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八十二章

“你真的要让朕放了他。”康熙冷冷的说道。自顾自的批着奏折,只是那铁青的脸色任谁看了都知此刻他的不悦，蹙起了眉间,隐约可以感受到他的克制下的怒气。

底下的太子爷只是犹豫的看了眼康熙,复又点了点头，眼中带着坚定。康熙手中的蘸墨的笔在空中停顿了片刻,一点墨迹滴落宣纸上，化开了字迹，而他像是压制着什么，握笔的手青筋突起，好似要将那支笔折断。“给朕一个理由。”康熙并未看太子一眼,只是冷冷的道,却散发他的威严霸气。太子爷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理由。”康熙想是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带着怒气的目光停留在太子爷身上，手中的笔瞬间甩了出去，在太子爷的白衣上划下了浓重的一笔，坠落在地。太子爷见此，只是平静的跪了下来，眼中是不卑不亢，并未有半点的畏惧。康熙看到他那副样子，怒气横生，却又不舍对他发火。刚才他那没有理由的回答早已彻底激起了他的怒火，他想上前抽醒他，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却终究只是把笔甩了出去，他终是不忍伤了他，哪怕他三番五次的忤逆于他。

他闭上眼，无力的揉着额间，“是否每个跟你有关系的人，你都要帮，无关他做的事是否对错。”太子爷闻言，只是惊愕的看了眼上首的康熙，“儿臣不是。”“昔日的索额图，今日的胤褆。胤礽，你告诉朕，你的心中究竟还藏着多少人，你都告诉朕，让朕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以免来日，你我在父子成仇。”康熙忽然睁开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太子爷，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却更多的是他的悲凉。对上康熙那深邃的目光，太子爷只觉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双手紧紧的攥着膝间的衣角，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愿在直视康熙。他的一字一句，似是万箭在穿他的心，而他却无力反驳。康熙感受他的无措，看着他那清秀的脸庞，他终是收回了目光，向后靠去。“朕发觉朕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他的语气有一种深深的无奈感。太子爷微抬起了头，复杂的看了眼康熙。他才惊觉眼前的人不知道何时竟有些苍老了，憔悴的容颜，却依旧是坚毅的。“皇阿玛……”他下意识的唤出了那三个字，有着他的心疼和眷恋。康熙那有些失望的心情，却在听到他唤他的时候，微微的动容了。还是睁开了眼，看了看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前扶起了他，“起来吧，地上凉。”他始终是看不得太子爷委屈，哪怕他再三让他失望，伤他的心，他还是抵不过他那一声亲昵的呼唤。康熙扶起了太子爷，轻拍了拍他的手，拉着他在自己的身旁的坐了下来。“你明知他那是觊觎你的太子之位，想要你的命。”康熙略带无奈的道，而太子爷明显能感受他那股关怀之情。他知道，他不是因为胤褆想谋夺他的太子，才处置于他，更多的是他威胁到了他的生命。他从来都知道，他的阿玛，在对一个人好的时候，霸道如他，是绝不会让人伤害到那个人一丁点。更何况现如今他对自己是怀揣那种情感，他又岂会不知，只不过他不想要那种的结果罢了。

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生来就是坏人，不过是身份地位环境的使然。生在帝王家，他们都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而每个人这一生都有自己的理念，然而他们的理念就是为了那个刻骨冰冷的位置，争与不争，从来都不是他们自己能说了算的。那天，胤褆那番无助的话，一直残留在他的心里。让他想起了前世那年的冬天，当他踏入那座苍凉的咸安宫，漫天飘起了雪花，他接过那落下的雪花，在他掌心化作了水，冰冷到了刺骨，一如他心。而他此生便再未曾踏出半步那座宫殿，他最后一次看着那外面的天，眼中有的只是苍凉。最后，那道咸安宫的大门上了锁，这一生便不曾在未他打开过，他曾期盼过那个人会来接他，从黎明升起的期盼等到黑暗降临的绝望，他就是那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从期盼到绝望，而直到他死的那刻，他都没有再见到他一眼，期盼终于成了绝望。男人一生最该建功立业的年华，他蹉跎在了那一隅小小的角落里，他曾怨过，所以他恨了，重来一世，他曾以为他有满腔的怨恨想要报复。都说天家无情，可是却抵不过岁月流逝的无情，它总是无声无息的泯灭掉心中残留的爱与恨，不留下一点点的痕迹。在那一隅小小的咸安宫的天空下，他曾想过千千万万种的理由，却唯一不曾想过他们恨他不满他的理由，只是因为这个。看着那样的胤褆，他惊觉原来他的心中已然没有了恨他的心，因他不怨了。身在帝王家从来不是他们的选择，争与不争，也从来不曾掌控在他们手里过。对与错，还有那么重要吗？他依稀记得那个从来于他不对付的胤禩在前世他复立之后，对他说过：“太子，总是认为兄弟们不与你交好，可曾想过你是否是个好哥哥，好弟弟……”而那时候，胤禩早已是被康熙彻底厌弃了。而今想来，扪心自问，他的却不是个好哥哥，更不是个好弟弟。

