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里外的配合
康熙在大朝会上猛然听得那许多重臣推荐胤禛,一时急怒攻心,不管不顾地就离座,只喊一声退朝,便脸色阴沉地回了宫里。他一路上一句话不说,那脚步却是极快。
后边梁九功一路跟着,心里暗暗叫苦,而旁的侍从们也是噤若寒蝉,丝毫不敢打搅。
康熙回了屋子,肃然着面容端坐,眼神半闭着仿佛思索着什么。
梁九功在一旁看着,心思十分复杂。
他今儿早上,见过九阿哥胤禟。
梁九功此时回想起来,他也不知这九阿哥是如何避过重重宫苑,亲自来了他的下处见他。便是他身边有那魏珠领着,也不当如此。
梁九功想不明白,便只是心惊,他的主子康熙病了这一段时日,虽多有作假的时候,但不可否认,康熙这一病,这宫里宫外都乱了起来。康熙也是一个人,可制不住底下万万千千的人的心思变故。
这才有了九阿哥,还有后边隐着的四阿哥。
若说有哪个人真正明了康熙的性情,无论是宫里宫外的妃子阿哥,或是文臣武将,都不及这日日在康熙身边侍候的他。他是康熙的心腹,这么多年待下来,某些事上头,他也能跟康熙说上几句,左右圣意……
这做奴才的,最忌讳的便是猜测主子的想法,可若是一点半点都不懂得主子的心,这差事也就办不长久了。梁九功自认为自己能很好把握这么个度,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像他这般日夜侍候主子的人,得悉了太多隐秘,绝不会有个君臣相得人人称颂的好结局。
这废了太子之后,理所当然要选立一个新储君。而康熙病了,这一回是无碍,可终究让梁九功去想,那么下一回呢,再下一回呢……
谁人不想这权势能天长日久持续下去,这太子是一定要选的,而这太子选出来,便是储君,也是君……梁九功觉得,这忠于大清,忠于康熙,与忠于太子也丝毫不相悖。
这么提早一些与人方便,也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他见了九阿哥,听了九阿哥的话。初时梁九功是不信的,但后来朝堂上的事让梁九功明白,九阿哥料事如神,不,四阿哥料事如神。
这么个人,简直有神鬼之力,投向他,倒不是什么难事。
梁九功眼见康熙发怒,晓得形势危急了,可心里却是安定下来,反而决定了行险去做那事。
康熙此时仍旧不言不语。
梁九功晓得,康熙近年来越发城府深厚,倒也不是遇不着让他生气的时候,但往常即便康熙当真气急了,也会自个克制住,面上不太显露,让人看着只是沉稳冷静,似乎无碍。可若是那惹祸的人以为康熙会轻轻放下,然后自个庆幸起来的时候,就会忽的承受一国帝王的怒火……
今儿看着也是如此,梁九功心里一定,小心翼翼地支使小太监上茶侍候,却不想到一转头,那儿康熙却是一推手将那小太监推开,只发怒说茶水烫了。
这茶水是不是烫,人人心里均是了然,可那小太监如何能开口辩解呢,只得是跪下磕头请罪。梁九功见康熙不发话,便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立时便有两个人上前来拖住了那犯错的小太监,小太监惊惶起来,可瞬时却被堵了嘴,连求饶的话也没能说出来。
这人拖了下去,几十板子下去,自然是再不能见着了。
屋里一时便安静了下来,连梁九功也不敢再上前去。
“奏章都收上来了?你去领回来,一本一本给朕分好了。”良久,康熙才发话了。
“皇上?”
康熙冷哼一声,“就安那推举的皇子来分。”
梁九功答应了,亲自带了人去将今日关于推举太子的折子都筛选出来,当着康熙的面前就翻开来看那里头的内容,而后依着不同的阿哥分做了几堆。
康熙初时只是看着,后来倒又开口了,“拿纸笔记着,都是哪个臣子推举的。”
梁九功一怔,不由抬眼看了看康熙的神色,与康熙那泛着冷凝的眼神一触,瞬时便又低眉顺目地答应了,“是。”
为何统计这么些臣子的名字,此时写下来的,可就成了他们的罪证了。
梁九功能猜想到,这几日之后,这些臣子们头上很可能便多了各样罪名,结党营私朋求进取,居心叵测罪大恶极……
梁九功心里惊涛骇浪,袖里的双手都略有些颤抖起来。他那些小手段约莫也能得几个判词,以权谋私包藏祸心。可既开了个头,翻出来也是不好,此时便是有些鲁莽也只得做下去。
梁九功吸一口气,沉下心来做事。
康熙之前命大臣们推举太子,这旨意吩咐下去也有些时日了,除了今儿有资格上朝的臣子们,这两日也早有旁的官员们上奏言及储君的人选,奏章都依着旧例从通政司递了上来。
梁九功既要统计名单,这儿便集中了近十日的奏章,数量倒是极多。
梁九功担心康熙若是随手拿着奏章来看,恐怕又是心烦意乱更为愤怒,便故意将那两大箱子的奏章挪得远远地放着,吩咐了三四个小太监帮忙,做出一派认真忙乱的景况来。
这离得远了,康熙又不好过去扰乱,便只好坐着等待。
因着数量多,而梁九功又是有心拖延,这活小半天时候都没能完成。康熙这么待在一旁看着慢慢儿也觉得无趣,那心气不由也歇了小半。
梁九功瞅见了,先上了一壶清心降火的清茶,而后又劝康熙用些点心。
康熙初时还不乐意,但等那点心呈上来时,他还是用了两块。
这人也就这么回事,肚饿时烦躁气闷些,而吃得饱足,便又生出闲时安稳的心思来。
一来二往的,康熙终究是冷静了些,脸上怒容也和缓不少,反而能够认真琢磨今儿的事了。
梁九功看出康熙心神的转变,这才示意外头人传信,而后恭敬上前与康熙道:“皇上,四阿哥府里的苏培盛在外头求见。”
康熙一愣,皱了眉,语气淡漠道:“不早不晚的,他有何事?”
