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心有触动
靳父笑道:“青河,还有一件事情,爹要跟你说。”
靳青河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觉得靳父这模样真不像是一个父亲对儿子会有的态度。以前的靳青河究竟是多嚣张跋扈啊,连自己的父亲都要拿他当祖宗哄。
靳青河自己从小就没有父母,心里对这位老父亲有所触动,却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况且,他还不是他的真儿子,他不可能模仿真正的靳青河,否则又至林清明于何地?他只会按照林清明的行为模式来处理事情。对一切,他只会冷漠以待,淡然接受。
几个人在沙发上坐下。
靳父吹出一口白烟,叹息道:“还有件事,就是你的终身大事。爹以前也跟你说过的,爹年轻那会,曾经在丁司令手下做炊事员,有一次丁司令喝多了酒,跟你爹许诺说,以后要把丁二小姐许配给你。不过这事情,爹也一向觉得没可能,我后来暗暗观察了一下,这红口白牙的,人家就没当个事,什么下嫁,根本就是丁司令酒喝多了后放的一个屁!咱家也是近两年才风光起来的,哪里能去高攀丁家那种大块头?人家那可是三朝不倒,权倾天下,奉系的中坚。我看他们也看不上咱们的。所以,你的这心思就淡些吧。也别往心里去,民不与官斗,斗不好啊。”顿了一下,靳父深深地吸了口烟草,他细小精明的眼睛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呵呵笑道:“不过,咱是商人,爹总不能让你太吃亏。爹想着上门跟丁司令给你讨个差事,总归要和丁家攀上点关系才好。中国这几年到处兵荒马乱的,有丁家这棵大树靠着,爹也图个安心。你看怎么样?”
靳青河不禁有些动容了。从靳父的一席话中,他可以感觉到这位父亲是真的为自己的儿子着想,不惜撂着老脸要去给对方谋出路。
可是这个父亲不是他的。假如他知道他不是他的儿子,甚至可能是霸占了他儿子身体的妖怪,不知道会有多恨他呢!
只是这一刻,看着眼前这双真诚的眼睛,靳青河无法拒绝。
靳青河点头:“听爹的安排。”
靳父老怀欣慰地笑了:“哎,哎,这样就好。刚好这几天丁将军过来万成县,要把丁太子下放到这地方来锻炼锻炼。这可是咱天赐的机会呀!丁太子刚到这,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咱们可得好好表现表现,不要给商会里那些老东西抢了先。”
一旁的靳蓝泽早就习惯了在父子谈话中被忽略了,不过这时候听见自己父亲的打算,他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哎呀爹,我也是你亲生的,等大哥得了好职位,你也得给我求一个来呀!”然后他又扭头凑个讨好的笑脸到靳青河面前,拱手赔笑道:“大哥,兄弟一场,你要得了好去处,可得记着提携小弟一把呀!”
靳青河见他这个表情,嘴角不知不觉扬起了一点。以前他还是林清明的时候,谁敢在他面前这样讨好告饶,这位新弟弟真是个奇怪的生物,一点也不见外。
靳蓝泽总算等来靳青河的一个点头应允,高兴得一个一蹦三尺高。
他大喜道:“大哥,你这河水泡得实在是好,实在是痛快哇!”
“兔崽子,什么话!”靳父怒道。
靳蓝泽“哈哈哈”地朝靳父做了个怪表情,他一边哼着时下流行的俚语歌曲,一边野猴子似的活蹦乱跳地颠扭着上楼去了。大概是幻想到自己当上统军指挥千军万马的神气。
他这模样,实在太像一条被搁岸上的活鱼,摇头摆尾的,着实让靳青河大开眼界。他还以为在这样一个两兄弟的富商之家,他将面临的是阴谋陷阱,家产争夺,兄弟阋墙呢,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
“既然决定了,那爹就挑个时间,咱两父子就上丁家拜访拜访。老刘,先准备点礼物,注意着点。”然后他手指指了坐在身旁的靳夫人:“你跟去挑挑,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靳夫人高兴地答应了,交代了声,跟着刘管家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靳父才回头,看了靳青河一眼。
他见对方依然是个面无表情的呆模样,背过身又忍不住地叹了口气。心想这难道就是真爱吗?都成情伤了啊。不过这大儿子以前确实太荒唐了点,如今要真肯踏踏实实地找点事情做,当然再好不过。就怕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一见到那姓陆的先生又故态重萌。
所以,他不得不未雨绸缪,虽然那姓陆的背后有个沈家当靠山,但一点小动作,他还是有把握折腾一下的。就当给姓陆的提个醒。他弄不死他,总能把他弄出万成县。
靳父默默地想着,不觉嘿嘿嘿地笑出声。
靳青河忍不住黑线。等了半天,等对方笑够了,从臆想中回到现实来的时候,才交叠了双臂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靳父颔首大为赞同:“对,就该出去走走,出去透透气!叫小李去开车——”
“不。”靳青河说道:“我想坐人力车。”他想切身体会一下民国的氛围。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问一下的好:“父亲,这里是——哪里?”
