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大汉天子
新春佳节到来,未央宫在年夜举办了盛大的庆典,有表演祭祀还有放风筝祈福仪式。按照大汉的规矩,在最后还要邀请大傩前来跳傩舞,用以驱邪,由皇上住持,烧掉旧物,谓之除旧迎新。除了皇室亲眷天子近臣以外,就连不少藩王都前来长安,给皇上太后贺春节,未央宫里人声鼎沸,鼓乐声笑声不断,十分热闹,这其中,就包括淮南王刘安,和他的女儿刘陵。
淮南王刘安此番前来长安,不仅仅是为了给皇上拜年,还给刘彻献上了一种由淮南当地百姓所创的食物,叫做豆腐。将大豆碾碎之后,以水煮沸,最后用石膏点桨,置于模具压制成形。口感滑润,气味清新,很受刘彻的喜爱。
“此物便就是淮南王进献的豆腐了,阿娇,你也尝尝。”刘彻用箸舀起一块白嫩的豆腐,送到陈娇的嘴边上。堂堂帝王亲手喂食,刘彻仿佛丝毫不介意在人前彰显他对陈娇的宠爱,惹得一些女人暗地里咬牙切齿。
“多谢皇上,此物倒真是别具风味,皇上这回可要好好赏赐淮南王了。”陈娇说道。她安静而娴雅的坐在刘彻身边,开心的笑着,看向刘彻的眼角眉梢带着缱绻的情谊。
“既然阿娇都说要赏,那就定然要重赏了。”刘彻本也是喜欢豆腐,于是便开口道。
“来人,淮南王刘安,献礼有功,赏金千两,绫罗十匹,珍珠一箱,玉如意一柄。”
刘安连忙小步走到殿中央,跪地谢恩。
“臣刘安谢皇上恩典。”
“不必谢朕,要谢就谢皇后,是皇后说要赏的。”刘彻满怀温柔的与陈娇对视,夫妻俩甚是鹣鲽情深的样子。
刘安自然是很会看人脸色的讨喜之人,见刘彻对陈娇疼爱,于是也再度叩首。
“臣多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仁善大方,实乃万民之福。”
“就你油嘴滑舌。”刘彻虽然这般说,但却并无责怪刘安的意思,别人夸奖陈娇,他也十分高兴。陈娇亦不多言,只是轻轻挽着刘彻的胳膊秀恩爱。
刘彻和陈娇这厢甜甜蜜蜜,自然就有人看不顺眼。
“皇后,国宴场合,还是端庄一些为好。”王娡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她最是见不得此二人这般模样,照旧面无表情,冷着脸坐在她的太后席上。自打上回跟刘彻吵架之后,这母子俩的关系就一直没能修复,而今已经几乎降至了冰点。即便刘彻仍旧每日去长乐宫请安,但也并没有跟王娡正常交谈过。
“母后,今日乃是家宴,在场都是家人。既是家人,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了。朕看母后也莫要端着了,大家都放松一些为好。”刘彻已经对太后总是故意找他不痛快的态度烦心透了,每回都趁着他开心的时侯泼冷水,说些煞风景的话。碍于孝道,他屡次忍让,母后就真当他好欺负吗?
“母后。”平阳怕王娡会跟刘彻再吵起来,于是赶紧上前去,挽起了王娡的胳膊。
“今天大喜的日子,还是莫要跟皇上争执了,皇上说得对,今日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再说了,精彩的戏还在后头呢......
王娡笑了笑,是啊,就再让陈娇得意这么一时,也不碍什么。反正再过一会,就天翻地覆了。
众人在下首看着天家的这对母子闹不合,谁人都不敢多言,场面一时间有些安静。
刘陵虽然嫉妒陈娇,但她最讨厌的却是刘彻,此番进长安,也是为了不遗余力的给刘彻找麻烦,四处结交大臣,利用美色.诱惑之,还勾引了刘彻的好兄弟张汤,为日后谋逆作准备。此刻间见到刘彻对陈娇一幅情深的样子,是暗地里不屑一顾的冷哼一声。像陈娇这样宛如菟丝花的女人,刘陵一向最是瞧不起了,偏生刘彻就好这一口。如今看来,太后看来跟陈娇矛盾不少,刘彻不痛快,她心里就痛快了。
不多时,表演结束,就该是大傩驱邪了。但见一群法师,穿着色彩艳丽的衣服,带着面具在大殿上击鼓舞之。鼓声震天,场面再度热闹了起来。大傩一路从殿内,跳到了广场,刘彻带领众人起身,走出大殿观看。
“东方!”那大傩神神叨叨,舞到一半,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用手中的号角一指东方。
“东方有邪魔作祟!”
