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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了一天一夜的李蔚然和晁白毫无预兆的又回来了,刚好赶上下一场比试。李蔚然木然的爬上擂台,对面的少侠一脸严肃威武的挥剑,剑上缠绕着从几年前开始在少年战中很流行的剑气。
可是李蔚然毫无感觉索然无味。
试问,如果你刚刚吃了一顿极致鲜美的海鲜大餐你还会对路边摆着卖的半死不活的小虾米有感觉吗?
聿赍城主唐暮烟临别时那一手震得李蔚然和晁白直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剑气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确切的来说,那是一层包裹在剑刃外,或者借由剑刃延伸发出的内力。当然,你用刀也可以叫它‘刀气’可是那样太傻了不是吗?
理论而言,剑气就是内力的外用,与什么‘排山倒海掌’‘隔山打牛拳’等等内力外发的功夫是一个道理,但是它不同之处是在于对内力的控制上并不是一个闷劲砸过去,而是人为的控制成了非常薄的,有杀伤力的一道刃。划出来的效果就好像凭空拿了一把剑一样。
所以可以这样说,同样的内力剑气比普通的内力外发对于内力控制要求更严格。
但是排开那些不用兵刃的‘排山倒海掌’‘隔山打牛拳’,剑气应该是最容易的一种了,内力不错,剑术不错,稍微下点功夫的都能在剑外弄上一层内力,只是实战效果如何就有待考量了。一般来说,没有哪个师父会在教徒弟的时候特别让徒弟内力外放,要对内力控制到能够随心随遇飞花摘叶的地步太难了,那是武林高手们的事情,参加少年战的小孩子们能够踏踏实实用好剑就不错了。
但是自从几年前某一届少年战上某人一鸣惊人之后,少侠们都开始琢磨着剑气这东西了。
似乎,那剑外隐隐可见的也叫剑气吧。可是刚刚从某人面前全须全尾……不,全胳膊全腿儿归来的李蔚然完全感觉不到危险。不似那时,发丝落下时心脏都快停跳了,直到发丝落地才后知后觉的冒出一身冷汗,直到走出那间厅堂才开始爪子发抖腿打晃。
那是实实在在的危险,真真切切的杀意,近在咫尺,近到似乎只要那人一个心念意动,就能夺去自己的性命。
观战的青阳掌门也觉得,华南剑派那位少侠的剑气有不如无,既没什么切实的杀伤力,还平白浪费内力。与曾经的某人远不能比,要知道,那时候那人才十六岁呢。
不过,不是谁都打小习练一门专练内力外放的功夫叫‘飞花摘叶’的。比赛毫无悬念,少年战里全然没有什么能太吸引姜黎的东西,她的功夫虽然唐烟儿面前不够瞧,好歹认认真真练了这么多年,这几个孩子她还不看在眼里。扭头去就准备寻有琴徵,或者好玩的叶二少和好脾气的叶大少。
这几日主要是少年战和豪侠战的赛事,雷成义反反复复劝说之后开始分开隔离,逐个击破,或许知道青阳和赤霞根本不是他能说动的,因此完全没有来找姜黎等人的麻烦。姜黎好不容易清净了两天,与有琴徵商议了之后,决定向赤霞山庄透露一些自己知道的事情,看看能不能拉来一个强援。
其实她本身并不是一个巧舌如簧的人,因此一直在思考,要怎么说才能有最大的赢面。
李蔚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赢了比赛,他下来的时候看到掌门姜黎坐在远处的席位上,微微侧头跟身边的掌殿有琴徵说话,柔顺的长发让他想起那位城主,但是和那位城主整齐垂落的头发不同,掌门的头发似乎更加柔软,垂落在肩头蜿蜿蜒蜒的。
侧过去的脖子非常细白,说话时会习惯性浅浅的微笑,如果遇到为难的情况就会垂下眸子以沉默应对,但是决不可退让的时候却会抬眼毫不避闪的直视对方。
他们的掌门,真的是一位非常温和的人。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走近了过去,姜黎发现了他,他也就只好张嘴问好:“掌门……”
“李蔚然,你又赢了,恭喜你啊!我看你状态不错,接下来不出错的话前二十名绝无问题。不要想太多了,平常应对就好。”浅浅的微笑加深了一点,在温柔,温和之上多了一点亲切和安慰,然后这样对他说。可是李蔚然心里麻酥酥的,有什么躁动着,想要探明。
在姜黎去和弟子说话的时候,有琴徵也扭过头去与叶大少攀谈了,李蔚然见没有人注意这边,终于没有憋住,皱着眉开口:“掌门……掌门……我……”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姜黎微微讶异,随后与有琴徵知会了一声,起身离席。
李蔚然受宠若惊的跟上去,他们走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姜黎探查了一下四周,低声问:“李蔚然,你和晁白昨晚去哪儿了?”
