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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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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南回将手指插进头发用力搔了搔,几个可疑的黑点便蹦了出来。

“......东城水太金贵,我和家弟有半个月没洗过澡了,身上痒得很。不过嬷嬷如果不嫌弃,我们愿意先学规矩!”

那嬷嬷果然后退三步,嫌恶之情写在脸上。

“腌臜东西,滚去后院马厩洗干净再进这院子!要是到时候脏了老爷的眼我扒你们的皮!”

肖南回点头哈腰地应着,那嬷嬷不敢久留,唯恐沾上什么虱子跳蚤,飞快撤了出去。

偌大的院子再次安静下来,那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又钻入人的耳朵。

一天的惊吓如今涌上心头,田薇儿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 ****** ******

折腾了半个时辰,总算将田家小姐收拾妥当安顿下来,离天亮也就还有个把时辰。

肖南回借着夜色将孙府能转的地方转了个遍,这才慢悠悠回到田薇儿的院子。

田薇儿的房间没点灯,四周黑漆漆的。

黑暗中有个胖墩的背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和半个时辰前肖南回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伍小六。”

对方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幽怨的胖脸。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吗?”

伍小六仿佛刚刚被解了穴,愤怒地啐出一口口水:“我呸!要不是被你拉进这火坑,还轮得到你来救?早知道我宁可当初被你开膛,也好过来这担惊受怕!反正我也没爹没娘了,在这世上也算无牵无挂,真要死了倒也干净......”

一阵糕饼的香甜气息飘入他的鼻孔,打断了他那无处发泄的愤怒,方才还要死要活的心如今被旺盛分泌的唾液淹没,肚子随即发出一声响亮的肠鸣。

肖南回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将手里那半块温热的、透着奶香的糕饼递了过去。

伍小六的自尊心在做最后的挣扎。

“谁、谁要吃你偷的东西!”

肖南回默不作声,将糕饼放在石桌上,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又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大包粗布包着的馒头、甘芋,末了还有一只装了水的茶壶。

“哦?看来你心意已定,决心选择饿死这条路了。”

伍小六的眼睛移不开那块糕饼,终于还是伸出了胖手。

“吃吧,就算是要死也吃饱肚子再上路,不然小心成了饿死鬼,下辈子投胎成猪啊。”

伍小六的腮帮子被糕饼塞得满满的,许是想到先前的种种不易,眼中有泪水在打转,嘴上还硬得很,含糊不清道:“你又没投过胎,你怎么知道?”

“我没投过胎,可我挨过饿啊。”

肖南回一边满不在乎地说着,一边往嘴里塞着馒头,伍小六这才发现,这女人比他还能吃,这一会功夫已经吃了三个馒头。

“挨饿的滋味真不好受,有时候会觉得去死可能还轻松些。可那时候我太小了,就算想死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死,日子便那么一天天地挨过来了。”

伍小六吃急了,打了个嗝:“那和投胎成猪有什么关系?”

肖南回抓过一旁的茶壶,给他倒了杯冷掉的茶水:“你不知道么?人死之前要是有执念,就会带到下辈子去。死之前吃不饱,下辈子就想着能吃饱,把其他的什么事都忘了。佛祖一看,这还不好办?直接就给你扔畜生道去了。”

伍小六喝饱了水,将信将疑地看一眼身边的女人:“瞧你说的头头是道,可我看你长得又高又壮、母老虎一般有力气,可不像是挨过饿的人。”

肖南回忍这难听话忍地额角爆青筋:“那我看你如此肥美,更不像挨过饿的人。”

伍小六一脸认真:“我这是虚胖,从小就这样。以前我家的黍子都是数着粒吃的,有一次我偷吃过后放些壳子进去充数,被发现后暴打了一顿,小命差点就交代了。”

这是要和她比惨?肖南回冷笑一声。

“你家还有黍子?我家连米缸都没有,印象中我的米缸就是那些进城商人拴马的马槽。饿急的时候,我要同畜生抢吃的,有时候商户有钱,马槽子里放的是燕麦,我能高兴好几天。现在想想,真是又好笑又可怜。”

伍小六呆呆地看她看了片刻,随后咬咬牙道。

“你赢了。”

院子再次安静下来,只剩咀嚼东西的声音。

又过了许久,肖南回终于填饱了肚子,就地躺在石桌上,抬眼看向微微泛白的天色,突然开口问道。

“伍小六,你是地道的宿岩人吗?”

