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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城。
正是春日风光好,城里大户人家纷纷搬出了帐子往城外去结庐踏春。有琴徵心情很好,见此情景不由得想起自己年幼之时家中情形,又逢着竹青好奇问个不休,便笑着向她们讲着那些琐事。
“那时我们要出门,先是家中仆人出去,寻一块地儿,除草驱虫打理干净,然后再乘着车舆过去,用帘幕把我们在的地方全都围起来,只留下一面向着景色好的地方,再架起帐子给女眷们梳洗休息,地上铺上毯子,摆上桌子胡床,有那讲究的连装饰的花瓶壁挂都要搬来。”
竹青夸张的吐吐舌头:“这么麻烦,不累吗?”
有琴徵摊摊手:“我不累啊,又不用我布置。”那时她是觉得不累的,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倒是如今,若是还要她如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概她也快要受不了了。
她们一边说笑着一边牵着马让出一条路来,好让那些宽大的车架通过。青阳此次来的人不多,但好歹是掌门出行,最起码的排场还是要有的,姜黎等人不肯乘车,身后弟子们就团团将她们围住。毕竟掌门是个女子,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给人冲撞了怎么了得。
大路虽宽阔,却也架不住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马车牛车一个赛一个的高大豪华,好好地一条路几乎塞得水泄不通。竹青玩笑着拉拉有琴徵的袖子:“官家小姐,原本你也该坐那车里安安逸逸的享福呢,如今却跟我们一起牵马吃灰,有什么感想啊?”
有琴徵笑笑并不答言,护着她躲过一个骄纵的仆从的驱赶,这才附耳轻道:“你愿意我在那重门大户中等待着嫁给一个不知性命面目模糊的男子吗?”
看着竹青眼一瞪嘴一撅,她才笑着说:“那样乏味的富贵怎么比得上美人相伴,把臂山川?”
她戏谑的语气逗得竹青脸上微红,刚想啐她一口骂骂这表里不一斯文败类,就听远远一声呵斥:“哪家的车队慢吞吞的在这挡路!还不快快让开,否则爷爷一刀劈了你的车!”
路人纷纷转头看去,就见一个高大青年胡服骑装,腰挎弯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众统一着装佩刀的年轻人,看面貌像是北方蛮族,又或是西域混血,一口官话倒说得流利,只是气焰嚣张让人不满。
前面车队一个看似主事的出来对骂:“无礼小子,你可知我家老爷是谁?竟敢这般……”他话没说完,那青年蜷起一条腿就在马上做出了半站起身的姿势,也不提马缰,只按刀道:“我管你老爷是谁,聿赍城孟章卫借道,你若是阻了爷爷行程耽误了爷爷的正事,爷爷拉上兄弟们就把你家老爷一块儿砍了!”
那主事的还犹自不服,后来上来一个老管家连忙把人拉住,对着青年陪笑道:“郎君稍待,老奴这就让人加快速度,只是车多人杂,比不得郎君们手脚麻利,郎君莫要生气。”他挥挥手上前让人奉上几吊钱,道:“原不知是聿赍城侠士们,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谁知那青年心高气傲,丝毫不把那几吊钱放在眼里,挥挥手拒绝了:“爷爷有盘缠,不要你的钱,你快些让路就是,我有要事在身,若是给我家城主办砸了不死也脱层皮,你也别给我添麻烦!”
“是是是……”老管家连忙应和着,回头叫人赶紧让路。
这边就听有青阳派的不知哪个带来打杂的小弟子低声咕哝道:“这魔道竟然如此嚣张,简直太……”旁边有懂事的打了他一肘子,他立刻闭了嘴。青阳派里年纪大一点,资历高一些的谁不知道自家门派就跟那聿赍城牵扯不清啊,两代掌门都偏着聿赍城,虽说从来也没跟聿赍城有过什么实质性的瓜葛,可这种事是乱说得的么?
旁边看热闹的路人也插嘴:“嘿!这可不算什么啦,你们没见过上次聿赍城主从这儿路过的时候呢,那排场!啧啧啧……前面几百人开路,后面几千人殿后,全部高头大马,中间走着马车,那架最大的马车有多大?足足有这条路那么宽,要过去得把我们摊子给撤了才过得去!”
有人问:“那就把人摊子掀了?你们也肯?”
那说话的笑了笑,讪讪道:“先给了钱的,一给就是金叶子,让我们自己找金店剪去,老子活这么大头一次见金子,不就是个摊子嘛,破锅破碗的,掀了就掀了呗……”
又有人说:“拿金子总比丢命强啊!我听说那些江湖人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上次哪哪儿一个镇子,一夜之间就被杀光了啊!”
“哎,还别说,我听说那个聿赍城可厉害了,说书的都说呢,说他们城主走到哪儿就杀到哪儿,是魔道上最大的大魔头,那些名门正派都打不过呢!有人说是个身长八尺,高大魁梧的翩翩公子,不过我觉得吧,大魔头能好看到哪里去!”
那人说得正起劲,身边有人咳了一声:“嗯……老伯,第一,聿赍城主是个姑娘家,今年才二十,还未婚嫁。第二,她是不是武林第一现在还没人知道,但是她十七岁就稳坐芳华榜首位,是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美人,爱慕她的少年侠士们的帐篷都围着聿赍城扎了一圈儿了。”
说话那人也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子,青丝长散,一身青衫,缀着翠色鳞片的皮甲上挂着两柄短剑,说完话冲他们笑一笑,跑回了白袍佩剑的年轻人们的队伍里。
有琴徵点了点竹青的鼻子:“没见的你那么爱为我出头?”