刘彻眉头一皱,汉人敬畏鬼神,这法师也是他专门请来的,看起来不像是假,恐怕东方真的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待我前去降妖除魔!”大傩说着,便一路的向东边走去。
刘彻见状,也带着众人跟随大傩一路而行。东方,最醒目的宫殿便就是椒房殿了,难不成......果然,那大傩一路走,就来到了椒房殿门口。
“邪魔就在此处。”大傩迈步走进椒房殿中。
陈娇面露惊疑之色,看向刘彻。
“怎么会......”
“阿娇,你放心,待大傩除了邪魔就好了。”刘彻揽着陈娇的肩膀安慰道。
大傩在椒房殿中来回的找寻,仿佛是在寻找邪魔,最后来在了庭院中的一棵桂树下,挖出了一个娃娃。
众人登时倒抽一口冷气,闪烁不定的目光落在了陈娇身上,是巫蛊娃娃!
“拿来,朕看看。”刘彻的脸色冷了下来,对那大傩言道。
大傩将娃娃奉上,那是一个用白布缝制的小人,拆开线头后,在娃娃的身体里埋着一个符咒红纸。刘彻展开来看,这是一个诅咒,而纸张的背面写着的......竟然是他自己的生辰八字。
“皇上,这不可能!”陈娇惊呼一声。
刘彻此刻的心情是非常震惊的,竟有人恨他到了这样的地步,需要埋下巫蛊娃娃来诅咒于他,这到底是谁?是阿娇吗?应该不会的......
“皇上。”陈娇跪倒在刘彻的身前,泪流满面。
“皇上,臣妾对皇上之心,可昭日月,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来害皇上的。”
刘彻虽然心疼,但碍于有外人在场,仍然对陈娇的哭声充耳不闻,怀疑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王娡此刻也有些慌了手脚,明明是求子娃娃,怎么会变成了诅咒娃娃,而且写得还是皇上的生辰八字......但既然戏已经唱到这里了,硬着头皮也只能继续唱下去。
“皇帝!如今这般,你还要包庇皇后吗!”王娡厉声喝道。
“今日,皇亲国戚,各路诸侯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娃娃是在椒房殿里挖出来的,不管是不是她亲手埋的,都无法逃脱罪责。我大汉自立国以来,就严令禁止行巫蛊之术。皇后以身试法,皇上若不处置了她,如何立身自处?又如何堵得住天下的幽幽众口?”
刘彻知道,尽管他心里认为阿娇是无辜的,但是旁人,却不了解他的阿娇啊......
“来人。”刘彻怒声道。
“把椒房殿给朕封了,至于皇后......”刘彻看着无助可怜的陈娇,一咬牙,狠心的下令道。
“暂且收押,等待事情查清,再行论处。”
“皇上!”陈娇跪在地上,被侍卫们拖走了,那凄惨的哭喊声不断的回荡。
刘彻心痛难当,阿娇怎么会害他呢......肯定不会是阿娇,可这么多人看着,椒房殿里挖出了巫蛊娃娃,他如果不处置了阿娇,实在有违国法。只能暂时委屈阿娇了,他一定会把这事情查清楚的。
经过这么一闹,众人也再没有了过年的情绪。刘彻撤了宫宴,命人将整个后宫都封锁了,所有人许进不许出,绑了后宫所有的宫人,交给张汤审问。要连夜彻查巫蛊娃娃事件。所有的宫殿门口,都有刘彻的御林军把守。自然,也包括长乐宫。
一切都失控了,本来只是求子娃娃,简单的巫蛊事件。如今却上升了到了谋害当今圣上,此乃谋逆大罪啊!
