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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第1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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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友山说到这,突然打了个磕巴。

他有些怯怯地看一眼面前人的神色,见对方并无恼意,这才低声将话倒干净。

“......便、便让他过去了。”

“可你并没有仔细查看那木板棺材里装的是何人。”

鹿松平的声音凉凉的,简直比方才那一阵小风更令人清热下火。

赵友山捏紧了拳头,突然跪地行礼。

“是属下疏忽,但属下愿意全力补救、将功抵过。”

他许久不行这样的大礼,腰带勒紧腹间肥肉,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然而那鹿松平似乎有意让他就这么跪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出声道。

“倒不完全是个蠢的。知我身份,没有退缩,也有些气魄。起来做事吧。”

赵友山松了一口气,扶着腰站起身来。

“鹿中尉有何吩咐。”

“选几个你手底下最机灵的人、最快的马,兵分两路去送信。一路往西寻光要营领将卫将军夙远修,请他传信安道院,信中细节我会亲自做密报。另一路北去寻雁翅营北关口,将我的腰牌呈给守将颜广,请他即刻带兵封锁斗辰岭至羽林别苑的山麓一带。”

赵友山一一应下,迅速做了排布,一转头,鹿松平已经在清点马匹。

不安在赵友山的心头升起。

下一瞬,对方便将他的佩刀扔还给了他。

“你带上其余的人,随我前往羽林别苑。”

羽林别苑不是在雨安?雨安可不是个好地方,十几年前出过乱子,几个月前又出了乱子。

赵友山不想走,但他心知肚明,这一趟他是非走不可了。

“小的家中尚有七十老母和一对稚儿,敢问中尉此去是否凶险?如若有性命之忧,小的便留封家书与妻儿,免得来日再无能够开口之时。”

鹿松平牵出一匹黑马,银光出鞘、瞬间挑了那鞍子旁挂着的酒囊布袋。

“你当知晓,穿上这层皮的那一刻起,便会有这一天的到来。与其留书一封,不如给我打起精神来。迈过这道坎,平安富贵就都是你的了。”

第159章 黑暗尽头

肖南回总觉得:挨过饿的人,总是比寻常人更能忍耐。

她能孤身行千里路,走出沙海、翻过雪山、穿越绿洲。她以为只要有信念,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可抵达的。

但她没有想过,原来比饥饿和干渴更难捱的,是黑暗。

无尽的黑暗。

她的火把在一个时辰后就熄灭了,随之而来的,是没有边界、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不见日月星辰,使得时间的流逝感变得更加缓慢,像是没有期限的刑罚,要将人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也击破。

每当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候,她便会抓起他的手、轻轻贴在脸上。

他的掌心似乎比四周的岩壁泥土还要寒凉,但残存着的那一点清冷的味道,总是能令她安下心来。

密道内的地面虽然略有不平整,但与那斗辰岭上的山路相比还是平坦许多,只是她如今身上还要负着一人,眼前又漆黑不见五指,常常走着走着便撞上岩壁、擦破肩膀。

起先她觉得他很轻,似乎没有比杜鹃重上多少。慢慢地她觉得他越来越重,似乎要比攻城战中举大摆锤的马前卒还要重。

每当这时,她便会坐下来,一边喘息一边大声咒骂丁未翔那倒霉鬼,仿佛这样对方便会为了回护他的主子而突然出现在眼前。

骂人骂的久了难免口干舌燥,她身上没有水囊,只能趴在石壁上,用舌头去舔岩缝中渗出来的水。趴的时间久了,她总觉得喝进嘴里的水还没有她流的汗多。

渐渐地,休整也并不能很好的恢复体力,有时一停下脚步,双腿便好似灌了铅一般、再也不想挪动半步。

但她不允许自己在原地耽搁太久,数着自己的脉搏心跳、掐着时辰重新上路。

前几里路时,她偶尔还会停下脚步,仔细听一听周围的动静,幻想着若能听到沈家与丁未翔厮杀的声音,也是令人心头宽慰的。然而从踏出第一步起,除了自己的喘息声和脚下山石摩擦的声音,她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在这座大山的山腹中前行,一切声音和光亮都抵达不了这里,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开始用入睡的时间来推算日子,从起先的浅眠到最后的长梦不醒,这种算法也渐渐失去了准确性。

就在她深陷于第五个长梦时,昏昏沉沉中,她隐约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睁开了眼,却并不肯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那响动就在她手旁不远处,不一会变成一种毛茸茸的触感在她指尖上骚动。

