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六之第七幕
因为下午还有社团活动,衿衣吃过午饭就准备出门。
正坐在玄关穿鞋,却感觉有人走到了身边,她抬头看一眼,见弟弟拓也一本正经地站在旁边,便歪头笑笑,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怎么了?”
少年明显迟疑了片刻,这才蹲下来,小声地凑近她:“你什么时候回来?”他说着还看了眼房内,见父母没有注意才又补充道,“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咦?这么神秘?”衿衣眨眨眼,忽然想到什么,调笑道,“莫非是有喜欢的女生了?”
拓也立马撇了撇嘴角,似是想要吐槽,但又生生忍了下来:“总之等你回来再说。”
他一脸严肃,连语气都十分谨慎,看样子果然是重要的事情。衿衣只好收起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会尽早回来的。”
这句话刚说完,母亲就穿戴整齐拿着包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姐弟俩站在玄关说话,她顺手摸了摸两人的脑袋,又转向衿衣道:“我正要去趟商店街,一起过去吧。”
“嗯,好啊。”衿衣应着,不忘偷偷看了眼自己的弟弟,少年朝她使个眼色,对着两人说了句“路上小心”就径自跑上了二楼。
看着他的背影,衿衣忍不住担心起来,某种不祥的预感隐隐约约浮上心头,但抓不住道不明,痒痒的令人浑身不舒服。
她在路口与母亲分别后边走边考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和拓也关系很好,虽然往常也有不少瞒着父母的秘密,可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人小鬼大的弟弟露出这种表情。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一个人无法解决的问题吧。
由于始终考虑着这些,下午的社团活动完全没有办法专心进行。衿衣在学校里呆了一个小时后,终于还是直接向社长请了假先行回家。
这段路并不远,她连跑带走仅花了往常一半的时间就到了家门口。院子边大树上的寒蝉正“知——知——”叫个不停,一只黑猫蹲在墙头望着她家房子,见她跑过来似乎被吓了一跳,蹭一下就跳进了灌木丛中。
衿衣没多在意,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边说着“我回来了”一边换好鞋往二楼走。
她觉得有点奇怪,这个时间父亲应该在家里休息才对,但整栋屋子都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莫非是大家都在午睡?
一边想着,人已经站在了弟弟拓也的房门外。衿衣抬手敲了敲,没有回应,便在外面喊了两声,依旧没有得到回答。她疑惑地抓抓脑袋,只好直接开门往里看了眼——房间里拉了窗帘,因而光线不是那么明亮,但确实空无一人。
“搞什么啊……明明让我早点回来,自己却不知跑去哪里了。”
她低声抱怨着往一楼走,刚走到楼梯下就看到有个人影从客厅门口冒出来,心里一惊,还没等有所反应,那人已冲她招呼道:“啊,衿衣这么快就回来了?”
女生愣了愣,注意到那是自己父亲立马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刚才在紧张什么,也许是被一进门的古怪气氛影响,差点就以为家里进了小偷。
“真是的,爸爸既然在家就说一声嘛。”衿衣笑嘻嘻地往客厅走去,随口问道,“拓也在家吗?我刚才去房里找他没有找到呢。”
父亲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他就在客厅等你。”
“诶?”
衿衣奇怪地眨了眨眼,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觉。她偷偷盯着父亲的脸看了一会儿,觉得他的笑容不太对劲,说是苍白但又像往常一样温和,说是温和可又似乎带了点意味深长。
她走到客厅门口,下意识往里面看了眼,没有看到拓也,就继续往前走去。“咦?怎么没——”话音戛然而止,少女“呀——”地尖叫一声,猛然往后跳开。
就在沙发边上,少年一动不动地仰天倒下,他还大睁着眼睛,瞳孔却已扩散,那张脸上充斥着恐惧和愤怒,就如同地上包围着他的血泊一般浓烈腥臭。
衿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随即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男人仍旧站在客厅门口,距离她仅几步之遥,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客厅里的惨状,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道:“对吧,拓也正在等你呢,衿衣。”
话音刚落,他猛然从背后抽出一把匕首,咬牙切齿地对着她狠刺下来。衿衣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可双腿一软,直接踉跄了好几步跌倒在地。
“爸爸?”她震惊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求生的意志告诉她必须快点从这里逃走,她来不及多想,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跳起,冲着连接花园的玻璃门跑过去。
眼看着马上就能碰到门框,后面突然传来一股大力,一只手拉住她的头发就往地上一甩,后背重重撞在地板上,立马像裂了一样痛起来。
眼角早就溢出了泪花,可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疼痛,衿衣吃痛地咬住嘴唇,抬头看着身为她父亲的男人举着匕首,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他笑了一下,似乎想要安抚她,连声音都像唱着催眠曲一般轻柔:“不要害怕,很快就结束了,不会很痛的。”
衿衣连连后退,一边忙不迭摇头。她觉得这大概是一场梦,可为什么梦境如此真实,就连疼痛的感觉都这样清晰。
“不要……不要啊,爸爸!”声音一旦从喉咙口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少女突然一怔,紧接着发了疯似地朝男人扑过去,“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拓也是你杀死的吗?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两个人疯狂地争夺着那把匕首,可衿衣毕竟是女生,很快就不敌对方,被一巴掌甩了出去。男人怒不可遏地冲过来,一把压住她,恶狠狠地举起匕首吼道:“可恶!你们太碍事了!你也是,拓也也是,还有妈妈!我要和真正爱着的人开始新生活了,你们都去死吧!”