他似是想到了前世的点点滴滴，痛苦的闭上了眼，康熙见太子爷沉浸在自己思绪中，额间不停冒出冷汗，眼中充满了痛苦。又是怜惜，又是无奈的从一旁拿来了帕子，为他轻拭去额间的汗水。太子爷感受到了一股冰冷感迎面袭来，下意识避开来，睁开眼便看到康熙皱着眉怜惜的看着他“保成，这是想什么呢。”太子爷只是反拥住了他，轻唤了句“皇阿玛。”倒让康熙措手不及，无奈的笑着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保成，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太子爷只是猛地往他胸前蹭，什么也不说，这刻的他不过是想找个倚靠，压下自己心中的迷茫和慌乱，却搞的康熙心痒痒的。抬起了太子爷的头，看着太子爷那大病初愈，还有些苍白的神色，无奈的只好克制住自己的那个想法。心中是怨念无比。霸道的吻了上去，久久不愿放开。直到太子爷受不了，直接咬了上去，康熙疼的皱起了眉头，才松了开来，愤恨的看着太子爷，想骂又骂不出口，拭拭唇上的血迹“你……”太子爷像头胜利了骄傲的狮子，仰着头看着他，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康熙倍感无力，却也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眼中是满满的宠溺，从太阳升起，一直到夕阳即将西下。彼此一直不曾在开口说过什么，只是静静的陪伴着彼此，心中却都有种满足感。好久，太子爷才状似无意的道：“皇阿玛，放了他吧。”康熙嘴角的笑容蓦然僵硬了起来，“保成，值得吗？”他只是问了这一句。太子爷似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对上康熙的眼“他是我哥哥。”

“回去吧，天色都晚了。”康熙只是背对着，淡淡的挥了挥手。太子爷闻言，苦涩的笑了笑“儿臣告退。”转身便要离去。“保成，你是大清的太子，未来的皇帝，朕的希望，朕不希望朕的儿子妇人之仁，那会毁了你，也会毁了……”康熙突然背对着太子爷略带无力的道。太子爷只是痛苦的闭上了眼，握成拳的手显示了他的那刻的痛苦“阿玛，儿臣不想跟你一样孤独。”他转身离去，他并未曾回身唤住他。有的，只是彼此的无奈。他自是知道他那未完的话指的是什么，而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震惊。

不久，康熙下旨放了胤褆，而胤褆却请命去镇守边关，明珠也被罢了官，被康熙流放到了塞外。太子爷得到消息的时候，胤褆正准备离开紫禁城。太子爷紧赶慢赶还是赶来送他最后一程，彼此相见只是无言，太子盯着他看了好久好久，他消瘦了很多，那段不见天日的生涯，始终还是磨去了他的棱角。而胤褆看到了太子爷，上前给了太子爷一个大大的拥抱，含笑看着他，“胤礽，哥哥我要走了。”他还是当年的豪迈。太子爷只是红着眼眶看着他“为什么要走？”而胤褆听到只是大笑了起来“不走还能怎么样？”太子爷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来时有很多话想同他说，却在见到他的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胤褆见此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的看着他“胤礽，将来做个好皇帝。’太子爷只是呆呆的点了点头“大哥……”他还是流下了两行清泪，他不知他这一走，他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他，也许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了 。胤褆看他哭了，手足无措的道：“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哭鼻子啊，那像个男子汉啊。”他明明是想安慰他的，结果一出口又是打趣太子爷的。太子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胤褆只是看了看天色，那粗糙的手，轻柔的想为太子爷拭去眼角的泪，却还是弄疼了他。“我要走了，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胤褆有些感伤的道，嘴角却依旧是带着笑容的。太子爷只是拉住了他的衣袖“大哥，你会回来吗？”胤褆转身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回去吧……”胤褆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附在他耳边道：‘明相想见你，如果可以，你去见见他吧，告诉他，我一切安好。”他的眼神中带着祈求。太子爷点了点头。胤褆笑了笑，便上了马，扬长而去，不曾在回过头，他不曾回头，只是不想让太子爷看见他那笑容下落下的清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只是望着渐远渐行胤褆的身影，吹起了那一曲清箫，有着无尽的萧瑟，凄凉。他不知道在原地究竟站了有多久，直到马蹄扬起的尘土都散去了，他还是傻傻的呆着。“为什么？”偌大的紫禁城，他的亲人走的走，死的死。他心中的悲凉谁还能懂？“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他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

胤褆永远都记得康熙放他出来见他那一刻，他的眼中不带任何情感，冷冷的看着自己时候，他便已然知道，他们的父子之情不在了。康熙只是对他说：“你究竟有没有觊觎过太子之位，有没有想要害胤礽之心，你自己明白，朕不想在多说什么，朕今天放你，只是因为太子为你求情，你应该怎么做，朕不想在多说什么。”他转身离去。而他只是苦涩的笑了笑，浑浑噩噩的走出了乾清宫，刚好是夕阳落下，一大片金光洒在城楼上，却瞬间不见了。万丈荣光下悲凉，他上折，请求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他而言带走的是解脱，也是绝望。那天没有任何一个人来送他，人人都是避着他，唯有他来了。一如当年的唤他哥哥，他明白了至少他还有个弟弟，而他纵使输的不甘，却也情愿，只因他唤他的那一声大哥，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拉了他一把，而不是踩他一脚。“胤礽，始终是他一生无法可以触及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