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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冷淡到凉薄的表情不同,有琴徵对于唐烟儿的态度与其说是容忍,不如说是包容。瑶光殿位于青阳山莲花峰上,下掌药堂,虽然不处于权力中心,却是门派中不可或缺的重地之一。
身为大弟子的有琴徵今年已经年逾双十,不仅功夫扎实漂亮,一手水云剑江湖有名,更深得师父飞篱真传,有妙手仁心,如无意外便是瑶光殿下任掌殿的不二人选。这些,都是姜黎之前就曾告诉过唐烟儿的。
然而唐烟儿依然捧着个脸笑嘻嘻的问:“有琴姐姐,飞篱师父可厉害么?”
有琴徵为不可查的笑了笑:“家师的武功并不算顶尖,我青阳派才人辈出,自有武功高绝如掌门之类,然家师精于雌黄一道,美名远扬,因而得掌药堂,为瑶光掌殿。”
“这样啊……那有琴姐姐呢?”
“徵亦醉心于医学,胸无大志,惟愿为师兄弟们祛病疗伤。”
“所以姐姐以后也会是瑶光掌殿吗?”
有琴徵眉头微皱看向唐烟儿,却见那女孩不躲不闪,明亮的眼睛毫无杂质的回望着自己,似乎正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信口一问。也是,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又得掌门百般宠爱,若要说骄纵幼稚一些也无可厚非。如此一想,她便松开了眉头,解释道:“掌殿是由掌门指定的,虽说各殿掌殿可以自荐,但是仅仅瑶光殿就有众多的才华横溢的同门,徵本领微薄,实在不算什么。”
被晾在一边的秦奏凯终于逮到机会说话:“有琴师妹哪里的话,师妹医术精湛,武功又好,人缘又好,未来掌殿,当仁不让!”如慧也跟风附和道:“就是就是,师姐不必多虑!师父肯定会将掌殿传给你的!”
唐烟儿清楚看到有琴徵面上厌恶之色一闪而过——这又哪里是个会觊觎掌殿之位的人呢?还多虑?
她那看热闹的凉薄神色只落入姜黎一人眼中,不禁叹道这人实在恶劣,分明若个孩童一般单纯天真,实则满腹弯弯肠子,都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秦师兄之前下山游历,可有什么新鲜事?”唐烟儿好奇问道。
秦奏凯答:“之前正是在跟有琴师妹聊这个呢。在下此番下山却并不是单纯为历练而去……”他话说到此,露出一番得意的神色:“之前师祖未过,却重伤在身无法执掌门派,因而门中一时散乱。师父们听闻江南一带门派接引处有弟子为非作歹,门风不正,于是下令彻查,这一查却发现名实不符,着实蹊跷,于是派我下山去探查一二。”他言毕,扫视舱内女子,等着她们追问。
然而有琴徵冷淡依旧,丝毫不见好奇,唐烟儿睁着双大眼睛一言不发,姜黎更是形若透明,终于还是那个如慧没忍住,问了一句:“然后呢?师兄查出些什么?”
秦奏凯故作神秘四下看看:“这可是机密,师妹们切莫说与旁人!我去到江南扬州,一番仔细查探以后竟然发现有人冒充我青阳弟子四下作乱,留下恶名,诬蔑我青阳声名!”
“有人偷盗,赌博,吃霸王餐,仗势欺人,甚至一言不合断人手足,留下姓名皆是我青阳派人,但是当地接引处却根本没有弟子做过那些事。据说那伙人还专门穿着我青阳派白衣弟子的衣服——江湖人多知,接引处弟子多为白衣。想来那伙人想的还挺周全,但是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我在接引处与堂主商议,一边辟谣一边查证,但……可惜收效甚微。”
姜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秦奏凯下山了一年多就干了这么点儿事儿?一抬眼,正对上唐烟儿撇嘴扬眉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心中一动,不由得笑了。唐烟儿注意到,回眼看来,递过来一个默契的眼神,转脸却又是一派天真无邪:“那师兄可有将此事报与掌门?”
“自然是要报告掌门的,只是……”秦奏凯叹气:“掌门也没有拿出个办法来,只嘉奖了我一番,便不知后文了。”
“哦……”唐烟儿拉长了声音答道,仿佛这时秦奏凯才发现唐烟儿的身份似的,眼睛一亮:“对了!唐师妹不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吗?何不去问问掌门?实话说,这件事我一手办来,恼怒于那伙人奸诈狡猾,行径可恶,却又无可奈何,一心希望掌门能有办法解决,却到现在也不知道个结果,心中实在是放不下。如果师妹能打听到什么,能让我放心也好啊!”