“哧——”
衿衣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就听到了利刃刺入肌肤的声音。胸口陡然一凉,随即席卷而来的就是刺骨的痛楚和窒息。
她睁着眼躺在地板上,闻到异常刺鼻的铁锈味,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随着匕首从胸口拔出,红色的液体喷泉一样从她身体里溅出,噼里啪啦打在地板上,好几滴还溅到了脸上,温热粘稠。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个瞬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衿衣用尽最后的力气扭头,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正躺着弟弟拓也,少年那一脸不甘像是在指责她,指责她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不要啊,不要这样!她一点都不想死,她不想就这样死去啊!她也好,拓也也好,都才只有十几岁,明明还有无数愿望没有实现,怎么可以死在这里呢?!
他们为什么要因为父亲的错误死去?这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谁都好——快来救救她啊——!
“是吗?你想得救吗?你想活下来吗?”
黑暗中,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划过耳畔。衿衣条件反射地转头四顾,才注意到此时她已身处一片漆黑的空间。
这里没有一点声音,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她有些慌张,但还是状着胆子问道:“你是谁?”
一道黑色的影子落在面前,隐约能看出是个小动物的模样,但因为周围实在太暗了,他好像早就与环境融为一体,因而怎么都看不分明:“我是梦貘,掌握人类的梦境。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也可以令你起死回生。”
衿衣咬着嘴唇没有答话,她以前从神话故事中知道过梦貘这种存在,但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亲眼见到。但和这些非人类打交道,就如同与恶魔签订契约,她是不是也要付出自己的灵魂作为代价,从此永不超生呢?
“我能够帮助你,同时也希望得到你的帮助,我们各取所需。”
“如果帮助你完成了你想做的事,我就能得到自由吗?”
“可以这么说。”
衿衣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忍不住笑起来。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有犹豫或者拒绝的机会吗?她摇摇头,像是觉得悲哀,声音却奇异地轻快起来:“好啊,我帮你。”
黑影点点头,缓步朝她走来,这一次她终于看清楚了这小动物的模样,象鼻犀目,虎爪牛尾,果然是传说中的异兽。
他抬头看着她,用那雌雄莫辨的声音郑重道:“我叫沙耶,你的名字呢?”
“衿衣,杏本衿衣。”
“那么告诉我你的愿望吧。我会让你复活。”
“我的愿望啊……”少女抹抹眼角,朝他粲然一笑,音节掷地有声,“我要这世界善恶分明,因果有报,该得到幸福的人都得到幸福。”
“好,我答应你。”
回过神来的时候,衿衣依旧站在血泊中。她眨了眨眼,看着客厅里熟悉的摆设,意识才逐渐清醒。
刚才发生了什么呢?
拓也仍旧倒在沙发边上,而她此时浑身鲜血,却握着一把匕首,身为她父亲的男人一动不动躺在她脚边,满脸不可思议。
她木然地看了一眼,往客厅的玻璃门走去。天色即将暗下,夕阳的余晖穿过院子落进房中,那片上午刚刚修剪过的灌木此刻正在风中微微摇晃。
可她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她已经成为另一个人。她缓缓向前抬起手,手臂才刚触碰到微弱的阳光,皮肤就像被灼烧一般变成细小的光粉簌簌脱落。
哦是了,她答应了沙耶的请求,和他达成契约复活了。
她成了一名夜祸。
就在这时,玄关口传来开门声,紧接着就听女人喊道:“我回来了哦。”说话间,对方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客厅门口,母亲欢快地招呼着:“啊啦,人呢?”
那声音就这样近在咫尺。
衿衣缓慢地抬起头,只见母亲僵硬地站在门边,被房中的景象吓得顿时把手里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
她像看怪物一般瞪着她,随即恐惧地用双手捂住脸大喊起来:“衿衣?!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使劲摇头,想要解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绝望地看着对方扑到她面前,掐着她的脖子吼叫:“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呼吸很快变得困难,衿衣一动不动地站着,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是爸爸……爸爸有外遇……”
母亲愤怒地睁着眼睛,手中不断用力:“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但爸爸说过会回来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爸爸……杀了……拓也……”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不是的,不是的!妈妈为什么不听她的解释?她哪里做错了!
衿衣突然觉得很难过,一股愤怒随着这种难过迅速从胸口涌上来,她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臂,将她狠狠甩向一边。
女人吃惊地挥舞着臂似乎想要抓住什么,谁知后脑勺不偏不倚地撞在桌角上,砰的一声闷响,她只来得及张大嘴巴,然后就滑到地上一动不动了。
衿衣急忙跑过去,边摇晃着她的身体边喊:“妈妈?妈妈!”她颤抖着将手指伸到对方鼻前,愣了一下,猛地又收回来。
——没有呼吸了。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衿衣不住摇头,最终用双手捂住眼睛,绝望地蹲到地上。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身体却像筛子似地抖个不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放下手,缓慢地站起身来。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她看着一地狼藉,仰起头眨了下眼。
一滴水珠“啪”地落在地板上。
黑色梦貘从客厅外踱进来,在她不远处站定,悠闲地舔了舔爪子。她转过身看着他,听到他问:“结束了?”
少女点了点头。
“那么走吧。”
她正想说“好”,然而还没开口,却见整个客厅的空气如同水波一般颤抖起来,一道明亮的白光穿透天花板落在地上,随即像花朵一样炸开。
一个人影从地上站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沉声道:“你不能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