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54
这边张堂文和胡东海正在说道呢,那边张堂昌刚好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会所大门。
胡东海扭脸瞧见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却又碍于张堂文的面子,悻悻地转到一边。
张堂昌自然知道胡东海这是先自己一步来跟哥哥告状了,也不正眼瞧他,自顾自地来跟张堂文搭话。
“哥,不用焦急,廖启德那家伙只是在信里说了洋老板不同意,并没说清楚缘由,我已派人去南阳城唤他了,此事断不能如此简单说结了!”
“你便是唤来了又如何?”胡东海在一旁插话道:“不要就是不要,还能强卖人家不成?我看,江南纱厂那边去的洋人,就是这廖启德一伙的!该不会是你张堂昌也有一份吧!”
“放屁!”张堂昌脸一黑,挽着袖子便要上前揍胡东海,“老子占股比你还高!我耍这般手段何用?”
张堂文冷冷地瞪了张堂昌一眼,两下按住,缓缓说道:“这出了事,你俩大老板先窝里斗起来了,成何体统?”
张堂文瞧着胡东海,放缓了语调轻声说道:“堂昌这次倾尽家财屯棉,捎带着把我张家棉行的钱都扔进去了,他与廖启德这般操作与他何利?”
胡东海愤愤地别过头去,不再言语了。
张堂文又看向张堂昌,“廖启德此人不可信,一早便知了。如今局面,你有什么打算?”
“未必全无指望!”张堂昌嘴一撇,“廖启德并未把话说死!若他诚心毁约何必应邀来赊旗镇面谈!这里面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那江南厂那些洋人呢?”
“打开门做生意,来几个人抢生意不是很正常么?”
“我江北棉花直运江南,成本低廉!洋人又是哪来的棉花?居然价格能比我们还低?”胡东海没忍住在一旁插话道:“莫不是你提前告诉了廖启德我们的低价!让他寻了空子?”
“放屁!”张堂昌指着胡东海破口大骂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与那廖启德串谋了?”
“你俩歇歇吧!”张堂文抬高了些声调,“廖启德来赊旗不过半日路程,等他来了再看看卖得什么药,到时候你俩再吵不迟!”
“思源兄!”胡东海冲着张堂文抱了抱拳,“这回老胡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押进去了,还动了柜上的现银,此番若是亏大发了,那兄弟就只能先跟各位道个别了,清明十五记得给兄弟上柱香!”
“胡老板...”张堂文心中也是一阵无奈地冷笑,这生意赔赚世间常有的事,你自己自愿跟张堂昌赌这一回,赢了不一定有我张堂文一分好处,怎么眼见要输了非要拉扯上我呢?
张堂昌也是冷冷地哼一声,用下颌遥指着胡东海,不屑地说道:“胡老板好歹也是蔚盛长票号在赊旗的大掌柜,一年下来公里私里银子不比兄弟我少吧?怎么一遇事就是这般怂包!”
“你...”胡东海没好气地瞥了张堂昌一眼,“我胡东海比不了你张家二老爷!你们那是自家生意,亏了好歹有思源兄顶着!我这票号银子短了,我这大掌柜一年千八两的份子也就没了后续了!票号一行再无容身之地,我能跟你一般潇洒?”
“行了!”张堂文猛然大喝了一声,“絮絮叨叨没到坟上呢就先嚎了!你俩是婆娘么?在馆里斗嘴呢?”
张堂昌与胡东海互相瞪了一眼,都不再言语了。
张堂文领着二人来到偏殿一处小屋内,分着两头坐了,这才缓了缓神,轻声说道:“不说廖启德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咱就按最坏的法子作打算!堂昌!”
“嗯?”
“你与胡老板他们窜的局子,这个关系你逃不掉!”
“嗯?哦!”
“如今廖启德怕是从你嘴里摸清了你们收棉的底价,所以另一手安排了洋人供低价棉到江南厂,以此断你进账!”
“他为啥这么做?他廖启德的棉花就算是从海外进的,也绝对只会高不会低!”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张堂文默默地去摸怀中的鼻烟壶,却抓了个空,不由心头一揪,“廖启德这手却不似是为赚钱,倒像是报私仇的!”
“私仇?他个假洋鬼子跟我有什么仇怨?”张堂昌瞥了张堂文一眼,看了他的动作,不由冷笑道:“就为那俩鼻烟壶?也至于这般大动干戈?动不动就是几十万两雪花银的事,为这几吊钱的小玩意儿?”
张堂文回想了一下,那倒真不至于,廖启德再是小人,也不至于看得上这三核桃俩枣的吧?
张堂文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下,“不是为私,那便是图利了!经商不外牟利,但这廖启德真能调来这么多低价棉?把你屯的这些本地棉生生憋在手中?”
张堂昌看了胡东海一眼,为了屯棉这一回,这俩人钻棉行研究小半年了,从产到收到运,各个环节都摸了个捻熟,算出来的报价也是精打细算出来绝无纰漏的,相对往年来说,这价格都不能算高。
那廖启德这报到江南厂的低价棉,是从何而来的?
张堂文瞅了瞅张堂昌,手抓在榆木太师椅的把手上,慢慢揉搓着,“国外的棉花什么形势,我们在这方寸之地,说破天也弄不清楚。假定这廖启德真能弄来海外的低价棉,卖给了江南厂,那他何必绕一圈先把你们给绕进去呢?”
张堂昌皱着眉头,看向张堂文,脑子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个廖启德,算准了我们不够钱收棉...”
“所以他要断你们的进账!”
“然后反过来便可...”
“接盘!抄底!”
张堂文与张堂昌相互对视了一下,若真是这个想法,那廖启德就真真是从一开始就在下一盘大棋了。
洋人收购丝、茶、棉、瓷这在如今的时局上,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在商言商来看,这也是正常的生意,但在久居内地的张堂文乃至以他为代表的传统西商来看,如此单刀直入直接击人要害的商道,却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但转念想想,廖启德的背后,是英国太古公司,人家连关税都可以不向朝廷缴纳的,地方官员的面子都可以不理会,更没必要与他们这些区区行商留半分颜面了。
张堂文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块,原来以为狼不过是在家门口,现如今看来,登堂入室了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