锦一拳就奔他脸上去了。
池寒下意识用手里的诏书去挡,结果被一拳轰到地上。紧接着,迎面又来了一掌。
他也火了,当即运功出手,两人猛地对掌在一起!
砰地一声巨响,强烈的气劲在空中相撞散开,震得御书房的窗户哗啦啦地抖了起来。
梁焓吃了一惊,蓦然从书堆里抬起头。
地震了?
池寒终究年纪小,在习武的天赋上也差了一筹,没过几招就被对方压着打起来。燕重锦刚把他按在地上,准备胖揍一顿,耳边乍然响起一道厉喝:“你们在做什么?!”
瞅了眼掉在地上的谕旨,再看看两个大打出手的男人,梁焓横眉怒道:“御书房门口也敢放肆,和朕的客人也敢动手...燕重锦,你这礼部尚书是当腻了吧!”
燕重锦连忙松开池寒,解释道:“皇上误会了,臣只是和堂弟玩闹,没下重手......”
池寒突然捂着胸口诶哟一声,两眼一合趴在地上,眼看就要断气。
燕重锦:“......”
梁焓吓了一跳,俯下身摇着对方:“池寒?池寒?醒醒......”唤了两声没动静,立马扭头瞪某人:“这就是你的没下重手?!一身本事就是拿来欺负自己弟弟的是不是?”
“臣...”
“还敢顶嘴!”梁焓冷声打断道,“朕告诉你,池寒不止是你堂弟,更是东瀛来的贵客,马上要封伯爵。你若再敢仗着兄长的辈分欺负他,别怪朕仗着国君的身份欺负你!”
看了眼某个睁开眼缝冲自己偷笑的家伙,燕重锦咬着牙跪下请罪:“皇上恕罪,微臣知错。”
梁焓也不睬他,转头吩咐道:“夏荣,去找御医来。”
“皇上,不用御医,臣有办法让他醒。”燕重锦说着就在某人腿上的穴位狠狠一掐。
池寒嗷地一声挺起身来。梁焓正低着头蹲在旁边,冷不防地被撞上了侧脸,额头也刚好被池寒的嘴碰到了。
楚清仿佛看到一团烈火在燕重锦头顶炸开了花。
梁焓被撞得脑子犯懵,倒也没在意,只揉了揉被磕疼的额头。池寒一见堂兄面具后杀气凛凛的眼神,激灵地往后一缩:“皇上,救命。”
梁焓也看出这小子在装蒜,但燕重锦那副要吃人的样子也着实可怖,当下将人护在身后,纳闷地骂道:“燕重锦,你今日是不是吃了炸药!”
楚清翻翻眼睛。明明是吃了陈醋。
罢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回头再收拾这小子。燕重锦压住火气,捏着拳头退至一旁。
梁焓扶起池寒,将谕旨重新递给他:“先回驿馆去吧。你哥要是再找你麻烦,只管告诉朕,朕给你做主。”
池寒喜滋滋地谢恩道:“谢皇上!”
眼睁睁地看着*沙包跑了,还不能追,燕重锦胸口郁闷得像压了座泰山。
比这更郁闷的是......梁焓沉着脸问道:“睿儿找到没有?”
燕重锦和楚清相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跪下请罪。
“呵,你们两个统领有功夫在这耍威风,却连个三岁孩子都找不着,是不是又想扣俸禄了?”
燕重锦声音里透着习以为常的平静:“皇上,微臣的俸禄已经扣到一百二十岁了。”他得当官当到下辈子才领得着工资。
听起来自己好像是个很抠门的老板。梁焓干咳一声:“你们跟朕到穹阊殿走一趟,再重新查一遍,朕就不信皇长子会一个人飞了不成!”
然而,他们将梁睿消失的那间偏殿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地道和密室。
梁焓提来穹阊殿的一众宫人,挨个问询,直到问及某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说自己昨夜将皇长子带进了偏殿,然后出去观望了一番火情,再回来殿下就不见了,左右不过几息的功夫。
梁焓听了眉头深皱,燕重锦见这人言辞间有些闪烁,便走上前道:“你将嘴张开。”
对方表情一愣:“为、为何?”