王娡惴惴不安的回到永寿殿,刘彻派来的人,都在外头守着,平阳被留在了行宫,也不准外出,她此刻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更加不敢露出端倪。强作镇定,如往常一般睡觉,可又怎么睡得着,于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而这天夜里,睡不着的又岂止是王娡一人,被迫留在宫中的所有人,都是一夜未眠。
刘彻坐在寝宫里,手里不住的拿着那娃娃打量研究,越想就越觉得奇怪。若说阿娇行其他的巫蛊,说不得他也就相信了,可诅咒这么恶毒的事情,刘彻相信阿娇是不会做的,尤其这个被诅咒的人是他。刘彻对自己很有信心,也知道在阿娇的心里,他是最重要的人,阿娇就是诅咒了全天下的人,也不会诅咒他的。
可为什么会在椒房殿翻出这个娃娃呢?难不成是有人阴谋陷害?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人也太可怕了。诅咒皇帝,嫁祸皇后,非是跟皇家有血海深仇的人,都做不出来。
大汉笃信巫蛊,认为这种娃娃是真的能够杀死人。刘彻,作为被诅咒的对象,此刻间也是毛骨悚然。幸好,这娃娃看样子埋下的时间尚不长,尚来不及起什么作用。
“郭舍人,走,陪朕去天牢。”刘彻站起身吩咐了一句。
“对了,带上些被褥皮裘吃食热水火盆......总之多带点有用的,朕要去看皇后。”刘彻实在担心陈娇,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如今又是寒冬腊月。那天牢里那么冷,阿娇怎么吃得消呢?
郭舍人知道皇上这是惦念着皇后娘娘了,于是会心的下去安排,务必将一切准备妥贴。
一行人来在天牢,刘彻迈步走进去,见张汤正在连夜审讯整个未央宫的宫人,里头血腥味浓得很。寒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皇上,您怎么来了?”张汤连忙上前行礼。
“不必麻烦了,皇后在关押在何处?”刘彻见到这里条件这么差,更加迫不及待要探视陈娇了。
“我来为皇上带路。”张汤是有心人,知道刘彻心思,哪里敢将陈娇安排在不好的地方。
一路往里头走,因为有火把,周围稍稍暖了些。关押陈娇的地点是一个小单间,里头还有简单的床铺,桌椅板凳。有个小窗户,可供空气流通,点着油灯。一打开牢门,就看到陈娇一个人,坐在昏黄的灯火下抹眼泪。
“阿娇。”刘彻连忙上前,一把抱住了陈娇。方才众多臣子都在,他身为皇帝,不能放任私情,表现出对阿娇的不舍,冷酷的下令把人拉走,天知道那有多难受。如今这里没有人了,他也不需要压抑了,对阿娇的疼惜之情便蔓延了全部的心神。
“皇上,我没有害你啊,你要相信阿娇。”陈娇哭得泣不成声,那凄惨的样子,更加令刘彻不好受。
“朕是相信你的,阿娇怎么会害朕呢?朕心里明白。只是方才那么多人看着,朕不得不先将你收押。”刘彻赶紧解释,坐在一旁,将陈娇搂在腿上。
“皇上,只要你信我就好。”陈娇闻言如释重负的瘫软在了刘彻的怀中。
“阿娇,此番,恐怕是有人想一箭双雕,既陷害了你,又诅咒了朕。”刘彻现在比较怀疑的是刘陵,除了这个女人,他也想不出有谁会这么恨他和阿娇了。但淮南王等人抵达长安后,一直没什么机会进宫,况且手也没那么长,能够在椒房殿内动手脚。
“张汤已经在查了,要做娃娃,还要埋在椒房殿,肯定也有几个经手人,朕就不信这些宫人的嘴真的那么严。张汤是个本事的,对于刑讯很有一套,一定会还阿娇清白的。”刘彻在陈娇的额上亲了亲。
“皇上,有你这句话,阿娇即便是被冤枉,也死而无憾。”陈娇想起了上辈子,那时侯她也是被构陷巫蛊,其实根本没有的事儿,可刘彻却不相信她,总觉得她就是心思恶毒之人。这一回,她的的确确行了巫蛊之事,做了娃娃,写了符咒,诅咒了他,他却将她当作清白,可真是有趣了。
“别说傻话了,朕怎么舍得。”刘彻心疼的不住摩挲着陈娇的面容。
“郭舍人,把东西都搬进来。好好整理布置一下,这里条件实在太差了。”刘彻皱着眉头道。
