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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做了好几次抢救手术的李家彬仍然深度昏迷在床上,装死不愿意醒来。
顾宝成天天在医院陪他,话非常少。
台风过境,几天都是疾风暴雨,天昏地暗的。
坐在病床边顾宝成回头看一眼打窗的暴雨,天要泼水时仿佛有无限储量,若真是什么老天爷掉泪,还真是个泪腺发达的有情天。
八戒和沙僧在乡下听说猴哥住院,开了一上午的面包车从老家赶了过来,到了医院停车场,下车往住院区才走了几步,雨实在太大,就算撑着伞都挡不住全身淋湿,真是坏天气!
等两人湿漉漉上楼来,推开猴哥病房的门,先是看见憔悴的小白龙,接着看见病床上打着点滴连着各路仪器的猴哥,闭着眼睛昏迷!
唉!这到底是闹哪样啊?
八戒和沙僧沉默不语,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但看着已倒下一个,总不能再倒下一个,两个人就打算在江城住下了,一块照顾李家彬。
八戒和沙僧陪护的三四天,小白龙一直沉默的,他俩也没闹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算起来,这猴哥足足睡了一周还是没有任何清醒的预兆。
最后沙僧和八戒还是从探望病人的王总监那打听得一点,又从发劳骚的莫家南那知道一点,总算是知道大概怎么回事了!
八戒闷气挠着脑袋,实在烦恼这恩恩怨怨,打心里更想去抽那阮孝慈一顿!他气急败坏地没处发泄,最后还是沙僧劝他出去抽根烟,别在病房里发神经,八戒呲着牙,跑医院不常走人的楼梯间里偷偷抽闷烟。
沙僧留在病房,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猴哥,闭着眼睛,嘴唇也是灰白灰白的,苦笑着说:“猴哥不会醒不来了吧?”
小白龙的目光越来越忧郁。
沙僧轻声说:“刚听着消息时,我和八戒还以为要和猴哥临终告别了!不过看这样子,一时半会死不了,放心,死不了。”
他把八戒打发了,就是专程有话对小白龙说,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停了半晌,才拉开话匣子说:
“我和八戒刚在村里听着消息时,我三叔也刚好来我家坐了,一听说猴哥被车撞了,三叔也是直摇头,说猴哥家运气真不好!
我看我三叔是话里有话,就撺掇他多说了几句,我三叔才跟我说了些猴哥家的事。
小白龙你大概也知道,猴哥他爸死了有一二十年了,我三叔说,猴哥爸还活着的时候和他都在一家水泥厂当工人。水泥厂干活石灰满天的,猴哥他爸后面得肺病死了,这事算不算工伤不知道,反正三叔说他们厂里也就发点补恤金意思一下。
猴哥家死了壮劳力,猴哥他妈妈身体又不好,带着才上小学的猴哥,来回只攥着那么一点钱,两个人能有什么活路?最后还是水泥厂的一个老工人跟大伙说,都是苦命人,大伙合着出点钱把这娘俩养活了吧?这么一说本来也是件行善积德的事,可是救济一回容易,一路救济到猴哥长大成人,可真不是一般的善心!
我三叔说,工友里,哪家不是有好几口人等着养活?大伙都穷,心意是有,钱是越到后面凑得越少了,只有那个老工人没有说什么,钱多钱少都他补齐了数!托着和猴哥同村的三叔悄悄送猴哥家里去,还说这事没必要大张旗鼓的,人家娘俩又不是乞丐!三叔也说是,工友里就没有把这事挂嘴边的。
三叔说,还是那年这小猴子要中考,成绩也真是拔尖,回回考县里第一!但猴哥也知道自己家靠人救济,就说要填志愿读个技校什么的,早点出来打工养家好!可猴子的初中老师不干了,专门来猴哥家家访,什么叫家徒四壁?黄泥墙黑泥地,拎出个热水壶还是缠了铁丝补开裂塑料壳的!老师也难住了,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正好是我三叔来送钱,那老师以为是这家亲戚呢,就把话都挑明了!我三叔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就找那老工人商量,老工人这时已经退休了,就说退休金里有点钱,这小猴子会读书就供他读高中吧,上得了大学就接着读大学。
老工人这么一拍板,猴哥就能接着读书了。
可我三叔把钱送猴哥家去的时候,被我三婶知道了,还往猴哥家里闹了一场,硬说我三叔是看上人家娘俩!我三叔没办法,才把事儿都当面揭开了说,猴哥就是那时候才知道一直接济他家的,另有其人。”
沙僧说到这都有点说不下去了,缓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小白龙,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出这事!——这老工人就是阮孝慈他亲外公,你说阮孝慈他外公做人这么厚道,怎么阮孝慈就这么不是个东西呢?”
当中的隐情骤然揭露,顾宝成不是草木,不可能不动容!五味陈杂,他的喉头心口都发堵起来!
沙僧看着床上的猴哥,睡得死熟的,揭了他的家事能刺激他一下不?
“等这上高中,学费住宿费伙食费花销就更大了,都是阮孝慈他外公出的钱!猴哥怎么可能不记恩情呢?我现在想想,他当初把保送名额让给阮孝慈,也许一半真是因为关系铁,但一半肯定还是想报恩。再看看这么些年,每次阮孝慈都欺负到头上来了,猴哥哪回不是咬着牙不跟他争,躲着他!就阮孝慈这种爱耍手段的阴险小人,猴哥打心里肯定不屑和他为伍的,别说猴哥,就我和八戒都看不起他!我听说这回这孙子居然还玩起自杀来,这种下三滥的招术都使得出来,这阮孝慈都不算是个男人!”