“要你张你就张,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太监犹豫了片刻,忽然冷声一笑,猛地一咬牙。燕重锦暗道不好,当即冲过去卸了他的下颌骨,但还是晚了半步。
“呵呵,你们寻不到的...呵呵呵呵......”对方嘴角溢出一道黑血,瘫软地倒在地上。双眼圆瞪,两只瞳孔渐渐涣散。
燕重锦叹道:“果然是梁笙的人。”
梁焓当即冲夏荣吼道:“怎么回事?这穹阊殿里居然还能混进废王安插的桩子!”那他岂不是每日都睡在刀尖火坑旁边!
“万岁爷饶命!小的该死!小的这就彻查各宫内监!”夏荣和管事太监们齐刷刷地跪下磕头,生怕被皇帝迁怒处死。
“陛下莫急,鱼只要咬饵,就算脱了钩也会留下痕迹。”燕重锦搜了搜地上的尸体,从那太监的袖子里拣出一小截米黄色的稻絮。
“怪不得宫里搜不到,臣知道皇长子殿下在哪儿了。”
☆、4136.35.34
梁睿的确不是变成蝴蝶飞走的,而是被东瀛使团正大光明地从安午门抬走的。
那太监把他抱入偏殿后就用药将其迷昏,藏在了皇帝为东瀛天皇备好的礼箱里。侍卫搜查时看到里面的玻璃制品也不敢擅动,况且谁能想到,那箱子竟是个夹心的。
池寒心情愉悦地回了驿馆,饶有兴趣地跑去翻看礼箱中的玻璃杯,却发现稻絮下还有一层隐秘的夹层。好奇地一打开,就发现里面睡着个口水横流的小人儿......
他眼睛瞪得溜圆,感慨道:“皇上这礼送得是不是大了点?”
正纳闷着,忽觉脑后生风!
他连忙矮身一躲,一道寒气森森的刀锋就从背上削了过去!
转头一看,竟是个穿着驿馆下人服饰的蒙面男人。见一击不中,对方也不恋战,转身便逃。
池寒双袖一甩,当即洒出八道银光闪烁的飞镖,截断了他的去路。同时指尖一弹,缠在腕上的天蚕蛛丝瞬间飞射出去,如网罩下,将那人牢牢缠住四肢,扑倒在地。
刺客在网中奋力挣扎,身上的蛛丝却越勒越紧。
池寒忍不住劝道:“你还是别动了,这蛛丝锋利坚韧,再折腾下去会被割成肉泥的。”
对方放弃了挣扎,只用绝望的眼神望向红漆箱子。
池寒问道:“你是来偷那些玻璃器的?”
那人摇头。
“那就是来偷孩子的?”池寒纳闷地道,“你怎么知道那箱子里有孩子?”
对方叹了口气:“你杀了我吧。”
“无冤无仇的,我为什么要杀你?你们中原人都这么血腥暴力吗?”
刺客心中骂道:老子要不是忘带毒药了至于和你废话么?
池寒又看了眼箱子里的梁睿,发现这孩子穿的丝制睡袍绣脚精致,领口上还刺着银色的龙纹。心头登然一跳,明白了原委。
“我的天......你们胆子真大,居然把皇室子嗣偷出来了?!”
“呸,明明是皇帝盗走了我家小主人!他才是贼!”
“等等,有点乱。”池寒理了理思路,蹲下身问道,“你主子是谁?”
“这孩子的生父,庆王殿下。”反正已经暴露了,大不了一死。他不在乎说给东瀛人听,顺便膈应膈应宫里那位天子。
池寒问了几句,总算弄清了前因后果,心中多少有些惊讶。
这淳国皇室真比天皇一家还他妈乱啊。
“可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为何要借使团之手将孩子运出来?”盗走皇子的罪名足以引发两国交战,那庆王让东瀛使团背这个黑锅也太缺德了。
“我们也没办法,宫禁固若金汤,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对方露出愧色,哀求道,“你杀了我吧,但求公子别把小世子送回火坑。皇帝已经把他害聋了,回宫也是受苦受难。他的父亲一直在等他,求求你,不要再让他们骨肉分离......”
