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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很快就送去了千里之外的聿赍城,但是随着信使回来的却不是邀请观礼的请帖,而是一个人。
有琴徵回到青阳山又是一场盛况,如果说姜黎是这半年才变得炙手可热的新秀,那么有琴徵无疑是众位长辈们心里地位最稳固的宠儿。甚至有人在这之前就已经暗暗打赌,两秀相争,必有输赢,除非姜黎自知气短避其锋芒。
但让人大为惊讶的是,没有两秀相争,有琴徵一回山,姜黎就亲自下山去接,两人上山路上默默无言被人说成是已有隔阂,但上了山顶拜过师长,有琴徵不顾旅途疲惫亲去停岚院流云居与姜黎秉烛夜谈又成佳话。
就在众人摸不着头脑之时,次日上殿,有琴徵赫然站在姜黎右边下首。
这种种变故已经不是门派间正常的升迁调动可以解释的,甚至连派系斗争都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就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一种必将到来的灾祸,为了面对它,什么样的破例都在师尊们面前成了允许。
姜黎无疑是这个‘破例’的产物,如今青阳山上争议最大的人物。为了她,已经有几位长辈在大殿上跟掌门恶语相向,这在平和有礼了几十年的青阳山上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如今除了掌门的一力扶持,还有掌门的亲师姐,瑶光殿掌殿飞篱,辈分最高,分量最重的朝阳峰天枢殿掌殿乐正,和也是去年才新上任的开阳殿掌殿商续柳。
一位掌门,三位掌殿已是非常震撼的阵容,若是还要算上驿马堂的主管之类虽然不甚显赫,但手握实权,掌管着钱袋子的职位——差不多快有接近三分之一的这类职位都刚刚被姜黎带人清洗了一遍,被换上的全是她亲自提拔上来的年轻人。
如此种种,以至于天机殿掌殿拍桌大骂,质问景年是否将青阳派当做他一人之青阳,欲取之囊中?还骂他与姜黎是一对天作的师徒,寡廉鲜义如出一辙。
然而殿中竟然无人做声,没有人拦着他。虽然其他人没有跟着骂,但是局势之下立场显然。
景年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倒是姜黎,方才被人大骂‘寡廉鲜义,不择手段’是‘忘恩负义,狼子野心’,这时也端的出笑容,拱手赔罪:“掌殿莫气,姜黎代师父给您赔罪了。此事绝非掌殿所想,其中缘由……”
她话没说完,那位纵横江湖数十载的汉子大掌一扬:“免了。无情无义,不信不仁,唯利是图,不择手段,非人哉!我青阳无此高徒,老夫也不与禽兽言。”说罢转身就走。
那一身白衣的女子纤腰裹素立在那里,维持着拱手鞠躬的姿势,低头恭送长辈出门。单薄的身影担着一身白衣,一身光华,末了直起身,轻轻浅浅,温温柔柔的一脸笑意,美而不艳,诚而不媚,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与会者不欢而散,纷纷出门,她就站在主位上恭送众人,不厌其烦的低身弯腰,好像除了笑已经不知道其他别的表情。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她还立在那里,只有笑容无声消敛,一双剪水明瞳此刻雾霭朦胧,遥遥望向天际。
“小黎。”
被这声音惊醒一般,那笑容片刻间又重新回到脸上,她望向一脸担忧的师姐:“师姐,抱歉,我又走神了,没注意到你,什么事?”
有琴徵伸出手握了握她的肩膀:“你瘦了好多,若是烟儿看到,还不知该怎么心疼。”
只是这一句,那笑若明岚的女子瞬间被击碎,她努力维持住脸上笑意的碎片,却终究没绷住眼里的湿意:“……她……哪里还会?”
出口即刻咬住了唇,好似放出了一只住在心里的怪物,名为绝望的情绪突然缠绕在她身上,将方才目见的一切成竹在胸,从容不迫都吞吃干净,她狠狠咬住嘴唇后悔自己那一刻的崩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像一只一旦打开就关不上的匣子。
她捂住了嘴可是哀怨的言语还是不由自主的倾吐出来:“她哪里还会记得我呢?她就快要……成为聿赍城主了!”
