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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琴徵走后唐烟儿一个人在院子里独坐了很久。
她那日伤在胸腹,坐着难免会牵扯到伤口,姜黎从外面回来见状就皱眉要扶她回房。
唐烟儿摆摆手:“叶轩文怎么说?”
第一次有琴徵和姜黎去找叶轩文的时候那家伙没主见的直摇头,根本不知道怎么办,还是星光站出来替他家主人说,赤霞山庄与青阳派世代交好,情同兄弟,这次也会站在青阳派这边的。然而事后还是去信回赤霞山庄,应该是要征求庄主的意见。
这一次姜黎去就是问结果了,姜黎点点头:“与你所料不错,赤霞山庄是绝对站在青阳派那边的,但是也言明在先,绝不会包庇魔道中人。”
唐烟儿一笑:“这才对。身为正道,就该与魔道势不两立,不然这立场该怎么算?即使是景年,也最好站在我的对立面,这样才安全。”
“可是景年怎么可能……”
“没错,这正是我担心的。景年不会放弃我,正如我不可能拖累景年。我得想个办法……”她呢喃着,再次闭上了眼:“赤霞山庄近年也好不到哪里去,肯这样坚定的帮景年已经让我很惊讶了,再要求就太过分了。如今那些前辈已经商定好两日内结束掉本届八方聚会,即刻启程上青阳,毕竟是七大门派之一,这次上青阳除了必须与他们同路以外,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既不可能限制你们行动,也不可能把你们当做犯人。冲着名门正派的金字招牌,少不得要好行好住,多多照拂你们这些后辈才行。”
“你们?”姜黎挑了挑眉:“你打算做什么?”
唐烟儿没有正面回答她:“自古正邪不相亲,并非是空口白话。”
“烟儿!”
“姜黎,我少时与景年行走江湖,常常遇见许多恶人做善事,善人做恶事的现象。我说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善恶。景年便以此为题让我写了一篇论。我那时满腔侠义热血,洋洋洒洒一挥而就,自己反复观读两遍,自觉是得意之作,交给景年。景年什么也没说,只是收下了,说是等我长大后再给我看。我方才想到了那篇论,那时我认为,善人亦为恶,而恶人也为善,是以世间并无善恶之分,只有行为可以定义为善恶,人是不能定义的。”
姜黎想了一下:“确是如此,难道不对?正道多慷慨激昂,但所行也并非全是正义,比如雷成义。”她讽刺的笑了一下,唐烟儿也笑了:“没错,是这样,可是善人和恶人的定义在哪里呢?我们到底是以什么标准在定义善和恶?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又觉得模糊而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我想明白了,为什么世人要区分善和恶?”
“为什么?”姜黎点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因为人们需要一个道德标杆,去引导人向善,去驱使人远离恶。”
正好一天快要结束,温暖而不炫目的光投射到庭院中来,腰背笔直,挺身正坐的人转图看向她,轻轻微笑,眼中一片清明:“景年,七大门派和我,就是那个标杆。一个人从善到恶是堕落,是违背了所有人的道德标准,会引来所有人的攻击。而我如果不与景年撇清关系,那么我做的就是在拖他下水,姜黎也许觉得我不是坏人,但是我的身世决定了我是另一面标杆,他们正道必须以攻击我来确保他们正确的地位,所以在他们眼中我必须死。”
“姜黎,我是不能被景年保护下来的。景年保护不了我,我也不能害他。”
姜黎皱起眉:“我不管那些什么善恶标杆,也不管正道邪道,我只想知道你会怎么样,你想怎么做?”
“唉……姜黎,动动脑子,你怎么不明白呢?你应该明白的,我只能在邪道中生存,因为我身上已经被打上了标记,洗不白了。”她无奈的笑道。
“可是你是好人,你从没做过坏事,凭什么把你分到邪道去?”姜黎蹲□看着那个面容依旧青涩的孩子,却惊觉她的眼神已经不是昨日与自己撒娇的那个人了。
唐烟儿默默把玩着手中一缕姜黎的头发,很久才道:“我跟你讲善恶,就是因为知道你会这样说,我要说的就是,不管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坏人,我都注定是坏人那一边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当个货真价实的坏人,这样才能和那些好人对抗,因为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接受聿赍城主的女儿变成一个好人的事实,我如果回去,只能是束手就擒。”
“你要走。”姜黎一语道破。拐弯抹角了那么久,唐烟儿还是没有办法回避,只好轻叹一声:“是。”
“什么时候?”
“大概……你们起程前后吧。路上池墨鲩会把我偷出去,你不必担心,我若想跑谁也抓不住我,我只是想去看看,聿赍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宽慰姜黎:“放心,我会回来娶你的。”
还能说什么呢?这个昨天还祈求着‘姜黎,不要走。’的家伙,竟然马上就要离开,真是……
姜黎心中满是担忧埋怨,却又不能阻止。都讲得那样明白了,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她还能说什么?