池寒心里一酸。
小时候,母亲一直骗他父亲在遥远的海域里等着自己,等他长大了,可以独立驾船出海的时候就能相见。可真等他长大懂事了,才明白自己根本等不到父子重逢的那天。
淳国皇室的恩怨他没兴趣参与,但如果是为了争权夺利就让亲生父子骨肉分离,他办不到。
抬手收起蛛丝,池寒淡淡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我可以把人还给他。但为了验证你所言的真实性,最好让孩子的生父亲自来接。”
对方惊喜万分,磕头道:“多谢公子开恩!我说的句句属实。若不是自己的孩子,谁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等您见到我家殿下就知道了,世子和他长得像极了......”
“既然如此,今日酉时,城郊凌寒山的千年松下见,别带太多人。”
那棵古松还在吧,以前去燕家别院玩的时候都能望见。那地方是块光秃秃的山崖,周围没有密林,站在高处一览无余,也不怕对方耍什么花样。
刺客领信而去。没过多久,燕重锦就骑着快马杀到了。
面对质问,池寒自然装傻充愣。见他一问三不知,燕重锦也懒得废话,径直闯进驿馆,结果就被二十多个东瀛武士围在了院子里。
小野三郎刚给被腰斩的倒霉使臣入殓,棺材盖还没扣好。一众东瀛人正悲愤至极,见淳国的礼部尚书气势汹汹地送上门来,顿时控制不住手里的刀了。
燕重锦负手而立,冷眼扫了一圈举着长刀的武士,沉声道:“本官奉命搜查驿馆,尔等是想抗旨不成?”
为首的武士任职左近卫中将,名叫田中野仁,长得粗壮黝黑、四肢发达,确实有几分像野人。他未等小野三郎答话,就率先出列,开口驳道:“东瀛人为什么要遵守你们皇帝的指令?我们的房间,你的,不许进去的干活!”
燕重锦危险地眯起眼:“这是淳国的土地,东都的驿馆。无论哪国人,都要遵守吾朝的法令,听从吾皇的旨意。本官接到线报,昨夜宫中失窃了珍宝,赃物可能被藏在驿馆当中。本官奉命搜查,尔等不得横加阻挠!”
“呸!我们哪有藏你们的东西?你分明是想栽赃嫁祸!”田中野仁怒气冲冲道,“你们皇帝欺人太甚,杀了我们的人,还要强加罪名,简直是昏君!”
“放肆!”燕重锦身形一晃,眨眼杀到跟前,“胆敢辱没今上,你是在找死!”
“八嘎!”对方丝毫不露惧色,劈刀就砍。
东瀛刀法砍杀有力,而田中野仁是罕见的二刀流剑客。双手各执一长一短两把太刀,左右相协、攻防一体,对赤手空拳的人威胁极大。
燕重锦反应迅疾地避开两道夹击的刀光,飞速掠身后退,拉开距离后凝气运功,冲攻击而来的人抬掌拍了出去!
他练的心法是燕不离和池月合创的,结合了无极无妄与无生无灭两种功法的长处,前期讲究厚积薄发,成效如同废柴,但越练到后期,威力就会翻倍剧增。
燕重锦练了十年,刚刚突破第三层,这还是比前世快了许多的成果。这拍出去的一掌看似唬人,仿佛能把地皮刮掉一层,实际顶多将人打成重伤,根本要不了命。而他月爹爹的一掌看似温柔无息,就像轻飘飘地抚过一块石头,石头里面却早已烂成了瀣粉。
是以,当田中野仁倒飞出去,一群武士也被掌风刮倒后,燕重锦毫不担心殴出人命,却把不明真相的池寒吓得不浅。
完了,团灭了。这两国不打出脑浆子才怪......
他立即给燕重锦传音入密:“咳咳,你是不是要找个孩子?”
燕重锦皱起眉:“真在你那里?你们何时与梁笙勾结上了?”
“刚刚勾......唉不是,我没和他勾结!”池寒一跺脚,终于说了实话,“皇子现在不在驿馆,你杀光他们也没用。”
“你把人带哪儿去了?”
池寒一转眼珠:“你得先告诉我这孩子到底是不是皇上的?”
“我告诉你爷爷!”
“别这样,咱俩是一个爷爷。”
燕重锦冷哼一声,又对一众东瀛使节举起了掌。
“好好好好......我带你去,大哥你别动手。”池寒是真怕了这个暴力狂,将自家堂兄连拖带拽地拉出了驿馆。
澹台府中,失败归来的死士向两位主子回报了行动详情。
听完池寒提出的要求,澹台烨果断拒绝道:“不行,阿笙不能露面,风险太大了。”
梁笙道:“可如果我不去,怎么证明自己是睿儿的生父?现在已经被东瀛人察觉,一旦睿儿再被梁焓带回宫,我们就连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
“万一这是个圈套怎么办?”