会不管身份的差异真诚的关心她的是青阳派掌门的徒弟,会与她同生共死的是教会她一切的同伴,会为她担心,为她心疼,会仰起头来眼里只有她一人的,是她的唐烟儿。
哪里会是一个名叫‘聿赍城主’的陌生人呢?
只怕那位坐拥无边富贵,半壁江山的‘聿赍城主’根本不知道她这小小青阳弟子姓甚名谁吧?
“怎么会……”有琴徵温言道,还想扶住那看似一触即碎的师妹,但她已经自己站直了身子,一瞬间的崩溃已经不翼而飞,有琴徵忘了,唐烟儿已非以往的唐烟儿,姜黎也不是过去的姜黎了。
后来她又想,或许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认识过姜黎,那个躲在自己平淡无奇的伪装下避开所有人视线的女子,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
她真如众人所看到的那样平凡普通?真如他们所知道的那样一无所长?难道一个人能够仅仅依靠幸运就得到命运如此馈赠吗?
于是有琴徵不禁又好奇起来,当初的唐烟儿到底是看到了姜黎身上的哪一点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就好像说‘就是她了!’如此选定了一生。
自己印象中最初的姜黎,已经模糊成了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影子,而现在再想到姜黎,脑海中清晰起来就是这个一身白衣,翩然若仙,温文有礼,亲切和善的女子。
仿佛一朵独自开在幽林中的白芍,素净又美艳,端庄而妖娆。
深在古林中,一立不知年,寻香入林中,芳华始盛开。
唐烟儿正是那个不辞路遥,寻香入林的人吗?
“不是的……”有琴徵摇头否认:“你明知道她不会,她怎么会忘记你?她怎么会不心疼你?”
“扪心自问,你不知你对她有多重要吗?”
姜黎苦笑摇头:“我不知道……”
她不是不知道,她是不敢确定。因为那个人太优秀太好,海誓山盟说上多少次,她还是会不安,还是会不敢确定。
在身边的时候尚且不敢明确的心意,在远隔千里的时候又怎么能够心心相印呢?
可是有琴徵坚持的说:“你知道,你只是不敢确定。”
她笑笑,似乎也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不用担心,她不是送来了回信吗?”
姜黎惊讶的挑起眉尾,似乎在问——在哪里?
有琴徵摊开双手,骄傲的回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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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琴徵的回归对于姜黎而言无疑看似锦上添花,实则雪中送炭,真是最最合心意的礼物了。此人不仅在青阳山上有着极大的威信力,熟悉几乎所有的事务和人脉,还有着自己独到的眼光和出众的能力,在很久之前就曾被唐烟儿钦点为‘左膀右臂’,评价为‘只在瑶光殿太屈才了’。
此番回归之后很快就为姜黎猛虎添翼,但是这场交易对于另一个人,也就是那个最大的受益人而言,却不异于一个天大的屈辱。
对于竹青而言,有琴徵出卖了自己,就为了从唐烟儿那里买到源源不断的珍贵药材供她吃一辈子。
“我呸!吃你大爷!”竹青一把掀翻了碗,瓷片崩在侍女脚边,久经阵仗的美貌侍女们眼皮子都不多抬一下,一双极尽显摆富贵之能事的小靴子落在铺满整个地面的手工地毯上。
踩着那些远渡重洋,翻山越岭而来的精美绣品,靴子的主人轻轻笑了笑:“行,记上,不要以为小爷我有钱你就能随便挥霍,你不吃我也是要算钱的,反正钱不用你付。”
她言下之意不言而喻,竹青一下子红了眼,瞪眼看着那个艳若明霞的年轻女子:“唐烟儿!”
