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华灯初上,车子行驶在大街上。窗外天色已见昏暗,而街道两旁的霓虹,就在此时亮起,将整座静安城点缀得格外耀眼。
餐厅位于繁华地带,他们远远的把车子停下,甄研欣挽着楚梓霖进去,一时间竟被里面的奢华震慑的怔住了。甄家也算是望族,她自己更是从奢华场子上走过来的人,只是那些所谓的富丽堂皇跟这里比起来还真是以小见大了。
不愧是意大利的餐厅,从装潢到摆设都是极其洋化,大到花样繁复的地毯,吊灯,小到连桌子上的桌巾都彩绘满西洋纹饰。
再看这餐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群打扮,看得出都是精心装扮过的,不是西式的洋装,便是中式的贴身旗袍。在场的男人看起来也都是些名门富绅,只不过一眼望去,无一能与楚梓霖相媲。
“看看点些什么?”
胡思乱想间,服务生已将菜单拿来,而楚梓霖也绅士的先争取女士的意见。
甄研欣柔柔一笑,在昏黄的灯光下,眼睛里的星辰显的更为迷人。
“我没来过这家,你决定就好。”
楚梓霖也不强求,随便翻了翻对侍候在一旁的服务员说了几句便交代撤下。
不知是这里的气氛太好还是怎样,甄研欣难掩雀跃的心理,其实在刚才他未回来之前楚母便有旁敲侧击的跟她提到他。只是说出个国,人有些呆了,所以凡事让她主动点。都是新式的女子,不用那般羞涩。
楚梓霖为她点了些法式蛋糕,精致的托盘内小小的糕点被摆置一角,看起来还真是格外可口。
“味道不错。”尝了一口后甄研欣毫不吝啬的赞美,但其实她本不喜欢吃甜食,更何况是这种口感甜腻的糕点。
楚梓霖点头,只是淡笑并不答话。
席间甄研欣不断偏头看过往的人群,这餐厅的环境气氛真的不是普通的好,高雅的钢琴曲是现场演奏的,在餐厅上方的有个小型舞台。厅内各色花卉极多,有百合西洋菊玉兰虞美人每个席坐上的花卉都不同,用琥珀色的瓶子插着,看起来格外晃眼好看。这一来别致不说,二来还可让客人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花卉入座。
她们这个桌子上的是玫瑰,热情奔放的火红色。花瓣半开半合,隐约还有露水清晰可见,看得出都是刚折下不久的,就连绿色的叶子也都像还生长在泥土里那般富有生机。再看那似是被水洗过的花瓣,娇艳的像是染了蜜色,这样的一个餐厅,怎么能不使人心情愉悦呢!
楚梓霖不动声色的注视她,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点了不少吃食,但许多都没动。他只是时不时的拿起一旁的咖啡,然后在一个用餐结束之后,他再没见她动过那块所谓味道不错的蛋糕。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毕竟不是第一天认识,只是想间接告诉她,他不知道母亲说了什么,但她完全不必放在心上,那毕竟是她的意思,不是他的。而经过刚才,他更加能够确信她不是他想要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朋友之间都难以真诚相待,更何况是婚后。
“今天晚餐很愉快,谢谢你,梓霖。”下车前,甄研欣含情脉脉的看着楚梓霖道,娇艳欲滴的红唇漾着水雾的迷蒙大眼,一切的一切都清晰明了的不可思议。
“你喜欢就好,今天你也累了,回去后早点休息。” 楚梓霖装傻的表示不必言谢,看向她的双眼充满真诚,也希望她能早些明白。
甄研欣点头,羞怯着便出了车门,临走还不忘嘱咐他开车小心。
甄研欣还站在马路的一旁,看着早已扬长而去的车子第一次对自己有些莫名的疑问,她是表达的不够明显还是他在装傻?这么多年来他真的不懂?纤细的手指不自觉的抚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她一直自持美貌过人,从不觉会有男人可以免疫它的吸引,只是如今,竟真的有。