竹青嘻嘻哈哈的打开她的手:“你需要我出头么?我就是看这些江湖传言好玩,烟儿那死丫头最爱这些了,人传得越离谱她越乐,还自己把自己打扮成个粗糙汉子跑到酒楼里去要了一盘生牛肉说自己是聿赍城主,可是那是在聿赍城辖下,被店主朝扫帚打了出来!我可不让她如意,她造谣我就要辟谣,好歹我现在是聿赍城的人啊,可不能让城主的形象这么被诋毁!”
她说的冠冕堂皇,偏偏怎么都是一副恶作剧的样子,和唐烟儿淘气起来如出一撤,姜黎看了只是笑,然后转头招呼赶路。
有琴徵见了,抬手安慰她:“别想多了,这些老百姓的传言哪里可信,说书的更是信口开河,便是竹竹说的话,也要掂量两分,烟儿是爱玩,可从不是那等不知分寸的孩子。”
姜黎点点头,没说什么,行了半晌路,她才突然开口:“我只是觉得,他们说的烟儿,和我认识的烟儿,仿佛不是一个人般。虽说传言不可信,可是我已经三年不见她,如今她成了什么模样,我也早已不知。就算她变了……算了,我不也变了么?换做以前,这等事情哪里是我做的,可是我不也做了?她就算做了什么,我也相信必定有她的理由。”
有琴徵点点头:“这么想就对了,她是烟儿,不是你的敌人。”
姜黎“嗯”了一声,那是烟儿,是……她的烟儿。
脑子里又钻出竹青对她的忠告,转头去看,竹青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嘴角,姜黎连忙回过头。一边是竹青的忠告,一边是有琴徵的劝慰,她想到此行一去必定会见到烟儿的。一时之间,她竟摸不清自己这般执意前往扬州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晚上他们露宿在外,姜黎如今是一派掌门,待遇自然不同以往,饶是轻车简行,手下弟子们还是细心为她准备好了营帐被褥,布置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姜黎进去的时候任巧还在叉着手追骂着自己躲懒的小师弟,要他快把热水送进来。
姜黎哭笑不得,喊住那满头大汗的孩子宽慰了几句,又朝任巧道:“巧儿啊,你是越来越厉害了,你看看你师弟师兄们哪个不怕你?这出门在外哪里比得青阳山上,将就一下就是,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任巧瞪眼瞧她:“我倒是想将就一下,反正累的是我,就是不知掌门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将来老了可怎么得了!”说完又絮絮叨叨动手给她解衣:“你不是这几日月事来潮吗?女子本就忌寒,你方便了那些懒鬼自己倒肯吃亏,以后谁来操心你啊?”
姜黎自己都快忘,被任巧一说脸上一红:“这这这……这种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吧……”
“我不操心?我不操心谁操心?谁叫我摊上你这么个掌门了?宽衣吧掌门!”
姜黎心下哀叹,从前自己都是操心别人的那个,如今竟被个比自己小的丫头这样念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是坦白的说,这样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她父母早亡,本以为早已经没了这种福分,万事都只是自己撑着,可是有的时候能有人依靠,能够被关心,真的是难以想象的幸福。便是为了任巧的一句‘掌门’她都觉得自己无法不尽心尽力,门外小弟子们在为她劈柴烧水,这干净宽敞的帐篷,舒适柔软的被褥,一路上从不要她劳心。
不管当初是怎么样的情况下的无奈之举,如今三年过去,他们都已经接受了她是他们的掌门,并且发自内心的维护她。姜黎叹了口气把热毛巾敷在脸上,深觉自己责任重大。
忽然又想到今日汴州城上遇到的青年,那个青年说起聿赍城,说起自家城主时又敬又畏,但更多的却是骄傲自豪。他也是那么发自内心的维护尊敬他的城主吗?
烟儿一定做得比自己好,她打小就聪明能干。姜黎想象着那个坐在城主高位上的少女,想象着有一条街那么宽的华丽马车,想象着马车里坐着那个人,深陷在华锦彩缎,重彩繁华中,娇弱的身子被装点得盛大庄严,微蹙着浓淡有致的长眉,注视着不知名处。
默默无言,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
但想象着这一切的姜黎却为她深深的感觉到了孤单,为那个自己想象中的场景而心疼。
烟儿从来都是个爱热闹的孩子,怎么耐得住那样的高处不胜寒?
她又想起三年前聿赍城主继位之时,自己在人群中偷眼望着她好似天神下凡一般匆匆掠过,飞扬在身后刺目的金红火焰,黑发随风飞散,随着她一蹬马镫向前飞起,那袭火焰从她身上褪下,红衣黑发,单手携着一柄双耳画戟,好似战神临世,俾睨众生。
眸间颜色凛然霸气,唇边浅笑锋利凉薄。
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那样的烟儿,真的需要自己担心吗?
忐忐忑忑,反反复复,翻转了半夜姜黎都没能睡着,不知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在做什么?
同是一轮天涯月,月洒九州照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几天叔叔在,我一直没心思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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