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再见柳州
如今,北伐军内四派,蒋冯阎桂已经取得暂时妥协,正式向以张|作霖为首的奉军宣战。
这次战役不比去年的二挑一,这次是四挑一,奉军将在这场战役中四分五裂,一败涂地,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作为奉系一大势力的丁家自然首当其冲受到波及。然而即使如此,丁太子亦不甚上心。他虽然总是跟自己父亲叫板,但是在他这个作儿子的眼里,丁司令这位严肃的父亲永远都是战无不胜的。谁也不能打败他。
丁太子是正经保定陆军军校毕业出来的,当年的成绩也是军中佼佼者。不过此人一经毕业就全无自觉性,如今正大材小用地蹲在靳青河开办的一所小型军校中,给一群毛孩子上军事课,把一群热血沸腾的有志少年操|练得整天嗷嗷乱叫。
如今,无论是枪支炮弹的生产,还是军校的开办,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运作着。然而生活中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
半个月前,靳青河发电报给远在万成县的家人,希望他们能够到香港来。虽然抗战时期英租界也陷落了,但总是要比内地要缓和许多。加之靳父作为一个商会的领事,那能力自是毋庸置疑的,由自己父亲来打理一些事务,正是再好不过。
半个月过去了,发出的电报犹如泥牛下河无声无息,直到今天早上,万成那里终于来了回电。
原来靳父早就收到电报了,犹豫至今才回复,一是因为靳家百年基业都在奉天万成县,靳父割舍不下。二则是
——弟弟靳蓝泽去了柳州年瑾玉那里,至今未归!
靳蓝泽在两个月前接到来自柳州的电报,说是柳州那边年瑾玉为他置办的店铺已经收拾妥当,邀请他过去查看验收。靳蓝泽欢天喜地地去了,然后至此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靳蓝泽是没有出过远门的,所以一旦音信全无,靳家两老就要急的团团转。以为他是乐不思蜀或是迷途遭难了。于是靳家开始四处发动力量往柳州找人。
靳家在万成县虽然势大力大,但是柳州远在千山万水之外,靳家鞭长莫及。靳家人找得焦头烂额,却始终遍寻不着这位不谙世故的小少爷。如此过了一个月,家里忽然来了个陌生电话。说是靳家二少爷正在年府做客,前些日子是出了点意外,受了点惊吓,至今都不敢出门。希望兄长靳青河能够亲自过来将他接回去,而且还非得是兄长不可。那边给了电话号码,说是到了柳州再联系便是了。然后电话换了正主儿接听,但是靳蓝泽也没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支支吾吾了半天,竟是干脆啜泣起来,只说一定要让大哥来,否则自己就惨了。咔嚓一声就单方面断了联系。
靳父摸不着头绪,真要一夜急白了两鬓。他往日总骂这次子不知好歹,想把他逮去回炉重造。但如今事到临头,听着次子压抑的哭声,他那颗老父亲的慈心真是饱受煎熬。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长子靳青河商量此事。身边连一个能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靳父已经从“宽宏大量”的丁司令那里收到通知,他“单纯无知”的长子被“狡猾凶恶”的丁家太子诱拐了,大概还是拐进深山老林去当压寨夫人呢。——这可如何了得!
虽然丁司令口口声声称赞靳家少爷秉性耿直善良,夜奔一事全是丁府恶霸无法无天惯了,是养不教父之过云云,并一再义正言辞地表示自己要坚决地与此等恶徒此等现象决裂,号召丁靳两家人齐心协力,一起同强抢民男的丁家恶霸做斗争。但是靳父已经人老成精了,他是再了解丁司令不过的,丁司令嘴上夸夸其谈,但他真正的想法肯定正好相反!他恨不能宰了靳青河!
靳父联系不到长子,日夜担心受怕,总怀疑是丁司令私下结果了自己的长子。又兼之次子一事,真要一夜熬白了头发,整个游泳圈就漏气似的囫囵瘪了一个可观的规模。直到靳青河发去电报,靳父才如蒙大赦,凄风楚雨地诉说起这一个月来的种种遭遇。
靳青河出神地望着窗外赤白的阳光,落地窗上映着他眉目浓秀的俊脸。
靳蓝泽是在柳州出的意外,这里面必有蹊跷。——年瑾玉,他想干什么?那个柔弱害羞的少年,难道还能害了蓝泽不成?他们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那时不还挺好的朋友吗?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拒绝?
靳青河觉得自己真是越想越离谱。年瑾玉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是娇憨傻气,活蹦乱跳的,受了委屈也是一个人躲着抹眼泪,这样一个小少年,难道还能坏到哪里去不成?