夜已深,楚梓霖还坐在他那栋楼阁的阳台上,看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手中还握着那绿线白花的荷包,不自觉的竟有些期待明日的到来。
当楚香端着两杯花茶来找楚梓霖的时候便看到这样的一副景象,阳台的高脚桌上放着未雕饰过的玉器以及做工精细的荷包,弯唇一笑,一时间有些明了。怕又是哪个姑娘家送的,他这个弟弟别的本事没有,拈花惹草的本事一流儿。
“这荷包倒是分外精致,可以送给我吗?最近时兴将风干的花瓣带在身上,这个荷包刚还派上用场。”
楚梓霖不意外的抬头,他早发觉有人站在这露天的阳台上,茶香飘飘渺渺已经萦绕扩散到这来。
“你怎么会来。”楚梓霖没回答她,反而丢给她一个问题。
“是妈让我来的,说是想听听你对甄小姐的意思。”
“就知道。”无奈的语气,听得出极其不耐。
“你可以回去告诉妈让她以后不要自作主张了,这种事情我希望由我来主导,现在是新社会了,她还是那样的封建思想。”
楚香笑而不答,难得看他气急败坏,定是心上有人了,放置在平常,他可不会这般。
“是什么样的女子。”楚香肯定的问,虽然明知他不会说,但还是难掩好奇。这个弟弟从小早熟,对一般事情更是少言少语。虽然平常看他带着眼镜,一副温和有礼的摸样,但事实怎样,自家人怎会不清楚。母亲也曾一度担心,难道这世间真的有如此奇特的女子可以改变他的心性。
楚梓霖只是叹气,仰望天空的眼神始终没有收回。事已至此楚香也不再逼问,明知从他口中不要妄想得到些什么,放下手里其中一杯香茶,便也下楼了。
这几日的太阳越显得毒辣了,尤其是中午的一会时辰。慕初蹲在街道一角,在地上铺了碎花粗布,上面摆放着各种不同荷包,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头,虽然辛苦但心底还是不期然而然的生出一些幸福来,这样平静且平凡的日子真的很好。
“这个多少钱?”
慕初抬头,看到一位极美的富家女子。穿着米色大衣,里面是翠色织锦旗袍,馆着如意髻,颈上一串莹白的珍珠链子,流光溢彩的色泽,没有刻意装扮,但就是无端生出一股如菊的气质来。
“哦,二十。”慕初慢半拍的回答,言语间没有丝毫等的焦急的烦躁语态。
楚香讶异的看着这姣若春花媚如秋月的娇俏人,对她自然而然的态度增生一股好感。在这条街上像这种摆摊的人多不胜数,但现在正值正午,先下的太阳虽不如仲夏那般毒辣,但待得久了,还是会没由来的生出烦躁,看到寻常的客人,自是不会好言好语。若是遇见富裕的人,那般趋炎附势的态度又让人深感厌恶。但她的目光端正干净,让人看着便心里舒坦。
楚香弯□选着喜爱的样式,果真每一件都是手工,每一样都是精致,这荷包虽称不上华丽,但简单的样式难掩秀丽,倒不失为一件好的装饰品。
“你这有茉莉花图形的吗?”楚香状似心不在焉的问道,心里却更确定二弟手上的荷包就是出自这姑娘的巧手了。但看这姑娘也像好人家的孩子,这一来二去,有点把她搞糊涂了。
慕初惊讶的看她,半响才缓慢的摇头:“小姐也喜欢茉莉吗?”
楚香点头,接着看到她的目光更加喜爱,还真是一个单纯的人儿呢!
“我也很喜欢,不过不好卖,所以就不绣了。不过,若是小姐真心喜欢,那可明日里再来,我今晚可以帮小姐单独绣一个出来。”
楚香似是明白的点头,看她认真的眼神便不好说罢。
“那好,明天这个时辰我来拿。”
慕初点头,明若星辰的眸子里难掩兴奋。
如她所说,今天她果然来了,比昨天还要早一刻到。
“荷包卖完了?”楚梓霖问。
慕初摇头,不过也看的出心情不错。
“今天人少,所以剩下几个,不过不打紧,终是有人要的。”
楚梓霖点头,看她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禁蹙眉:“你跑过来的?”