“好吧。你这是跟我道别了吗?”她问。
唐烟儿终究咬住下唇,崩裂了一张波澜不兴的脸,她满怀愧疚的弯下腰去,对姜黎说:“对不起。但我一定会守约的。”就像她们以往玩闹时候经常做的那样,她侧脸亲了亲姜黎的脸颊,又上移,将一个吻留在了额头。
她似乎终于搞明白了亲和吻的区别——一个是喜欢,一个是爱。一个是快乐而甜蜜的,一个是悲伤而苦涩的。
没两天,大部队终于启程,姜黎带着秦奏凯等人跟随上船去了扬州,可是扬州已经没有了有琴徵的身影,她在早两天前就离开了。
池墨鲩也在大部队里,果然如同唐烟儿所说,七大门派组成了一个浩荡的队伍,由扬州从陆路往青阳进发。这路上当然不可能所有掌门都跟着一起,大多数的前辈们离了扬州就各自回到门派了,剩下一些亲信弟子与青阳派等人一道上青阳,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事总归得是青阳派负责的,也不愁人跑了。
池家子女被世交秀水坊委托照顾这些后辈,因此一道上路,因为事情发生在秀水坊,秀水坊责无旁贷的派了人,烈刀门和苍松派两派最积极的也派了人。叶轩文匆匆赶回家给父亲报信,其他门派倒是都自己回去了,剩下就是一些沿途一路准备跟着去青阳山看热闹的江湖人。
来人□人鲜衣怒马,嬉笑风流,回去的时候是大队人马,却愁云惨雾,少言寡语,身在一群陌生人中间,行动颇不自由,其中苦闷可想而知。
好在路上秀水坊的弟子对他们多有照拂,还有池家的三位时时来与姜黎唐烟儿聊天,倒也不无聊。
池墨鲩来时总是对姜黎笑一笑,颌首致礼,便径直去找唐烟儿了,人家聿赍城的事姜黎一个青阳派人也不好去听,因此每每主动回避在外。这时池家的小兄妹就多爱凑过来与她闲谈,池梦鳈嘴巴讨喜,人又机灵,甜言蜜语一筐一筐的。池梦鲤又是个好孩子,乖巧听话,甜美可爱,伴在身边自然惬意。
只是池梦鲤每次见到池墨鲩钻进唐烟儿的马车里就撅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之锦不高兴了?怎么了?”姜黎明眼看到池梦鲤是因为池墨鲩总是去找唐烟儿而吃味,嘴上却明知故问。池梦鲤不好意思跟人说那点小心思,只红了脸摇摇头:“没有啊……”
“哼……你那点心思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别想了。”池梦鳈一点不留情面的嘲笑自己的双胞胎妹妹。
池梦鲤立刻柳眉倒竖白嫩手掌一翻,指尖闪闪发亮,竟然夹着三根银针:“你再说!”
似乎是对池梦鲤指间的银针有所忌惮,池梦鳈竟然只是翻了个白眼就别过头去了,凑在姜黎身边嘻嘻笑道:“小黎姐姐,你别理那家伙,她有毛病!”
“你才有毛病池之华!”
“之锦的针好厉害啊,想必认穴也很厉害了?”姜黎问。
“嗯,我喜欢学医,因此很小就将穴位经脉都背过,只是手劲不够,飞针对我来说还有些难。”池梦鲤道,姜黎颇感兴趣的说:“腕力我可以教你练,之锦要不要教我用针呢?”
池梦鲤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还可以教小黎姐姐药理呢!”
“可惜大师姐不在,她于医学一道也深有研究,若是她在你就可以跟她探讨医理了。”姜黎随口说道。
池梦鲤正待开口,池墨鲩突然从马车里出来了,她的视线一下子被吸引过去,跳下马就跑去姐姐身边:“姐姐……”
池墨鲩摸摸池梦鲤的头,对姜黎说:“她有话跟你说。”
姜黎心里咯噔一下,那个马车似乎成了一个不祥之地,她很不想过去,知道这恐怕就是离别,但是……心中苦笑不已,却还是礼貌的点头致谢:“好,谢谢。”
池墨鲩带着池梦鲤走开,看着那个瘦削女子撩开车帘,弯腰钻了进去,鲜亮的靛蓝色花纹帘布遮住了她杏黄的衣角,池墨鲩低头对池梦鲤说:“姐姐要离开一阵子,一会儿就去辞行,你们跟我走还是跟着秀水坊的姐姐们?若是想出去玩可以跟着去青阳山再回来,云裳会照顾你们的。”
池梦鲤撅起嘴:“我要跟姐姐走。”
“少去添麻烦了,姐姐有正事,你有空去当那累赘还不如去走一趟青阳。”池梦鳈不知何时也来到她们身后,池梦鲤一见他就没有好脸色,一把拽了他去旁边:“去了青阳山碧水堂的事怎么办?当初也是你硬抢来的事,现在就想不负责任了吗?”
“谁不负责了!”池梦鳈没好气的把袖子从妹妹手里扯出来,凑过去小声道“你知道什么啊,这事左右是跟青阳脱不了干系的,你就知道盯着碧水堂那一亩三分地,须知等消息传到碧水堂,黄花菜也凉了。”
池墨鲩抱臂看着两个小家伙嘀嘀咕咕,笑道:“你们俩合计什么呢?”
“没!”“没……”
两人同时回身,池梦鳈抢着道:“我们俩商量了一下,还是跟着去青阳山看看,姐姐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池梦鲤还想说话池梦鳈就挡在她前面一只手藏在身后死命捂住她嘴,池梦鲤在他背后又踹又挠,也亏得他面上还能笑得阳光灿烂,池墨鲩全当没看到,心里暗笑不已,嘴上只道:“嗯,那好,我去与云裳说一下,待会儿就走了,你们俩自己小心。”
“你干什么!”池墨鲩一走,池梦鳈就被背后的人一指戳在某个穴道上,半边身子都麻了,哎哟叫着松开了手。
“你才是要干什么?”池梦鳈白她一眼:“别傻了,你就是天天跟在姐姐背后,你也就是姐姐的妹妹而已,因为太熟悉,反而注意不到你,也不会想念,你也一辈子是个小丫头,如果你真的想要姐姐注意到你,就给我学着长大啊!”
池梦鲤默默低下头去,半晌咬着唇抬头问:“长大就长大,非要离开不可吗?”
池梦鳈揉着自己的胳膊,没好气的说:“人生自古终有别,风雪自阅始豪杰。来日相逢一笑中,且看我辈风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