既然蓝泽指名道姓的要求他去接人,那他便去一趟又何妨。说到底,蓝泽也算得上他的亲人了。对方难得撒一次娇,他这个做哥哥的如果不回应,他必定要伤心的。
靳青河默不作声地做了决定。等到晚上丁太子从军校回来,他便在饭桌上提起此事。
丁太子一听,一口白米饭就卡在喉咙口吞不下去了。
他好不容易熬出头来,熬出了个二人世界,这心情就跟多年媳妇熬成婆婆一样得意又伤感。可是这好日子没过上几天,怎么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了?再说那年瑾玉不都人走菜凉了吗,怎么还没消停?那靳蓝泽不过是个弟弟罢了,不自去寻找良人,死乞白赖他家阿青算个什么英雄好汉?这一个两个的小兔崽子都在瞎折腾个什么劲啊,就专会对着他屋里人使劲呢这是!
丁太子搁下碗筷,扯下餐巾,开始揎拳掳袖,酝酿情绪,打算到床上兴风作浪,一举拿下心上人。
当然,结果可想而知。
因为靳青河不放心公司跟军校的事宜,所以丁太子被迫留下来看家。靳青河觉着接个人必然用不上三天两夜,也不必大动干戈,所以只带了两个卫兵,几把手枪就出发了。因为丁太子虽然浑身瘫软在床褥中,依然喋喋不休不肯轻易开城门放通行,所以靳青河无奈只能跟他做了约定,自己半个月之内必须回来,否则丁太子满可以大摇大摆地上柳州逮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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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青河给远在柳州的年瑾玉发去电报,询问他具体的地址,要前去领走自己那个给他添麻烦的弟弟。
一个星期后年瑾玉才给了答复。没有正面回答,只表示到时自己会亲自去火车站迎接他。靳青河有些苦恼,他因为之前那些事情,对年瑾玉有些膈应,不大想跟对方见面。但对方既然如此热心,又是如此坚决,他也不好推脱,便回电说明了自己所乘列车的班次。
在靳青河的印象里,年瑾玉一直都是只淘气,活蹦乱跳又胆小怯懦的小动物。高兴的时候哈哈笑,委屈的时候瘪嘴哭,虽然快奔双十,却完全天真好动,是个小孩子的心性。他一度误以为他是小弟的化身,所以对他百般爱护。但是如今想想,那真像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因为这记忆太深刻,所以当靳青河走下火车,见到年瑾玉那么个热烈的阵仗时,真给他结结实实地唬了一跳。年瑾玉那派头,那排场,简直有点国际友人面对面的架势。列队,鲜花,仪仗队。铺排太过,反而显得生分了。
两个卫兵先提着行李走出车厢。后头,靳青河拄着钢制手杖也慢慢下了台阶。等在水泥路上站稳了,才取下头顶的毡帽,露出蓬松微卷的刘海下一对温润的眼睛。他朝对面的年瑾玉微微颔首,嘴里呵出一口冷冰冰的白雾。
“越绝孤城千万峰江流曲似九回肠”
唐代柳宗元曾经热情赞叹过这座历史底蕴厚重朴实的城市。
柳州的冬天是寒冷而干燥的。这种冷跟上海阴沉沉的湿冷不一样,柳州的冷是坚硬而霸道的,冷得足以把人们胸口仅存的一点温暖呵成冰锥。靳青河适应不了这种冷。虽然现在柳州在文字界定上已经度过了冬天的尾声。
年瑾玉还是分开时候的模样,穿戴时髦,体面,因为天冷的缘故,那时髦便时髦出了粽子的形状。杏眼,菱唇,梨涡,看着靳青河的小眼神水汪汪的,脸颊娇嫩如花瓣。他对这场重逢似乎是很高兴的,眉眼都是笑,然而又秀秀气气的不敢宣之于口,就变成了个欲说还休的模样。只使劲地盯住靳青河含羞带怯地笑,美成了一个花骨朵。
年瑾玉站在热热闹闹的仪仗队前方,快速地抿住嘴笑了一下。在锣鼓喇叭萨克斯混杂中,他语调欢快地对着朝思暮想的大哥唤了一声:“大哥呀!”然后快走几步上前,搂住靳青河一边的手臂。
靳青河像个温厚的长者一样慈爱地拍拍他的手背,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虽然年瑾玉表现得如此大度如此尽释前嫌,但他还是免不得要尴尬。
“大哥,坐那么久的火车,很辛苦吧?瑾玉给大哥接风洗尘吧!咦,这是什么?”年瑾玉仿佛才发现靳青河的手杖,惊奇地撑大眼睛讶异道,“大哥,你腿怎么啦?”
靳青河不着痕迹地一缩手臂:“没什么,一点小意外,好得差不多了。”
年瑾玉抿嘴笑出两个梨涡,也不再多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留言~求打分~哼(ˉ(∞)ˉ)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