慕初沉默,被发现了。不好意思的垂头,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为什么荷包没卖完就急急忙忙往这跑,因为连她都不知原因,若是放在平常,她不等到天黑是很难罢休的。
“嗯。”
一个字的单音节,但已足够让楚梓霖听得清。看她低头的摸样,白皙无暇的脸上倒平添了几分不胜娇羞的微红,让那原本有些苍白的面容看起来更健康些。
“为什么我之前没见过你?”许久后,楚梓霖盯着她的侧脸不自觉的开口。
慕初看花看的入神,一时间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只待他又说一遍,她才勉强听清。
“我以前也没见过你。”
她自然不做作的回答使得楚梓霖心情大好,看她低着头,他也不再说话,拉着她上前跟她一起撷花。一朵两多看似认真,但两人的心思都没放在花上,直到竹篮盛满,天也暗下。
“我该回去了。”
楚梓霖抬头看她,打量她一身麻色布绉裙,长至腰际的乌发就任意在肩上披着,跟时下的一些女子装扮不同。
“你住哪里?”
“城西。”
楚梓霖吓了一跳,当下以为听错了。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跑那么远,更何况晚上你要独独走上一个时辰的路程。万一半路遇上醉意闹事的人,你一个女子,怎么防身?”略带激烈的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慕初低着头,她不是不清楚,在去年就遇上一次,所以那段时间一直不敢来,直到时间过去那么久,她才又敢大着胆子来这边。
楚梓霖看她不说话,也有些急了。
“我送你。”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不会把他也当成图谋不轨之人吧!
慕初讶异抬头,“这不太好吧!先生好意慕初心领,但真的不必。那条路我常走,熟的很。”
“我说送你就送你。”这话不似平常温雅有礼,反倒有些霸道,但看他认真的眼神,一时间竟找不到理由拒绝。
越往城西地方越偏,走到最后几乎几百米之间才有一个亮光微弱的指路灯,不自觉的为她捏了把汗,她在他心底柔弱的形象逐渐转换了。想不到她如此勇敢,倒是他小觑了。
“我林子楚,你叫我子楚就行。”路上,楚梓霖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她听着点头,也出声问:“林先生是静安人吗?”
楚梓霖顿了顿,最终还是决定隐瞒她。
“不是,我是邻城嘉定人,这次来是办点事情。”
她又点头,看他举止谈吐,穿着打扮,即使不是本城人,也是富家子弟。
现下虽然天黑,但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都没关门,慕初走着在一家店停下。
楚梓霖朝那店望去,原来是贩卖古典诗集的铺子。
“老板,我要这个。”
“好嘞。”这店的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穿着一身墨黑的中山装,但也遮不住那一身骨瘦如柴,两颊已经深深凹陷,看得出身体不佳。
“你喜欢这个?”楚梓霖自然发问,那是一本简装的温庭筠诗集,看印字和纸张都不太好,跟橱窗里那些精装的不同。
慕初笑着点头,眼神充满向往,像是仰慕了许久才得到一般。
“他的诗集多是丽词艳曲,生香活色,绣绘字句,镂金错彩,炫人眼目。不过他本人倒是一生坎坷,潦倒而终。”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低沉的语声缭绕耳畔,目光直直的,有些放肆。
慕初低头垂笑,听他似有深意的话语,莫名有些害怕,只是她从未有所畏惧。
“这首杨柳枝,用寻常事物作比喻,设想机巧,别开生面。但读来不觉晦涩,反而觉得“眉目清秀”,饶有风趣。这种双关修辞手法,用得巧妙,别有情致,但寓意深刻。 ”昏暗灯光下,她假装镇定的一一解答,而他只看到她垂下的眼帘,淡淡的在晶莹如玉的脸上扫上了两抹黑影,像是盛开的花瓣。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上也没再说话,这条路也不是第一次走,只是第一次是两个人一起走。只是很奇怪,平常她一个人走这段路,总觉得绵绵无期没有尽头,今日似乎不大一会便到了。
楚梓霖看着用竹墙圈围起来的木质老房子,不由得怔住,这种建筑的房子在十年前很多,现在已经很难找了。不过庭院内载着盆景花木,看起来也是格外清幽雅致的。
慕初看到他的目光,再看篱笆墙内微弱的灯光,不由得一笑,“薄田朽屋,陋室空堂。”
虽然没有什么自卑的意思,但听在楚梓霖心里多少还是不舒服。现在这个时候,除了笑他什么也做不了。
“谢谢林先生,家中还是母亲就不请你进去了,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楚梓霖摇头:“下次再见面,就叫我子楚吧!”
慕初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见面,不过还是点头应允了。
于是在那一晚,明月当空,室内香销茶尽之后,慕初辗转难眠,直到东方曙光渐起,她才隐约有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