沙僧骂骂咧咧的,气都不能平了!喘口气接着说:“我三叔跟我提了,猴哥高二那年,阮孝慈他外公去世了,可临死还留下一笔钱给猴哥,说念完高中,有造化就接着念!死前还记挂着猴哥,这种恩情,可不比山还重?只是谁也没想到猴哥他妈妈后面就病重了呢,难怪我三叔说猴哥家运气不好!总之这么一来,后面猴哥没往下念,那笔钱剩下的也先垫了医药费,再往后的事儿小白龙你都知道了,猴哥他妈妈的病一直治,填不完的窟窿!
再后来猴哥就和阮孝慈一块开发软件程序,开了家小公司挣钱,也就是阮氏科技原来的班子!”
沙僧觉得自己头一回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能把事情说得这么清楚,总算对得起猴哥!他叹口气,再接再厉:“要我说,猴哥遇着这么多事就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和八戒就挺佩服他一天到晚还笑得出来!搁一般人早趴下了!但我有时候琢磨着,猴哥也许就是不想被老天爷给玩趴下了,才成天一副没心没肺的德性!”
沙僧忍不住嘿嘿笑了几声,说:“其实猴哥心里雪亮得很!但总不能成天愁眉苦脸吧?就阮孝慈这事,我看猴哥也是着急还人情债,想着能了结就了结,以后再也不管了,所以做得不够地道!可我敢保证,他绝没有胳膊肘儿往外拐的心!说起来,小白龙,他欠你的加起来更多!他是真还不清!所以我看他是准备用一辈子慢慢还了!这么一看,谁是外人?谁是自己人?不是一清二楚了嘛!——就阮孝慈那东西,根本不配猴哥多看他几眼的!我看以后他就是死了,猴哥也不会管了!这事小白龙你放心好了,我都能替猴哥打保证!”
沙僧说得口干舌燥的!
顾宝成脸色呆滞地看着昏迷的李家彬,为什么死猴子从来不跟他提?什么都自己扛?当孤胆英雄很有酷吗?
顾宝成心口越来越堵,几乎喘不过气来,要是猴子真的死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扑通”一声!
沙僧莫名其妙,站起身来,打开门一看,门口一个大果篮砸在地上,到处滚动的水果尸体,恶心叭拉的!
“这谁啊?”沙僧往走廊那打量,依稀看见阮孝慈的背影!
嘿!这孙子还有脸来!
这会在走廊横冲直撞的阮孝慈,刚才站在李家彬的病房外老半天,什么话都听清了!
这么些年,支撑他死缠烂打的理由,不外乎是李家彬每次都对他心慈手软!不管他怎么耍手段,李家彬都不会跟他争!李家彬找个地方躲起来怕什么,只要被他找着还能继续折腾!就算后面半路杀出个顾宝成,最多就是个第三者!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感情!
可是直到今天!阮孝慈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自己被狠狠地欺骗了!
可他到底是被谁骗了?
连他也说不清楚,难道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一步一步地成为了李家彬最讨厌的那类人?
是这样的吗?血淋淋的真相?
阮孝慈头疼得要裂开来,滴嗒的几声,烫热的,迎面的护士忽然好心地拦住了他,“你这人流鼻血了啊!”
他下意识抹了抹鼻子,血止不住地流,阮孝慈捂住鼻子,一把推开了那个拦路的护士,站都站不稳地狂奔出去。
这边,沙僧早关上房门!冷嗤一声,跟小白龙信口胡诌,说:“一傻逼走错门,跑了!”
顾宝成没有说什么,站在窗户边上,外头狂雨暴雨,他的心情起伏不定,恐惧天天攥住他,他麻木地抵抗着,总希望能拨云见日!
可这台风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离开江城呢?
这时住院部的楼前头,忽然有一个男人狂奔进雨里,没几下就摔在地上!踉跄着爬起来,没几步又摔在地上,狼狈极了!
这个人就算化成灰,顾宝成也认识!
不是阮孝慈是谁?
倒在雨水里的阮孝慈,脸贴着地板,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他瞪着眼前的积水,漂着黄叶儿打旋一路冲进排水口,鼻血还在流着,血腥味被雨水冲淡了,大雨!哗拉拉地浇在他身上,冷!真的冷!透骨透心的冷!
他全身卸了力气,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天上的铅云夹着大雨压迫下来,他胸口如同被千斤大石压着,完全透不过气。
他不想站起来了,就这样倒在地上死了吧!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晕晕眩眩之间,一把黑伞遮住了他的视线,阮孝慈被雨水打得模糊的眼睛里,看见了顾宝成。
阮孝慈咬牙切齿地冷笑:
“哈!全部都被你抢走了!高兴了?想看好戏就随便看吧!”
顾宝成居高临下看着他,却一言不发。
阮孝慈突然疯了似的抓住顾宝成,爬起来想狠狠揍他一拳头!
是这仇人!仇人抢走了李家彬!
明明是他先认识李家彬的!就这人不要脸地专门跟他抢!
顾宝成只是轻轻往后一退,力气被抽起的阮孝慈摔回了地上!
一直看着这情形的几个护士终于冒着雨跑了过来,好心想把阮孝慈扶起来。
没想到阮孝慈拼着命推开了这些人,强撑着往前走。
不能倒下去!就算惨败了,也决不让人看笑话!
可强撑又如何,还不是形如丧家之犬!
有些时候,最可怕的是活着!
他已堕入无间地狱,永远没有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