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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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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启德站起身来,走到船舱后面,在行李箱中扒拉了老半天,寻出一方红绸,里面似乎包了什么东西。

张堂文和四儿正诧异着,廖启德捧着那物件来到跟前,手一抖,却是一把银闪闪的左轮手枪。

饶是张堂文也是行伍之间淌过道的,却也没见过这么短小精悍的手枪。

廖启德宝贝似的捧着那把枪,伸到张堂文面前,“这是美利坚柯尔特公司为美孚公司高层人士订制的左轮手枪,兄弟我也是费了老大劲才从洋大人那换来的,本来是准备用作防身的,今日为了洋大人的偏好,兄弟我愿意与先生以物易物!若是先生乐意,我这还有十余发子弹和斜挎的枪套,也一并送上!”

四儿盯着那左轮手枪,暗暗吞了口唾沫,他想起城边那营驻军,各个还都扛着锄头般大小的长枪,也就骑马的管领腰间佩着把手枪,却也看起来远没有眼前这左轮手枪排场(俚语,气派,拽的意思)。

张堂文也是一愣,心道:“我一正经商人,要这水火之物何用?”

廖启德见张堂文不答话,连声催促道:“眼下世道不太平,匪患不断,南方的革命党听闻也陆续向北方渗透了,万一闹将起来,先生名门大贾,留着此物防身,未雨绸缪也好啊!”

四儿瞅了瞅老爷,觉得这一晚上了,廖启德就这一句像个人话。

张堂文迟疑了一下,也不知廖启德到底那句话说道点子上了,他从怀中取出廖启德心心念的鼻烟壶,大大方方地递了上去,“成人之美,善莫大焉,说到底思源也是戒了这嗜好了,管他洋人华人,留作收藏传世也算是个善终!至于这玩意儿!”张堂文看了四儿一眼,“先给你带着玩两天的吧!”

“那是!那是!”廖启德慌不丢的把手枪递给四儿,毕恭毕敬地接过那鼻烟壶,宝贝似的死死攥在手中,“张先生慷慨,也算是解了兄弟的心结,人说山陕巨贾行商天下,端得是精明麻溜忠义两全之人,今日兄弟算是见着真神了!”

张堂文听得这假洋鬼子端出了逢迎巴结的真本事,也是心头一阵腻味,借口乏了,便歪在榻上假寐,听着耳边廖启德那止不住的暗笑,趁着船身的左摇右摆,迷迷糊糊竟也就睡着了。

稀里糊涂到了天方明,四儿从外面钻进来嚷道:“到了到了!老爷!”言语间那是止不住的兴奋。

张堂文连日奔波,却是有点上了火,强撑了撑快被眼屎糊住的双眼,让四儿搀扶着来到船头抿了把脸。

擦拭了一番,张堂文避着刺眼的晨光瞧去,已是到了南阳第一大港:琉璃桥码头。唐白河在这里与南阳城的内河:温凉河汇聚,一座数丈跨度的三孔石拱桥横跨在温凉河上,连通着南北驿道。

虽是清晨,码头上往来装卸的壮汉却已是接踵摩肩,五湖四海的各色洋货和麻布袋紧裹的粮米在一个个黝黑结实的臂膀上来往穿梭,南下的丝绸贩子和北上的糖盐商人在这里相逢,相互打探着行情,一幅热闹非凡的样子。

四儿站在张堂文身后,兴致勃勃地看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湖北境内呆了个把月再听着这熟悉的乡音,甭提有多兴奋了。

张堂文立在船头,满怀心事地张望了许久,心情却愈发的低沉。

“老爷要在南阳会友么?我先去拾掇行李!”四儿正要回舱,张堂文却轻声说道:“不耽搁了,昨个没睡好,寻个小舟走水路回赊旗!”

四儿一愣神,这去汉口时老爷明明约了旧友,说返程时在南阳打旋儿,怎得又急匆匆地回去了?

琉璃桥码头是南阳南来北往的重要水路枢纽,寻个小舟还是不费事的,四儿寻了个年轻力壮的艄公,又把船舱拾掇了两遍,把张堂文请过来。

张堂文虚虚地与廖启德话了别,便坐上小舟,一路逆水行船从唐白河转了潘河,往赊旗镇而来。

一路上张堂文痴痴地立在船头,时而看着过往的货船,时而取了艄公的探棍试了试水深,倒把四儿辛苦置办的睡卧给晾着了。

四儿原以为张堂文是因为昨个没睡好,想补个觉,才选了这绕远的水路,结果看张堂文这架势,却似没个困意。

四儿站在张堂文身后,忍不住哈欠连连,二十出头,正当打的年纪,也难敌连日的舟车劳顿。

张堂文转过身,本欲吩咐个什么,见四儿的哈欠正打的舒爽,也是一乐,“你不是自诩猴精儿神么?怎得困了?”

四儿揉了揉通红了双眼,“我怕那假洋鬼子使坏,晚上没敢睡死,不然……”

“不然能怎地?”张堂文扬了一下手中的探棍,甩了四儿一脸水,“睡就睡了,那廖启德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为匪作盗的事应该还不至于!”

四儿借着甩在脸上的河水抿了一把脸,嘴中不服气地嘟囔道:“那假洋鬼子看上去就不是啥好鸟!还强换了老爷您的鼻烟壶,今个临走时还赖着子弹和枪套不想给,我哪是好糊弄的人,一把抢过来扭头就走!”

张堂文笑得直哼哼,“对!谁能糊弄你啊!你个猴精儿!”

“就是老爷的鼻烟壶!便宜那孙子了!”四儿一脸的气倔。

张堂文却是咧嘴一笑,“倒也算不得便宜他,不过是镇平地摊上随手买的小玩意儿,也就几吊钱。老师傅手底下练徒弟,用些边角玉料做的物件罢了,定然不会是独山玉,充其量用的俄玉山料而已!”

四儿顿时笑开了颜,“这么说的话,老爷咱还是赚了的!”

“买玉凭眼力,那廖启德不过以为我手中定然不会是便宜货,这才走了眼,赶明要是有了行家指点,指不定捶胸顿足记恨我一辈子里!”张堂文幽幽地看着水面,自言自语道:“若是他在南阳扎了根,指不定还会打交道的!”

四儿敛了敛笑,轻声打岔道:“就他那做派,指不定混不混的下去里!临去汉口时,我听我那婆娘说过,自打光绪爷登基之后,南阳城老少爷们就一直反洋人,反洋货,那洋学和洋庙(教堂)都让砸了好几处,假洋鬼子这时候替洋人公司去南阳打桩子,岂不是线头落针眼,赶巧了嘛!”

张堂文笑着差点呛到,连声咳嗽了起来,四儿赶紧上前捶背,“老爷这趟走的日子久,身子没少受亏,等回了门上,让俺婆娘去灶上炖上几天雪梨银耳羹给老爷去去火!”

张堂文笑着望了望日头,这家乡的阳光,咋就是比外头的柔和呢?

张堂文伸出手掌遮在额头,山明水秀舟边过,鸟啼童嘻入耳廓,刹那间的心旷神怡让困乏的身子有了一丝的舒展,只不过离家越近,他心头的那块石头就悬得越紧,他眼中迫在眉睫翻天覆地的变动,也不知能不能触动那群端坐在山陕会馆里的老少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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