“我……”李蔚然想了想,开口道:“我和师兄……去找了聿赍城主……”
他清楚的看到,在他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掌门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随时都在的微笑消失了,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还有更深的,更浓郁的情感,关心,急切,一瞬间染亮了那双眼。她迅速的垂下眼睑,抿住唇角,很久才问:“你们怎么会去找她?你们去找她做什么?”
‘她’。和聿赍城主提到掌门时一样,不约而同的用了一个模糊的代指,完全不管别人是否搞得清楚,因为她们自己清楚她们指的是谁。
李蔚然仔细而迟缓的思考着,缓慢的说:“我……我想知道,掌门对她而言,是不是也同样重要。”
姜黎惊讶不已,就听那半大的少年说:“我听说,掌门与她从前是关系十分要好的姐妹,可是我想到假如我们要随武林联盟与邪道开战的话,掌门不是就得与她刀剑相向吗?我想,如果是真的,掌门一定会非常难过的,我……我就想问一问,她是不是也把掌门当成同样那么重要的人……如果不是,那么就算杀了也没什么可惜。”
“那如果是呢?”姜黎问,李蔚然愣住了,姜黎随即看着比她还高的少年认真的说:“我与她,从来不是姐妹。”
这次轮到李蔚然讶异,他刚在心里奇怪了半分,就听掌门说:“你别管这件事,也不许跟任何人说。李蔚然,谢谢你为我担心,但是我的事情,只有我能解决,如果想要帮我,就请不要再让别的人知道这件事。这……是我的弱点。”她看到少年用力点头,恨不得立刻发誓。
“好了,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好好比赛吧。”她拍拍李蔚然的肩膀,示意他回去。
李蔚然往前走了两步,又踟蹰不前:“掌门,可是掌门,我们真的要去打邪道吗?如果我们真的与她对上了,怎么办呢?”
他的掌门叹了口气:“不怎么办,我不会伤害她的,也不会让她伤害你们。”
李蔚然混混沌沌的往回走了,掌门说的很轻松,可是真的可能吗?自古正邪不两立,鱼和熊掌,真的可以兼得吗?
姜黎回到赛场去,一回去立刻就被叶二少缠上了,叶轩文拉着姜黎唠唠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晁白看见李蔚然过来,一把拉过他,得意的翘着脚说:“哼哼,叶二少惨了,就算是赤霞山庄的二少爷又如何,一样打不过聿赍城主的!”他很笃定的说,唐暮烟那一手空手剑气已经足够他膜拜大半辈子了。
李蔚然奇怪的看过去:“为什么叶二少要和聿赍城主打?”
晁白对他翻个白眼,临走时那句阴气森森的‘姜黎是我的。’你是没听到吗?
好像咬着一口气一样,接下来李蔚然很给面子的越打越顺,一路杀进了前十名,最终止步于少年战前三甲。堪堪惜败于兰若寺的一名武僧手中,夺了第二名。
青阳派的其余几名弟子成绩也不错,俱都在前三十以内,姜黎看得十分欣慰,不管怎么说,弟子们的功夫好总是好的,哪怕行走江湖也多一份保障。少年战结束得快,豪侠战还须打上几天,但是青阳派没有参加豪侠战的,就等于他们接下来有好几天的空闲。
姜黎心里一直记挂着自己失踪的掌门令牌,时时忐忑,也不知道雷成义那边情况如何,她第一次发觉自己耳目不便,敌在暗,她在明,这感觉十分不好。
但是……她爱惜那些年轻的弟子,不愿意他们去做探听情报这般危险的事情,打从心底,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堂堂正正的做一个他们梦想中的江湖少侠。是以,矛盾得很。
有琴徵也无心劝她,反倒是姜黎找上门来,姜黎向来虚心好问,换句话来说,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所以常常求教有琴徵的意见。
“师姐,我是不是太天真了……”姜黎很忧虑的问,她不愿意任何一个人被牺牲,但是又怕自己的妇人之仁会害得整个门派陷入不好的境地。
有琴徵还是气定神闲的煮茶,分茶,丝毫不以为乱:“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当然是有错改之,无则加勉。”
有琴徵抬眼笑着看了看她:“可是小黎,你才是掌门啊。若是换做我是掌门的话……”她想了想,姜黎追问道:“若是师姐会怎么做?”