伍小六哼唧一声,算是默认。

“我问你,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一片有什么杀手组织,或者什么离奇命案?”

“有多离奇?”

肖南回试图组织语言:“这个组织的人......所有人都长得一样。嗯,也不是一样,就是好像都被毁容过似的。而且,他们是用飞线杀人的。”

这一回,伍小六那边就陷入沉默了。

她等了一会不见有回音,转头一看,那胖子早就一头栽在石桌上打起了鼾。

她也真是被这岩西的风水迷昏了头,竟想向一个家奴小厮打探江湖之事。

躺了一会,她干脆起身往屋里走去。

离天亮还有些时间,她决定借那田家小姐的软塌用一用,养养精神。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进了屋子,门扉吱呀一声关上后恢复安静,伍小六的鼾声便停了下来。

他睁开眼,从石桌上爬起来,抹了抹嘴上沾着的糕饼渣子,脸上带着几分挣扎和迷茫。

第53章 荒野盛宴(上)

孙太守要娶亲。

这样的消息在岩西每隔月余就会听见一回,次数多了,谁也不记得孙太守究竟娶过几房妾、正房又是谁了。

反正孙府那么大,多装几个女人而已。

可是这一回,孙太守却要将这喜宴办大,直接将宴请的酒席设在了府邸旁的别梦窟。

别梦窟是天然洞窟凿挖而成的,里面的壁画已不知是何时期、又是何人所画,其中最大的一间空室可容纳数百人同时宴乐,其余小室更是多不胜数、复杂想通,可谓一处奇景。

可田家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根本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

唯一的解释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喜宴是假,会人是真。

至于会的是谁,即使没有明说众人也都心照不宣,九成九便是白氏的人。

岩西其实早就是白氏的地盘,只是这么多年来没有明面上派人来讨罢了。孙太守也在等,等一个可以谈价码的机会。

如今天成要对碧疆开战,他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从白日开始,整个孙府就忙腾的鸡飞狗跳,到处可见行色匆匆、满头大汗的奴仆小厮,成车的瓜果梨桃、琼浆玉液被流水一样地送往别梦窟,准备服侍晚宴宾客的侍女们一早便开始沐浴更衣、敷粉涂脂,蒸腾的香气改变了空气中的沙土气息,处处都是奢靡的味道。

孙家似乎全员出动准备此次晚宴,然而田薇儿的院子却死一样安静,大半天过去了,连个来知会一声的人都没有。

肖南回觉得,孙太守虽然是在办喜宴,但可能压根早就把新娘忘到脑袋后面去了。

田薇儿巴不得没人找到她头上,伍小六更是乐得清闲,肖南回却抓耳挠腮、如坐针毡。她可是有任务在身的,难道千里迢迢来到这荒野之中,就是为了吃一口那姓孙的王八蛋的馒头?

略微交代一番,她就独自摸出了院子。

起先因为忌惮这府中眼线,肖南回颇为小心地试探了一番,随即发现她的担心实则有些多余。所有人都忙的脚不点地,根本没有人留意她一个内院的人。然而来往宾客都是有名册的,此刻她更是庆幸昨晚做的决定,要知道如果没能混进府中,现在要想进入宴席可能真就比登天还难。

找到侍女换衣的地方,她决定给自己找身行头。乱成一团的更衣厢房里总共有三种款式的衣裙,她分辨不出这三种分别对应什么差事,左思右想挑了套有头饰的。这头饰的帽子上坠着一圈珠帘,可以挡挡脸,以防万一的话,也算是层好处。