“那是我儿子,难道就因为有危险就不去救了吗?”
“可你也是我夫人,更是未来的皇帝!”澹台烨态度强硬无比,“此事我自会安排,大不了带人去抢。你老实在家呆着,哪也不许去!”
梁笙望着对方,水眸在瞬间干涸如枯。
澹台烨眼神坚定地和他对视,丝毫不让。
失神良久,梁笙终于让步,声音干涩地道:“好,我听你的。”言罢拄了竹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间。
澹台烨松开紧握的拳头,颓然地坐回太师椅上。
明明是自己最想保护的人,为什么总是以爱的名义伤害呢?
可他要怎么办?他能怎么办!相比让对方以身试险,他宁可让梁笙福顺安康地恨自己一辈子。
他出生便失去亲母,父亲又不闻不问。身为大家族中的嫡长子,自小在姨娘的勾心斗角中长大,冷眼看叔伯们尔虞我诈,亲历过兄弟间的自相残杀,最后熬到澹台家主的位置,天知道他付出了多少代价。
恶劣的生存环境,注定不能感情用事。澹台烨一生都靠脑子活着,习惯了理智思考,遇事第一反应就是分清敌我权衡利弊,然后选出一条最利于全局的路。他没有良知和人性,胸腔里跳动的玩意儿是冷血的,所以很难理解梁笙这样的聪明人为何总为了梁睿犯傻。
或许,是因为他从没体会过亲情。
或许,他也从不懂得什么是爱情。
相比梁笙,他才是那个残缺的人。
正望着杯中冷掉的茶水发呆,葵安进来禀道:“公子,您快去瞧瞧夫人吧......”
澹台烨猛地抬起头:“他怎么了?”
“小的闻着他房里有酒气,怕是...”
澹台烨立马站起身往外走:“他哪儿来的酒?身子还要不要了!”
“小的也不知道,丫鬟们也不敢劝......”
疾步奔至后宅,推开屋门,正瞧见梁笙在往杯子里斟酒。澹台烨冲到桌前,一把夺过雕壶,恨声道:“你要是有气就朝我撒,别糟践自己的身体。”
梁笙神情郁郁:“我连借酒浇愁的权利都没了么?”
澹台烨板起脸:“病人没有喝酒的权利,想喝就把自己养好了再说。”这几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不再三天一病两日一咳了,再喝回原型他找谁哭去?
梁笙无奈地扬眉:“可我想闻闻酒气,哪怕能闻醉了也好,要不...你替我喝?”
对方二话不说,举起壶仰头灌了起来。
清澈的水眸里闪过一丝讶异,最终化作落寞的星光,梁笙慢悠悠道:“酒里有毒。”
澹台烨噗地一声呛到了。
低头看看对方一清如水的笑容,方明白这人是在涮自己。澹台烨俯下身,捉起梁笙光洁如玉的下巴,吻住那只含笑的唇,惩罚般地碾压着:“有毒也不怕,你和我一起下黄泉好了。”
扫在脸上的睫毛硬而纤长,微微发痒。口腔里的酒液苦涩而辛辣,不闻已醉。
梁笙眸光定定地望着他:“你真的愿意陪我做鬼么?”
情话而已,还当真不成?风月场上,这种话他不知道和多少女人说过。澹台烨有些好笑地望着对方:“阿笙,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和你在地下长眠同朽,而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在阳光下并肩到白头......”
“可你并不知道我怎样才能活得好,也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梁笙叹息道,“我曾经的野心,是出于对明惠皇后的恨。苦心算计这么多年,她死了,我也倦了。在睿儿失踪后,我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想做皇帝,也不想夺江山。”
澹台烨终于松开了手:“那你想要什么?睿儿吗?”
“我只想要儿子...”对方轻轻抚上他的面颊。
“...和你。”
某人一向灵敏的大脑瞬间罢工。澹台烨愣在原地,半晌也反应不过来:“你......什么意思?”
梁笙抬手拔去束发的钗簪,任乌缎裂锦般的青丝顺肩披落,笑如春水。
“烨,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