许久都使不上力气的手腕猛地一扣,一阵尖锐的吱吱声在她手心响起。

是只瞎眼的鼩鼱,方才是贴在她手上舔汗吃。

她放开了那只不停尖叫的小东西,听见那四只小爪子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声音,她突然露出了久违的笑。

有老鼠,说明这里离出口不远了。

她扛起夙未、挣扎着起身,蹒跚着跟上那只老鼠。

走上三四部四周依然安静,时间与空间都凝滞在这化不开的黑暗中,唯一一点生气便是那只老鼠。

它左挠挠、又挖挖,时不时地吱上两声,堪比这世上最动听的慰藉。

终于,她的脚踝撞上一级石阶,随即那吱吱声便消失在前方,密道中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肖南回深吸一口气,慢慢蹲下身、向前摸去。

一级、两级、三级......

总共七级台阶,尽头是一块坚硬潮湿的木板,边缘处有半掌来宽的缝隙,那老鼠便是从那里钻出去的。

她的腿开始哆嗦,长久以来积累的疲惫在这一刻开始向她袭来。

她将身后的人放在石阶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陛下、陛下!”

急促的呼唤声在密道尽头碰撞徘徊,仍是没有回应。

她再次探查他的脉搏,虽然一切平稳,但人依旧是五感尽失、没什么反应。

先前她也曾带他在荒漠的尽头逃亡,彼时情况或许更加危急,心中不能说是不慌乱的,但不知为何,他若还醒着,她便觉得不那么孤立无援。

饥饿和疲惫侵袭着她的身体,却令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没有急于去推那扇木板,反而屏住呼吸,凑近去听那门板后的动静。

这条密道是从沈家挖通的,鬼知道密道的那头会有什么。别是方从狼口逃出,又入了谁家的虎穴,她如今可是没有半分力气去和谁打架。

然而,她更没有力气顺着原路返回了。

木板那头静悄悄的。像是花楼里叫价最高的姑娘,没到春宵前那一刻,就是教你瞧不出半点声色端倪。

是生是死,就看门的那一边是什么了。

想到这里,她反而平静下来,抽出那柄因为飞线而卷了刃的匕首,插入入那木板的缝隙处,双手手臂一拧、右腿拼尽全力狠狠踹向前。

一阵沉闷的木板断裂声响起,肖南回推开了前方的木板,一股腐朽潮湿的味道连带着土灰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肖南回狂咳了一阵,有些不确定这劳什子地道是否当真是通到外面。

烟尘散去她眨了眨眼,这才发现四周依然很黑、看不见一点星光或月亮的影子,空气也是不流动的。

肖南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会是死路吗?

她握紧了拳头,将身后的人拉拽过来、刚要背起,腰还没直起来,头便狠狠磕了一下。

她吃痛地叫了一声,只得又蹲下身来,抬手去摸头上的位置时,却摸到了一层木头搭的板子,板子上的裂痕同方才那木板上的缝隙一样,有些约莫有了一两指宽,一看便是有些年头了。

哪里的屋子?为什么会有这么低矮的棚顶?

她该不会、该不会是在一口巨大的棺材里吧?

想到前几天的所见所闻,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她的背脊爬上后脖颈,一个人面对未知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但她不能退缩。

现在他只有她了,如果她退缩了,他们可能都要死在这,那天成可就没有皇帝了。

不,不可以。

他那样落落玄宗、玉盏映月般的人,怎能死在这样一处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而她一生向往温暖的阳光、自由的远风,人生的最后一刻怎能这般憋屈?

肖南回握紧了拳头。

不论黑暗中究竟是什么,她都只能前进。

深呼吸几个来回后,她终于半弓着身子、鼓起勇气向前走去。

刚迈出一步,她便觉得脚下碰倒了什么东西。

“咚”地一声重响。

一个圆滚滚、有些分量的东西在她脚下轱辘了几圈后停住了。

她咽了咽口水,静静听了一会,确定那东西不动了之后,才敢慢慢伸出手去摸索。

凉凉的,圆咕隆咚的,上面好像还有点扎手的毛毛。

肖南回一愣,不死心又摸了一遍,脸上的表情渐渐从迷茫变为震惊。

随后她连忙又往前走了几步,再蹲下来摸索一番。

这一回她摸到了个长圆状的东西,一头光溜溜,一头有些疤疤癞癞的。

她一屁股坐回到地上,发了一会呆后突然笑出声来。

一个冬瓜,一棵白菜。

她似乎知道这是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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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阙城西南一条沙土飞扬的小路上,一辆牛车吱吱嘎嘎地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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