“问问倒也不难……”唐烟儿看了一眼有琴徵,发现对方若有所思:“难得秦师兄这样上心,我定要告诉师父,让他再夸夸你!”一通胡扯,几人散于湖边,唐烟儿特地支开了秦奏凯,无奈却支不开牛皮糖如慧,只好给姜黎递个眼色。
姜黎一皱眉,这丫头又想干什么?
无奈她想干什么自己都得顶上,便耐着性子对如慧说:“听闻如慧师姐前日才得师父亲自指点,想必是一日千里了,不知何时入室呢?”
如慧本就看不起姜黎,更厌恶她跟着唐烟儿,觉得她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本是因为唐烟儿牙尖嘴利靠山又大才忍住不说什么,姜黎却自己撞到枪口上来,当即冷眼讽刺道:“我本微末,但可喜是入室尚指日可待,就不知姜师妹是轮到猴年马月去了?”
姜黎一边听着冷言冷语,一边慢下步子,不知不觉就把如慧拖得落后丈余。唐烟儿得了空,便低声问有琴徵:“有琴姐姐,秦师兄所言,你如何看?”
有琴奇怪的看她一眼:“师妹这是何意?”
“问问。”唐烟儿说:“我看秦师兄说时姐姐若有所思,想是有所想法了?”
“师妹多想了,徵并无可行之道。”
“无须可行啊,只是说说想法嘛。”她展颜一笑,天真可爱:“我最讨厌这青阳山,便是人人都不说真话,每每问起什么都像是别有所图似的,真不知累是不累。又没有谁是大富大贵,哪有那么多有所图?我觉得姐姐是不屑打官腔的,所以问姐姐。”
她马屁拍得响亮,有琴徵无奈的笑了笑:“你只说别人,你自己还不是巧舌如簧?”
“虽是如此,却全是事实啊!”
像是被这人的大言不惭所折服,有琴徵终于露出了一个明确的笑容,便如破冰一般在脸上展露出明亮温和的神色,唐烟儿一时看得有些走神。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唐烟儿扬眉笑道:“我这趟北方来的真是值!”
有琴徵一愣,随即嗔道:“油嘴滑舌!”
“姐姐!你还没说呢!”唐烟儿变本加厉的扑过去,一把拖住有琴徵的手臂,不知道是不是医者父母心会对小孩子特别优待,有琴徵竟然真的没生气,任她吊着,略一思忖:“你是想回去告诉掌门?倒是看不出你对这件事这么上心,门中风传你概不承认是青阳派人,更不喜青阳派,之前还曾与几位教习师傅吵成一片……”她莞尔一笑,打趣道:“你技压群雄舌绽莲花,一个人说的一众师傅下不了台呢,可有此事?”
“呃……是他们技不如人!”唐烟儿理直气壮:“何况,我本也不是青阳派人啊,唐烟儿不打诳语!”
“噗……你真是……”有琴徵摇摇头:“秦师兄所言必然不虚,你可能不知,八年前正邪交战我青阳派受损最重,正道七派联盟也并非铁板一块,非但不团结反而……总之当时虽战胜,但青阳派几乎毁去根基,与青阳世代交好的赤霞山庄也深受打击。而本来排末的苍松派和烈刀山庄却趁机崛起,如今已有隐隐压过青阳之势。兰若寺虽然根基稳固,到底全是和尚,不好公然争世俗名利,三清教也是道家,惯来坐收渔翁,余下秀水坊全是女子,独善其身,青阳……已是孤立无援。若非如此,当初师祖也不会非要将掌门找回来——他还年少时就以惊鸿一剑名动天下,曾有几番宵小来犯都被他一人打得落花流水,战名在外,若有他在,想来别人就算想要动手,也得先掂量掂量。”
唐烟儿有一会儿没说话,末了,却仰起头笑道:“姐姐果然是个好人呢。”
有琴徵莫名:“这又是怎么讲?”
唐烟儿笑道:“姐姐太容易相信人了些。既然青阳已是风雨飘摇,往后就更容易出事,姐姐切莫再这样轻信了。我看的出姐姐不愿插手这些事——不然也不会只在瑶光殿。但是姐姐看的清楚,想的明白,宝玉蒙尘便罢,若有人想拖你下水,你可还能独善其身?”
“令师飞篱是我师父的师姐,也算是我师伯,师父常说飞篱师伯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子,年少时多得她照顾,也说有琴姐姐肖似飞篱,如今一见,果然不假。”唐烟儿止步冲着有琴徵一拱手:“青阳前途叵测,我师父一个人独力难支,还望以后若有为难,姐姐能助他一臂之力。”
“暮烟言重了!徵何德何能……”
“姐姐!师父只得烟儿一个徒儿,烟儿也只得景年一个师父。”她张着一双一望见底的眼睛,看不到分毫的阴霾:“烟儿定要保护好师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