郭舍人得令,带着侍人们里出外进的忙活,把牢房里的地扫干净,桌椅板凳,四处角落都擦干净。小床上的被褥都换上从宫里带过来的上品,屋里添上火盆。吃食点心摆上,泡上茶水,温好洁面帕子等等。
外头张汤还在酷刑折磨审讯,血流满地,惨叫声不断。这里头的监牢却仿佛渡假别馆一般舒适,唯有刘彻和陈娇温言软语。
“皇上,这天牢里毕竟晦气,皇上还是莫要久留了。”陈娇担忧的对刘彻言道。
“不必,朕在这里看着你,才能放心。”刘彻只要一想到,阿娇还在牢里受苦,他就如坐针毡,还不如在这里守着她。再说,张汤就在外头审讯,他也可以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皇上,这回您为我如此兴师动众,阿娇总给你添麻烦,真是惭愧了,我这个皇后,当得可真差劲......国事上,不能为皇上分忧。家事上,又不得婆母喜爱,还不能生......如今椒房殿还闹出了巫蛊,给皇上丢脸,这失察之罪也是跑不了了,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陈娇满脸的无地自容。
可刘彻就是喜欢这样的陈娇,他要一个什么都能做得完美的无敌女金刚做什么呢?身为女子,就是要像阿娇这样,笨笨的,直率的,无为无能又善良温柔,万事依靠着男人,时刻让男人不放心才是最好。这样的女人,才是生来让男人疼爱的。而那些太有能力的聪明女人,是生来让男人利用的,因为她们太有野心,最后会成为男人的敌人。
刘彻这天夜里没有回未央宫,他留在了天牢中,陪伴陈娇。郭舍人在外头守着,夫妻二人在小床上相拥而眠,竟然也睡得香甜。
张汤的刑讯进行了一晚上,终于从一些人嘴里挖出了信息。是有关平阳公主和太后的,有永寿宫的奴才说,最近太后和公主经常聚在一起,屏退旁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还有的披露,太后身边的第一宫女桃红,最近心事重重,做事总是分心什么的。
种种信息汇聚在一起,让刘彻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本来是怀疑外人的,他宁可相信是刘陵对他心怀怨忿,所以设下毒计。可现下的种种证据,似乎都表明了,害他的人根本不是什么仇人,反而是他的亲人。
刘彻听完了张汤的回禀后,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就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唯有紧握的拳头,说明了他此刻的心情,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陈娇失魂落魄的后退几步,不住的摇头。
“不会的,一定不会是的......母后和平阳,是彘儿的亲人,她们不会害彘儿的......”陈娇口中呢喃着。
“好好的给朕审问一下那个桃红。”刘彻低声道。
“太后和平阳究竟在谋划什么,一定要给朕问出来。”
张汤得令退下,不多时,外头又传来了一阵凄厉的惨叫。陈娇闭上了眼睛,心中沉甸甸的难受。看,她果真是有做坏女人的天份,为了成功,如今就连自己人,都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了。有时候一辈子不欠债,是根本不可能的......
“皇上。”张汤拿着一份带着血手印的供词,犹豫万分,最后还是奉上了。
“桃红已经畏罪咬舌自尽了,这是她死前留下的供词。”
刘彻看过了那份供词,从头到尾都十分冷静,甚至于,他觉得这事儿很可笑。他的母亲和姐姐,为了陷害他的妻子,不惜连他也一并诅咒,这难道不好笑吗?
好!这些人,真的很好!太好了!刘彻咬紧牙关。
“摆驾回宫。”刘彻站起身来,身影冷酷得吓人,唯有看向陈娇的时侯,眼中带了一丝柔情。
“阿娇,朕很快就会接你回宫了,你乖乖的,等着朕啊。”
有些人,是时侯该处理了,既然她们自己不要面子,那么他也毋需再多此一举白费心机的给她们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