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又见冬青
气氛一下子压抑起来。
老人一抹眼泪,托起铁锹继续机械地往下刨:“长官们,你们还是下山去吧,甭再往前走了。前几日村里那些长官们抓了两个穿军装的人,现在正早一阵晚一阵地开导着呢。哦,其中一个老头子之前也见过,就是跟你一起的那个很凶恶的长官。”
靳青河眼前一亮。丁家父子!昆山!
沈出云一望靳青河的表情,心里卧槽一声。老子劳心劳力,居然是为别人做嫁衣!
老人拆完地雷,将这群军官领回了村子。
沈出云的国(哔)军一进村,潜伏在村子周围的村民打扮的共军就立即跳了出来。那跳出来的几人当中,就有上次劝靳青河投军的少年。少年黝黑劲瘦,个子较之前拔高许多,看着是只活力四射的小野兽。
少年先是拍了那老人肩膀一下,说道:“地雷拆好啦?辛苦你了!”
老人要笑不笑地答应一声,转身便退开了。少年才转头看向靳青河一行人。
“嘿,我大老远的就看见你了!”少年快活地招呼道,一蹦就跳到靳青河面前。“我一直惦记着你呢,你是不是决定还是加入我们的好呀?”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青年则揣着驳壳枪,面色不虞地警惕着。
靳青河听了老人的哭诉后,对这一伙人已经没什么好感了,只问道:“你们是不是抓了丁司令父子俩?”
少年一撅嘴,往后一退。“什么抓呀,你听谁胡说八道的!丁家父子俩被蒋光头的北伐军围困在赤霞山,弹尽粮绝,走投无路,是我们救了他们一命呢!这几天我们都好吃好睡地伺候着他们两位,就是希望他们能够识时务,跟我们伟大的党组织合作,共同扛起保卫祖国河山的重任呢!”
靳青河无视他这一套大义凛然的说辞,又问道:“楚先生在不在?”
少年一点头:“我们老大刚才也看见你了,说你来了必然要找他,果然没错嘿嘿。那,现在我带你去见他,不过只能你一个人进去。”说完,眼神轻蔑地一扫靳青河身后的沈出云一行人,“他们要先在外面等着。”
沈出云冷哼:“你们这些□狡猾得很,以为老子会信?”
靳青河按住他:“好,我一个人进去。”
“青河!”沈出云眉宇大皱。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靳青河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出云对他真是无奈,只能闷闷地一点头,不放心地嘱咐道:“待会要有什么不对劲,你就喊一声,老子立即冲进去救你!”
靳青河微笑颔首,心里感觉暖暖的。
一见靳青河应承了,少年马上欢呼一声。让几个青年拥簇着靳青河往里走。
这么厉害的人,一定是属于他们共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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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靳青河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土屋环筑的小村子已经一地金黄。
夕阳西斜,前院黄土黑泥的地面上倒映着一株槐树枯瘦扭曲的身影。沈出云等人正聚在槐树周围,神情警觉地与少年等人对峙。俨然是上次丁太子跟少年叫阵时候的架势。不过沈出云不同于丁太子。他只是眼神森冷阴沉地注视着少年,并不言语。而少年,少年朝他叫嚣了一阵后,却是被他强大的气场压迫得心惊肉跳。他心想丁昆山年轻气盛,容易试探出来,而沈出云此人高深莫测,想必心机一定深沉叵测,他言语试探半天也没能从对方嘴里套出半点有价值的情报。看来要提醒老大小心了。
沈出云一边留意着少年的动作神态,一边则暗暗揣度道,□真是愚蠢,以为对着一个小孩子他就会降低防备自曝底细吗?瞧这言语挑衅试探的拙劣,骗骗那些有勇无谋的公子爷还行,想跟他沈出云玩儿心机?他玩不死他!
两个人,一个假装单纯火爆,一个不动声色,开始上演宫心计,直到靳青河出现才宣告完结。
少年一见靳青河出来,赶忙跑上前:“靳大哥,你跟老大谈得怎么——”
然而他还没靠近靳青河,沈出云便仗着人高腿长,几步追过他,手臂一伸就按住他的小脑瓜子,就将他整个人囫囵往后一搡。
少年身不由己地急退几大步,小身板差点就成抛物线落进后边那几个共军青年怀中。
沈出云在靳青河身前一脚站定,温柔又稳重地问道:“青河,你跟那个土匪头子谈得怎样了?”