实则这个时候,外边胤禛和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等人的自白折子都派人传了进宫了,可梁九功却是一句不提,反而先说这四阿哥身边的管事太监。
他见康熙动问,只认真回道:“奴才见他神色慌张,便多口先问了一句。说是……”
“直说便是。”
“是,”梁九功语气仍有几分迟疑,像是忧心着什么,“说是四阿哥见了个人,刚说了一会儿话,就晕了过去。”
康熙也被梁九功的模样影响,又听了这莫名其妙的回话,那气恼一时也歇了,便紧着召了那苏培盛进来说话。
苏培盛向来是口齿伶俐处变不惊的人,今日却是言语举动处处透着惶然不安,进了屋里便跪下重重磕头,请安过后便一迭声地道:“求皇上救救四阿哥……”
康熙越发疑惑,喝停了他那磕头的举动,只让他将事情回禀了。
苏培盛半哭半说地,断续将事情给说了,实则话里也算简单,只说胤禛待在府里静养,近来闲时只是读书,外边来来往往的人半个也没见,今儿听说朝会上有些变故,胤禛担忧是圣躬不安,于是发现来了人求见他,便允了。没成想那人一来,就将朝会上一众人推举胤禛的事说了……
而胤禛听闻之后,心绪不稳,竟立时便昏了过去。
“府里都吓得厉害,倒也不敢胡乱给四阿哥用药,便急急打发了奴才来求见皇上……皇上,您可得救一救四阿哥啊。”苏培盛一抹泪,又倒地磕头了。
康熙听了他这番话,心里虽还有疑惑,但也是信了,被梁九功提醒一句,便下了旨意派了太医,而苏培盛也急忙赶去跟太医一同回去了。
等屋里清净了,康熙默然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梁九功,你说这是真的么?”
梁九功情知这是四阿哥胤禛晕得及时,让康熙生了疑心,但先前四阿哥病着的脉案药方的事是一直往宫里送了备档的,康熙也见过,是清楚胤禛不是装病。
康熙此时这疑问不过自言自语罢了,也不想着有人能回答。便是康熙当真问了,梁九功也当没听见,绝不会开口回答的。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又有人来求见,梁九功出去一会儿,回来时手里便捧着了胤禛那一份情真意切的自白折子。
至于几乎没差多少时辰送进来的大阿哥胤褆和三阿哥胤祉等其余阿哥的折子,此时被那些个办事不牢靠的小太监们“一时不察”,错手塞到那一堆正在统计着的推举太子的折子里头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翻出来。
“皇上,四阿哥递了折子入宫。”梁九功将那奏章呈了上去。
康熙接了过去,心里却觉得奇怪,喃喃道:“方才那苏培盛还道胤禛晕了过去,怎地又来了奏章?”
这一回康熙的低语梁九功倒是听清了,只当这是问他,便也适时地表现了他的疑惑,却猜想道:“许是四阿哥回醒过来,立时便写了折子?只是那苏培盛去的远了,没能将人喊回。”
“嗯。”康熙点了点头,翻开那折子便看起来,入眼便是胤禛那诚惶诚恐的自白。不得不说,这一篇奏章看完了,康熙那点怒气疑心也消了大半。
召了那递折子的侍卫说话,回话也回得聪明,只说胤禛是一时厥了过去,立时写了这奏章入宫等等言语,这一两句的,竟是将这奏章和病倒的时辰模糊了许多。
康熙听完,更觉得胤禛这是被吓住了,隐隐多了个想法,莫非事前胤禛当真不知道?
这大半日下来,有梁九功里外配合,终于令康熙稍微释了一点疑心。
随后康熙用了午膳,又歇了一小会儿响,再醒来时,外头人禀告说,九阿哥胤禟来了。康熙刚要发话,又有小太监道,八阿哥胤禩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面对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