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二章
任我行仿佛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东方不败曾是他最赏识的部下,是日月神教中前所未有的副教主。
任我行接任日月神教教主之位,一心想成就一统江湖的大业,怎奈教中颇多年老资深的长老堂主诸多微词,他们仗着对神教曾有过的些许功绩就不断对他的话指手画脚,其实只是想占着那些位置无所作为的颐养天年而已。
偏偏这些惹人厌的老头子他一个都动不了,因为他是日月神教的教主,杀戒一开,势必人心尽失。
但东方不败却可以。
东方不败可以借口野心膨胀,铲除异己,将他们一个个杀的杀,逐的逐,让黑木崖上下,所有人都期盼他这个教主能为他们做主,令出必行,再无一句反对之言。
不得不说,东方不败行事太过漂亮,让他渐渐沉沦于这种赏心悦目中。
“吸星**”带来的真气反噬,却在他弄清楚这种沉沦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前,把一切都变了。东方不败的野心不再是借口,教中的人心也随着他一次次赤/裸裸摆的试探慢慢有所倾倒。他将“葵花宝典”给东方不败,虽是算计,也是安抚。他要告诉东方不败,自己知道他的野心,知道他想要站到这最高的位置上,但无论别人怎么说,他仍然信他,那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的野心,无关反叛。
直到他挣扎在真气反噬的一线之间,眼睁睁的看着东方不败发动雷霆手段,血洗了半个黑木崖时,任我行心中的暴怒几乎让他立刻走火入魔。
原来他的信任,终究只是养虎为患,自欺欺人。
体内气血翻涌,急怒攻心,反噬的真气犹如洪水猛兽,他却全然忘了该如何平复招架。
他不知道东方不败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控制教众,又有什么把握能压服人心,甚至不愿意去想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只是发疯了一样的想要找东方不败,他知道照东方不败的行事风格,必不会容他再活下去,徒留祸端,他要在死前好好问问他……
谁知东方不败却一反常态的没有杀他。是内心有愧?还是根本不屑?任我行不知道。等他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困囚于西湖湖底,漆黑一片的密室里阴冷潮湿,除了手腕上拷着的精钢铁链随着动作叮咣作响,耳边死寂沉沉。
东方不败竟是连再见一面的机会都不曾给他,始终不曾出现在他面前。
“东方不败,你是不敢来见我么?”
“东方不败,你这个敢做不敢当的胆小鬼,有种你来,不敢见我,连杀我也不敢么?”
开头的一年中,任我行就在类似的辱骂中度日,明知道他听不到,但心里仿佛被生生撕下块什么一样,比反扑的真气还要令他心绪纷乱焦躁,无时无刻都紧绷着的思绪,只有每一次叫出那个名字时,方才稍稍得以松缓。
他的亲信心腹,哪怕是办事周密细致的向问天和曲洋之辈,虽惯会用计,可也俱是有一句说一句的草莽英豪,他自己虽有妻有女,可妻子心有所属,他也一直沉迷于闭关练武,若真论起朝夕相处,反而是和东方不败一起讨论教务来的时间最长。
习惯,无疑是最可怕的东西,犹如千枝万藤的丝丝紧扣,带着这个名字,缠绕进他的血脉中,时时刻刻,不得或忘。
“这是不死不休的死仇!”任我行如是想道。他时时想着东方不败,就是时时想着报仇。之后的十余年,除了练功之外,任我行想得最多的,就是脱困之后,要如何折磨东方不败,天下快事,无逾于此。
任我行是心思深沉的江湖枭雄,他能轻而易举的布局,利用东方不败之手,不动声色的除去那些不听话的教众。他心存大志,武功极高,能运筹帷幄的将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连根拔起,一统江湖。对此,他筹谋周全,而对于人心,却知之太少。
一朝脱困,却获悉东方不败有了男宠!
那个不通世事的杨莲亭,文不成武不就,却打着东方不败的名号,滥用职权,收受贿赂,胡作非为。日月神教分崩离析。
这算什么?任我行的第一反应便是东方不败和他当年一样,利用杨莲亭为他扫清教中的反对障碍。可是,十二年了,这些障碍还未扫清么?以东方不败的性子,又岂会甘心有人压制他十二年?
直到童百熊被追捕,直到再上黑木崖,他才发现,一切似乎和当年的情形又不一样。
当年,他将教务全权交托,可也会时时过问,还将向问天提为神教右使,让他和东方不败互为钳制,然而杨莲亭的钳制又在哪里?
童百熊在成德殿上被杨莲亭以家人相挟,睚眦欲裂。他的怒火似乎一并烧到了任我行的心里。
一味的放权,岂不是连他当年也不如?自己就是如此一路走来的东方不败又怎会不知其中的凶险?就算杨莲亭不及东方不败之万一,就能如此放心么?东方不败一直以来的小心谨慎都到了哪里去?
还是,东方不败对杨莲亭……
照理说他该高兴,因为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东方不败的败笔,破绽。可心里的怒火却愈加旺盛起来。他甚至想一把揪起东方不败的衣领,好好问问他,究竟在想什么?