“哎!”唐烟儿大声答应:“别折腾了,你打又打不过我,就你那身子跑不出内城城门口就自己倒下了,连看守都不用。你随便怎么叫,反正有人会为你付账的。”
竹青恨得牙痒,一扬手双剑出鞘,几个月不见她的功夫又上一层楼,狠绝凌厉之外更添精妙圆滑。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几个月不见,唐烟儿的功夫也节节高升了,内力没有多大变化,招式却不再拘泥于青阳剑法,一改以往诡变多端,招式更趋于霸道,但对内力的精准控制让她虽然大开大合却不因此而过多的浪费内力。
何况竹青知道,就算她浪费内力,自己也绝对不是对手——先不提唐烟儿内力之浑厚,竹青根本撑不到她内力枯竭。
先枯竭是的一定是自己。
身体里面有一个会吞吃内力的怪物,任你有山海般庞大的内力,只要一用也一定会被一点一点的蚕食殆尽。不知道吃到什么时候,那条虫子才会吃够,或者长大到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了,破体而出,同归于尽。
可是一个不能动用内力的杀手与废物无异,竹青是万万接受不了的,于是她还是只能一边用阿青以毒攻毒,一边将那些珍奇药材熬成的汤药皱着眉头喝下去。
全是为了自己能够不要像个废物一样拖累她。
单挑森罗堂,有琴徵最后还是没能成功,虽然杀了森罗堂不少人,但是功败垂成,最后关头被聿赍城的人救下来,在聿赍城的胁迫下,森罗堂被迫闭嘴,因此这件事还没有传扬到江湖上去。
不然?不然青阳派就又有的烦了。
仅仅作为聿赍城城主而言,唐烟儿是很愿意青阳派焦头烂额,雪上加霜的,可是一想到姜黎会为此多伤脑筋,想到她彻夜不眠的坐在灯下执笔思衬,或者在越来越冷的天气里,在已经快要落雪的青阳山上奔走不息,她就下不了手。
如果可以保护她就好了,可是现在的自己……
走出竹青的房门,唐烟儿就压着嗓子咳了两声,秋霁颇为担心的虚扶着她的肩:“少主可还好?伤口痛么?”
之所以不让踏月跟着,就是怕爱操心的女子唠叨她,谁知连秋霁都变得啰嗦起来,唐烟儿这才真正反省起那日一时冲动与长老动武的事来。
她不能容忍她的权威被挑衅,尤其是在自己地位未稳的情况下,她宁愿别人怕她,也好过毫无威信。是以那个老头子就被她从墙头扔了下去,不死也残,也不知道咽气了没有,总之短时间内没人敢跟她作对了。
不过,她也付出了代价。对方好歹是叱咤一时的英雄豪杰,只中他一掌已是走了狗屎运了,但这一掌大伤唐烟儿元气,前些日子净跟人练习弓马骑射去了,没注意身体,如今天气渐冷,寒气一激,竟染了风寒。
她长这么大生病的时候屈指可数,就算染了风寒看上去也与平时别无二致,除了眼角微红,脸色苍白以外,甚至还精神奕奕。连多休息一日都不曾,仍旧处理公务,该干什么干什么,唯独卿言不赞同,狠狠弹了她脑门儿骂道:“小兔崽子,就给我折腾吧!仗着自己年轻就胡闹,看你老了怎么办!”勒令她休息一日,于是她就跑来了竹青这里。
踏月拗不过她,被气得拒绝出行以示抗议,秋霁只好跟着,但是眼看唐烟儿不长一段路都第三次停下来咳嗽了,她也忍不住皱眉:“少主,您没事儿吧?咱们还是叫肩舆来好吗?”
唐烟儿瞪了她一眼:“我有那么没用吗?等肩舆到了我自己都走回去了。”
话虽如此,她却制止不了自己大口喘气,以她的身体和功力,要她喘成这样真是不容易了,秋霁不由得怅然:“您这样,后天的大典真没问题吗?”
再次瞪了秋霁一眼,唐烟儿干脆懒得再说话,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一样脚下一轻飞出去老远,秋霁反应过来大叫着:“少主等等我!”追上去。
结果当夜,聿赍城就下了一场大雪,晨起时屋檐上厚厚一层白帽子,街上的路面都看不见了,踏月进屋时发觉没有热气,一记眼刀就杀向屋子里的普通侍女,低声道:“都冬月的天了,少主的屋子里怎么还没有火盆?”