“若是我为掌门,那么一开始我会收缩力量,将门人召回,但是暗地里却派出些生面孔,尽量的把门中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我需要他们迅速的积累经验,面对实战,为我带回消息,打探别人的动向,然后在门内加紧训练新的弟子。说不定我甚至会取消咱们传承多年的师徒制度,强行把弟子们分配给各位师傅,要他们尽快的成为战斗力,以应付可能的危机。”
“这样,当我们面临别人的威胁时,外围的弟子能够迅速传回消息,门中的弟子能聚集成力量,就算我们再被围困也不至于困死,至少有一半的弟子会散落在外,即使弃守青阳山也不成问题。”有琴徵笑了笑:“可是,你不会的,小黎大概永远也不会弃守青阳山,即使战至以身殉道,也不会。”
姜黎想到那样的可能,不由得脸色苍白的道:“是……我不会。但是,难道不是师姐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吗?我只会白白的消耗门中弟子的性命罢了,师姐却能够保存他们……”
有琴徵将茶盏递给她,叹息笑道:“可是小黎,我说了,你才是掌门啊。”
“我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我犹豫了很久,但是还是没有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向来虚心,如果我说了,你一定会听我的。可是那是我的想法,不是你的。”茶香袅袅,有琴徵慢慢的道出她的理由:“当时景年掌门选定的人,是你。我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定然知道,就算他不知,难道我师父也不知道吗?可是他还是选择了你,也就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排除了我的办法,摒弃了这种选择。”
“其实……很久之前我曾经想过,若是我为掌门的话。”美丽的大师姐不知想到什么,轻轻的笑起来:“我当时觉得,我的办法应该才是好的,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但是他们应该知道。但他们选择的是你,我后来过了很久,我一直在想,终于想通了。他们要的,是青阳派,而不是一群无依无靠,散落天涯的人。”
“我会尽量保存实力,必要的时候连青阳山都可以放弃,但是就算我带着弟子们离开了,那又怎么样?从此世间,再无青阳。那些为了青阳山而死的弟子们,我如何有面目去面对他们?可是我的性子,并不是那种可以与人死拼的,就算知道,如果事到临头,我可能还是会选择放弃。所以才会选择你,因为你是绝对不会罔顾他们的性命,却也绝对不会罔顾青阳的人。”
“会真心的希望每一个弟子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不是像我一样将他们当做棋盘上的一颗棋子。那些作为探子的人,可能会遇到危险死去,即使不是,也可能再没有正大光明回归门派的机会。那些流落在外的弟子,如果没有办法收回,可能会被我放弃,但是你却不会。作为掌门而言,谁也不想放弃吧?”
有琴徵回忆着,自己在那些日子里揣测着长辈们的想法,试图去体会他们想要保存每一个人,想要保存青阳派,同时,想要保存一个名门大派泱泱气度的心态。
不仅仅是好战,不仅仅是至死不退,不仅仅是爱护弟子,不仅仅是为青阳的未来打算。当时站在青阳山上,拙剑台中,与这门派最后诀别之时的景年,那个自小在青阳山上长大,经历过青阳的大起大落,看过青阳所有的繁盛与颓落,最后回到这里,与山同眠的人最后的想法。
如果可以,真希望青阳派能够千秋万代。
希望每一个弟子都能成才,能有一个光明的前程和幸福的未来。希望青阳派能够越来越好,能够一直屹立于此,俯瞰洛阳。希望弟子们能够一直都有名门大派的气度,光明磊落,心胸坦荡,虚怀若谷,谦谦君子。
那风骨,是这门派百年骄傲的最后见证。哪怕是灭门,他也希望这门派能坦然浩荡的消失,而绝不希望看到有一日,青阳的弟子如同那些卑微落魄的门派一样,猥琐狭隘,偷偷摸摸,苟存于世。
有琴徵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有些羞愧的想到,如果是自己,最后会不会带得这一派泯灭了青阳的风骨,变成景年最不希望看到的那样子呢?若是如此,想必他更愿意让青阳就灭门于青阳山上,万世更迭,风骨永存。
这样矛盾的心情下,才选定了姜黎,一个这样矛盾的掌门继位者。
“小黎,别想太多,重要的是未来。”只要这个门派还有希望,还有未来,有什么仇不能报,有什么气派是不能恢复的?所以保存住那些弟子,保存住青阳的气节才是最重要的。
姜黎点点头,她并没有说,她不知道如何保住那个重要的未来。
保住青阳的弟子,青阳的气节,从这险恶的江湖中,更或许……得从唐烟儿手中。
“师姐,你说烟儿……我是说,如果……如果……”她胆战心惊的不敢深想,有琴徵握住她的手:“别去想。不要想。”有的事情也许原本不是那样,但是如果你一直那样想,说不定就会真的走向那个方向。
姜黎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她想到自己失踪的掌门令牌,想到来时的风言风语,想到离开唐烟儿时她负手离开的背影。
她发过誓,一定要回到唐烟儿身边,可是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唐烟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