然而,大殿上高高上坐的那个冒牌货却像一盆冰水劈头浇下,淋得任我行心中一片冰凉。东方不败若是还在人世,以他的机智武功,怎容得杨莲亭如此胡作非为,命人来冒充于他?
一想到这点,任我行一直以来心中的那份隐痛好像被生生剜了出来一般,不止是十二年的苦等尽付流水的失望,身边的诸人诸事像是在一瞬间全部离他远去,耳边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回响——“东方不败多半是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任我行突然一声长啸,只震得空荡荡的大殿上屋瓦俱响,远近的蜡烛一齐暗了下来。
“你们这些家伙,明知东方不败是个假货,却伙同杨莲亭欺骗教下兄弟,个个罪不容诛!”任我行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凄厉,就想当日他在西湖底刚醒过来时的谩骂声一样,只是这次,他的身形没了精钢铁链的束缚,急速的掠了出去。手掌到处,他也不知道究竟杀了多少人,只隐隐觉得似乎有许多人骇然惊呼,四散逃开。
“想逃?”从童百熊身上解下来的铐镣铁链在脚下绊了他一下,于是他干脆俯身拾起,一把向喧闹处猛掷过去,“逃到哪里去?”
眼前的血雾,耳边的惨叫,任我行狂性大发,哈哈大笑:“跟随东方不败的,都一起为他陪葬罢!”
“东方不败并没有死!”
不知是谁说的这句话,“东方不败”四个字,咒语一般,立刻将任我行从疯狂中拉了出来。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惊天动地,威震当世,能从他手里夺权的东方不败竟然会为了杨莲亭,躲在女子的闺房之中绣花!
耳中听到东方不败对杨莲亭口口声声的回护,眼中见到他似一个贤淑的妻子服侍丈夫一般为杨莲亭接骨盖被,甚至为了杨莲亭杀了真正情同手足的童百熊……任我行不解,也不想了解,他只有满腔的怒火,想要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烧成灰烬。
“葵花宝典”威力巨大,任我行和东方不败交手,只觉得他身形如鬼似魅,眼前尽是他手上绣花针的银光闪动,避无可避。
东方不败说:“你得罪我,那没有甚么。得罪我莲弟,却是不行。”
东方不败说:“莲弟喜欢干甚么,我便得给他办到。当世就只他一人真正待我好,我也只待他一个好。”
东方不败为救杨莲亭,不顾生死。
险死还生,看到东方不败满身是血的倒在自己脚下,十二年的夙愿终于得偿,任我行却觉不出什么欢喜,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接下去呢……要……杀了他么?
“任教主,终于是你胜了,是我败了。”东方不败脸上的苦笑,好像一路蔓延到任我行心里。
“东方不败既然落败,也不会再活在世上。”
他任我行能在西湖地牢里活十二年,而若换做东方不败,一个时辰都不会再活下去。说他迂腐也好,愚蠢也好,这是东方不败的凛傲气性。赢要赢的漂亮,败也败的潇洒。
但是任我行要他活着,活着承受十二年来的怒气,活着延续不知多久以来,那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念想。
而东方不败却总是能有这个本事,步步都出乎任我选的意料。
为杨莲亭求情,无疑是在当时最能激怒任我行的言行。也不知东方不败是不是有意求死,总之,任我行十二年前想问的,和十二年间想到的,终究都没有机会问出口。
东方不败真的死了。
而任我行则一心扑在一统江湖的大业上,昼夜谋算,仿佛只有将整个江湖都握在手里,方才能证明东方不败死有所值。
他率众一举攻上华山朝阳峰,五岳剑派内讧,死伤无数。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向一统江湖又迈进了一大步。
朝阳峰上,日月神教教众齐声呐喊,但听得“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之声震动天地,四周群山均有回声。
阳光仿佛东方不败的目光,从上俯视下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任我行顿感踌躇满志。
喊声稍歇,教众一齐拜伏在地。霎时之间,朝阳峰上一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
“但愿千秋万载,永如今……”说到那“今”字,任我行突然觉得胸口抽搐,伴随了他十二年的痛楚熟悉万分的向他席卷而来,下面那个“日”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你终于来了……”他不自觉浮出一抹笑容来,不同于以往张狂的长笑,只是眉宇唇角上多占了几分喜色。右手按胸,要将一股涌上喉头的热血压将下去,晕眩中只见耀眼的阳光中一个清俊挺拔的身姿翩若惊鸿。
如噩梦惊醒,任我行陡然从床上坐起。眼前轻纱缭绕,屋内一桌一椅,和躺在他身侧的那个貌合神离的女子背影,都似曾相识。
一梦醒来,竟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他按住胸口,手掌下清晰的感觉到心脏突突的跳动,如此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任大叔的番外~一个惊天大秘密哟~特此送给不才他大爷童鞋和割夜童鞋,感谢乃们的地雷~鞠躬~~
算是提前揭开任我行对东方不败的感情起源~剩下还有个任我行认识到自己情感的转折点~大家看看这两只相处至今其实究竟掩藏了多少jq吧~
话说,有童鞋能猜到这个转折点是在哪里么?
为毛每次一写番外总忍不住带着点感伤文艺风咩……【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