靳父笑容一僵,大儿子的痴病是有多严重啊?
“我儿,这是你家啊。”
靳青河琢磨了一下自己的用词,确实很歧义。
“我是说,这里是中国哪个地方?”
靳父大惊失色:“我儿,这里是隶属奉天的万成县啊!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奉天是哪里?靳青河暗暗嘀咕了一句。
他虽然是个高材生,但中国历史五千年,各个领域蓬勃缤纷,也有力不能逮的地方。何况他的专业领域也不在这里。他所了解的,比如中国的军阀混战时期,他除了知道像北洋的蒋介石,西安事变的张学良,精武门里的霍元甲跟陈真,上海滩可能有个许文强,等等,这些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外,其他真是一片空白。想摆地摊装先知都没机会。
好半天靳青河才总算把高中知识捡起来温故了一下,想起奉天就是现代的辽宁省沈阳市。
“那,现在是几年?”
靳父一双小眼已经两泡热泪了,他也不叼他的烟斗了,只难过地说道:“我儿,现在是1927年哟!农历是丁卯年,中华民国十六年。现在是7月末了,夏天刚刚过去,秋天就要来了——姓陆的害人不浅哪! ”
靳青河点点头。心想,也就是在三个月前,李大钊被奉系军阀张作霖处以绞刑。一个月前,国学大师王伯隅在北京颐和园自沉。
至于明年,包括中gong在井冈山会师,北洋政府最后一位枭雄被日本人炸死,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他有印象的大概就这么几件事情了。
而现在,中gong决定从国民政府中撤出。国民党正在准备武装政变反g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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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值长江流域野心勃勃的蓄水季节。
七月的秋雨一半是长针落了地,另一半空落落地在半路消融了。一整天的窸窸窣窣,浓云覆盖。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仿佛是浸入了咸涩的腌制物中,偶尔拨云,捞出水面,也已然长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霉菌。
靳青河坐在黄包车上,观光客似的打量着沿途的复古楼阁庭院,街牌摊贩。
车夫是个利索的小伙子,应了顾客的要求,把车子拉得尽量地慢稳。黄包车在不甚平坦的青石路上摇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帘子也给夹着细雨的风吹得一翻一翻的。
靳青河不期然从那掀开的缝隙朝外望去,便见前边两个洋人正围着一辆黑色轿车指手画脚地争执着什么。那一车两人整个儿堵住了这条不过现代人行道宽的小路。
“先生,前面过不去,这也没小路可以绕了,要不咱往回走?”车夫抹了把额头,回头问道。
靳青河撩开车帘看了看。
再走几步就到家了,再绕一个大圈?再看车夫气喘吁吁的样子,他有点下不了手。
“就到这吧,”靳青河撑开油纸伞,提了提西装裤裤脚下了车。倾斜的雨线很快打湿了他一边的袖口。
他掏了钱给车夫:“麻烦你了。”
车夫摸着后脑勺干干地笑了笑,把钱推回去:“先生,这钱太大,找不开。”
靳青河一愣,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钱是临出门的时候,他在前任靳青河钱包里面随便抽出来的,看着有大有小的,原来都是大张的票子吗?想想也是,像前任那种喜欢花天酒地,花钱大手大脚的人,怎么会有零钱呢。
这种事情,对他这个曾经的商界精英而言,是有多幼稚的错误!
想到这里,一向严于律己的靳青河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他将钱一把塞进车夫手中,匆忙应付道:“不用找。”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决定撒个谎。
手指前面:“蛮夷欺我无人,我去支援同胞。”
然后不顾车夫惊慌失措的推拒,他眼神很是爱国地转身就走了。
留了车夫一个在那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