靳青河忧心忡忡地皱眉道:“应该是可以吧。他们希望我能够去劝解丁家父子投诚,但是我没有答应。”他跟他们做了另外一笔交易,为了换回丁太子。
共军抓住了丁家父子俩,顶好的打算是能够劝降二人。可是如今见这一老一小的死不松口,统一是个王八的脾气,简直就跟只刺猬似的,让他们无处下口啊。杀不得,收不得,白白放他们走又会给后来人树立个坏榜样。真让共军大感棘手。所以靳青河一开价,楚大胡子估算合理便迫不及待的将此二人脱手了。
共军的心思靳青河大概也能体会。丁太子在除了他之外的人面前,一向就不是个好伺候的主。但因为丁家背后还站着一个大军队,所以共军就算不甘心也还是得给他们好茶好水的对待。
眼见靳大哥跟个阴险小人言笑晏晏,少年在后头气得嗷嗷大叫,后脚一蹬就如离弦的箭似的往前冲,誓要夺回他神机妙算的靳大哥。
及至到了靳青河面前,还差一步之遥就能碰到他无限崇拜的靳大哥时,沈出云那只万恶的手掌再次按住他的额头。
沈出云对着靳青河柔情一笑,按住少年的手臂则猛地朝后一甩,再次将少年如扣皮球似的往身后抛去。
几个共军青年惊呼一声,连忙七手八脚地扑上去接住他。
人多手杂,互相依赖,结果一个也没能接住。目标人物光荣五体投地。
“该死的**匪首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双方围着靳青河闹得鸡飞狗跳之际,西北角的土坯屋舍忽然“咯吱”一声被里面的人拉开了,一个温和清澈的声音响起:“阿一,你又在淘气什么?”
靳青河跟沈出云循声望去,跟走出来的男子当场打了个照面。
“冬青?!”沈出云吃了一惊。
靳青河:“?!!”
陆冬青怎么跑到土匪窝里来了?!
陆冬青也是一愣。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他温和一笑,表情平和,客气而不生分地招呼道:“好久不见。青河,出云。”
靳青河也礼貌颔首:“好久不见。”
沈出云则呆愣愣地走近一步,仔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陆冬青还是原来的模样,斯文秀气,眉宇间一股正气浩然,穿一袭白色长袍紫色马褂,袖口刚好遮住半边手背,昂首挺背,负手而立,说不出的潇洒风流,站在这些矮垛土屋前完全格格不入,就是他抹个满脸灰,也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诗情画意。
当他看到靳青河的一刹那,莹亮的双眸内倏忽感情强烈地波动了一下,然而当他注意到了靳青河身后的自己的好友时,眼底的那点光芒渐渐湮灭。
以他现在的身份势力,拿什么去骄傲,去跟别人争呢?再说沈出云也是他唯一的好朋友,没有横刀夺爱的道理。罢了,罢了。就当保存最后一点尊严。
三个人尴尬地站成个掎角之势,末了还是少年阿一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少年拍拍身上的灰尘,小媳妇似的别别扭扭,心惊胆战地蹉跎至陆冬青面前,但也不敢走近,只低头心虚地嗫嚅道:“先,先生,我跟他们闹着玩儿呢!”
陆冬青微笑:“我布置的功课都做了吗?”
少年摸着后脑勺干笑道:“快了,快了!”
“那就快去做吧,你啊——”
“马上做马上做!”一看这位连老大都敬畏的陆先生又要开口长篇大论,少年心底直打怵,忙不迭应承了,带着他几个手下扭身就跑。
陆冬青看着他火速逃离现场的背影,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叹了口气,转头对靳青河等人抱歉一笑,说道:“你们要去见丁司令父子吧?他们在后边的屋子里。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靳青河见他的眼神是一片宁静和坦然,心里微感讶异,也不再多说,点头答应了。
沈出云也默契的没有多言。
彼此都还无法心平气和地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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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青河在一处昏暗的土坯房里见到了灰头土脸的丁太子。
屋子里热腾腾的,满是泥土蒸出来的腥气。只有一盏黑黄的油灯,微弱的火苗在木桌上游弋跳跃。
空气里满是冷冰冰的淡蓝色月光,丁太子盘腿坐在肮脏的炕上,月光勾勒出他坚硬锋利的侧脸轮廓。他穿着一身黄呢子军装,歪戴一顶标志青天白日的军帽,盖住一只眼睛,剩下一只眼睛黒梭梭地从微长的刘海下射出森冷的视线来。他是高挑周正的身材,肩膀宽阔平整,总能够把一身军装穿得英挺威武。仿佛天生就是一把不带刀鞘的利刃,即使此刻身陷囹圄,也像只蛰伏的野兽,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威迫感。
冲动的家伙。靳青河在心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过幸好,看那模样全须全尾,没什么损失。
靳青河进屋,阖上门。
门扉的咯吱声让陷入沉思中的丁太子立即回过神来。他头也没抬,只不耐烦地偏开脸呵斥道:“滚出去,老子是不会跟你们这群土匪合作的!”
没有回答。
丁太子厌恶至极地一拧眉,手握成拳朝墙壁重重一砸:“滚你妈——额,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