穿戴整齐,整个厢房就剩她一人,窗外火红的落霞横亘在戈壁之上,好似一条染了血的带子。这般艳丽颜色落在荒野之中,早已失了该有的美感,只让人徒增诡异不详之意。

肖南回又检查了一遍脸上干掉的姜汁,低着头往别梦窟的方向走去。

****** ****** ******

人间有此景,自此别梦吟。

尽管已经在心中尽可能地想象了一番这座石窟的美丽之处,等到她真的走进其中时,还是在心底狠狠惊叹了一番。

洞外的天已暗成蓝紫色,洞内却烛火通明。

洞窟中的岩石呈现出一种曼妙的紫色和赤色,层层叠叠交杂在一起,于天顶和地面蜿蜒流淌。

周围墙壁和梁柱间布满金色颜料绘成的壁画,内容大多浅俗香艳,运笔间也是粗放随意,人物的眼睛无不镶嵌着血红、墨蓝、翠绿色的宝石,妖艳而夺目。

宴客厅的正中设着回字形的水渠,深浅不过刚没脚踝的样子,底部却铺着一层细细的碎金,水面静时那金沙沉在渠底,一旦有东西在水中搅动,那金沙便似雾一样在水中蔓延开来,反射着点点金光甚是好看。

因着这处处富丽堂皇的装饰,烛光初上后,即使是在夜晚,整个宴客厅也都映衬在一种金灿灿的光晕之下,像是神话故事中魔王藏宝的魔窟。

宴会已经开始,四周丝竹声不断,夹杂着一些宾客的谈笑声,在洞窟的石壁间回荡。

肖南回正在入口处彷徨,一名管事模样的人便颇不耐烦地呵斥道:“怎么这么慢?!去,那边还缺个侍酒,给我动作麻利点!”

肖南回得令,欢快地向大厅侧面的席位走去。

左右宾客已坐满七八成,正享受着这宴会中最迷人的开场。

舞女歌姬穿梭其中,其中竟然还有男乐妓,各个也都批发束腰,一副妖娆做派。细想便大概能猜出,这恐怕是为了迎合各个寨主的口味,都说南羌一带母系掌权,如今来看果然如此。

肖南回小心摸到那处空位定睛一看,是个张着两撇八字胡的胖老爷。她低声下气地赔着不是,对方却是个好说话的,哼哼哈哈地看着表演,根本没空搭理她。

没想到一切还挺顺利。

肖南回开始一边殷勤地给胖老爷添酒递吃食,一边伺机打量席上的宾客。

她从前惯常不善偷窥暗察之类的事,如今才不过几天,已经将贼眉鼠眼看人的本事学了个通透。

无奈头上那顶瓜皮帽子开始挡碍,一圈五颜六色的珠子在她眼前晃啊晃,她实在受不了,左右看看也没人在意她这个小小女婢,便偷偷伸出一根手指,将眼前的几串珠子撩起来往头发里塞,眼前视线瞬间清晰了不少。

这一清晰起来,一个人影瞬间便入了她的眼。

斜对面不远处落座着一名公子,这人她不久前刚刚见过,却是重金聘请她护送入彤城的那个贾公子。

肖南回心中警铃大作,这人的行进路线同她怎的一模一样?莫不是白氏有所察觉,派来试探她的?

可细一回想先前在彤城时的一些接触,她又觉得对方看着不像是城府颇深的人,甚至还有点不谙江湖事的蠢钝,不然也不会只身一人往如今最乱的岭西去,却连个贴身体己的人都不带。

如今也是如此,那贾公子并不善于左右应酬,只低头喝着身后女婢倒上的酒,喝光一杯又倒一杯,有几杯他便喝几杯,似是完全不知杯中物是何滋味,眼睛一直在宾客和入口处徘徊,似是在寻什么人的身影。

其实宾客中不止他一人目光飘忽,这是一场甚是人多眼杂的聚会,参加宴会的人大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看看白氏同孙家的这桩“生意”最终会谈得个什么下场,而他们又能不能趁此机会在其中捞上一笔。

金碧辉煌、琼浆玉液、衣香鬓影,都是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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