那个侍女平日里也是牙尖嘴利,这会儿不知怎么说话都打着结巴,磕磕绊绊的说:“少主……少主晚上喊热,命人把火盆熄了。”
踏月一听心里就噔的一下,紧走几步绕进那间宽敞得过了头的卧房里,穿过层层帷帐,道道屏风,才来到那人床前。撩开幔帐,安睡在巨大的沉檀木床上的人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呼吸平稳。
心里还是稍微松了一口气,踏月伸手过去轻轻探了一下她的脸,这一下立刻就变了脸色:“来人,快去传医官,少主发烧了!”
身后两列侍女齐刷刷变了脸色,一个侍女领命跑出去,一出房门就轻身而起,一边通报着四下守卫事出紧急,一边往医馆飞去。
踏月再道:“去告诉副城主,少主病了,今日怕是什么也做不了了。稍后所有来访者通通报来我这里,叫秋霁也来。”末了扫一眼还留在原地捧着水盆手巾的众女,横眉竖目道:“还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火盆升起来?”
她虽一再压低声音,奈何终究把那位吵醒了,唐烟儿揉揉眼睛从床上撑起身子,脸色先就白了一分,然后傻不愣登的问道:“踏月啊……这屋子怎么在转呢?”
踏月白她一眼:“不是屋子在转,是您脑子在转!”
“啊?”即将成为城主的少女努力睁大雾气朦胧的眼睛,双手去扶住自己的脑袋,像是想确定它是不是在转一样,可惜这一扶她身后就没了支撑,整个人重重摔回床榻间,哼哼唧唧的□:“哎哟……头好痛!”
“叫您胡闹!该!现在知道难受了?”踏月一边心疼的给她掖被角,一边狠狠骂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您还当在江南蜀州呢?背后就是梅里雪山这天气能跟南方比吗?您昨天就穿着几件单衣到处跑,叫您休息您不听,晚上还把火盆给灭了,真是……!”她瞪起眼,忿忿道:“我真是做了什么孽啊摊上你这小祖宗!”
“踏月……”唐烟儿翻个身去撅着嘴撒娇:“难受……”
待得医官来看了,开了方子,房间里被众多火盆暖起来,唐烟儿也压在厚厚的被子底下张着嘴等着被喂粥,卿言终于一摇三晃的乘着他的八抬大暖轿亲临城主府。
看着唐烟儿要死不活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咧嘴笑了笑:“小烟儿也有今天啊?”幸灾乐祸难以言喻,恨得唐烟儿差点不顾踏月阻拦翻身而起以下犯上!
幸而那男人两根手指拈着一封信笺轻轻拍在她脸上:“喏,看看这个。”
唐烟儿转转眼珠子一看——青阳派掌门弟子姜黎日前偶感风寒,已卧床数日不起。
片刻间心都跳到了喉咙口,唐烟儿终于一把掀了被子坐起来,话未出口先就一阵咳嗽,咳得苍白的脸上带上两片酡红,她抢过那张纸大声传唤:“疏影!”
另一名女子躬身答道:“少主,疏影奉命去森罗堂了,不在城内。”
“那……解红呢?”
“解红在。”那女子冲她弯起眼睛笑:“主上都不认得解红了么?”
“咳咳……你……一天一张脸,谁记得你长什么样……”唐烟儿喘了好一会儿:“我不是吩咐影部盯死那两个人吗?为何她生病了我却不知?”
“呃,这个嘛……”解红笑眯眯道:“若是她不想让您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唔……上班好辛苦,我果然不适合上班,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吧,免得以后说起来被人说‘你都没试过’。
然后,住的地方没网络,也没什么时间码字,这一章先请笑纳吧。
昨天真的挑战了我的极限了,生理期里站了十四个钟头的班,晚上**点的时候整个人都软了,走路都打晃。
还好叔叔来找我,看到她的时候瞬间原地满血复活,然后觉得什么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