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拜师（下）
怪老头用他还算硬朗的牙齿大力地咀嚼着食物。
……
总算有功夫闲下来，卓悉蹲在床铺的角落里，开始尝试跟季鸿轩连线。
怪老头做的设备果然要比他的好，没有任何杂音，也不需要缓冲。只几秒钟的时间，季鸿轩的脸就显现了出来。
这也是令卓悉困惑的一点，无论什么时候，好像只要他进行连线，季鸿轩都会出现。
这让他有一种——季鸿轩一直都在等待他进行连线的错觉。
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季鸿轩敏锐地察觉到卓悉这边的设备不一样了，抽了抽嘴角道：“你还在监狱？”
没等卓悉回话，怪老头忽然大喊大叫起来：“谁在说话！”
卓悉被吓一跳：“我……我朋友。”
怪老头叫的撕心裂肺：“他昨天不是那个声音！”
可不是嘛，昨天那部机器被卓悉不小心摔了一下，发声器出了点故障。今天这个才是正常的。
卓悉不知道怪老头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强烈。抱歉地朝着季鸿轩笑了笑。
季鸿轩轻咳一声，压低声音：“你的狱友看起来有点麻烦。”
卓悉忍不住心酸：“嗯，他是很麻烦。但是前辈他很厉害，以前是新星球的人，也许你听说过，他是个在电子机械方面很厉害的教授。”
从新星球来到地球的教授，上下五千年也只有那么一个。
那么卓悉狱友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季鸿轩眸光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你跟你的狱友关系如何？”
卓悉低下头：“还行。”
季鸿轩挑眉。
卓悉泄气：“不行。”但跟他的被单关系不错。
季鸿轩给他一个喝令的眼神：“现在我不方便督促你。你可以让他帮你继续掌握电子机械知识。既然对方是新星球人，那么也可以顺便跟他学一下新星球语。”季鸿轩果真只在意他的学习进度。
卓悉很忧愁。季鸿轩说的好像跟怪老头打交道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而且，他期待中跟季鸿轩的对话，并不是这样的。
……
季鸿轩接着又道：“还有，把你自己喂胖一点。”他不满地打量着卓悉这两天因为操劳而格外疲态的脸颊，“我想我可以去跟城市监狱反应他们的伙食问题。”
介于季鸿轩谜一样的身份。
卓悉不安地问：“那个，我没有怀疑你……可是还是想确认一下，你真的是lm公司的人吗？”
季鸿轩面不改色：“当然。”
顿了顿，“对了，我听说地球监狱里的环境并不算好，你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告诉我。”
卓悉越发觉得茫然，他看着显示屏中季鸿轩略有些冷冽，却不乏别扭地关切的脸，把心里的疑问再一次压下去。“没什么麻烦，这里的犯人都很老实。”
卓悉开始跟他讲在监狱里发生的事：“所有的犯人都要轮流去劳动室组装零件。那个我最拿手了。狱警都很凶，不过只会对不老实的犯人动粗。吃的是营养食品……”
季鸿轩打断他的话：“可以了。”他对这些话题没什么兴趣，“既然你没有麻烦的话，下回再说。”
说完，又是季鸿轩单方面切断连线。
卓悉呆呆地坐着，隐隐涌上一股失落感。
但是这种失落感持续了不到三秒钟就被打破了，原因是怪老头又开始作怪：“我听到了lm公司！那家伙是lm公司的？！”
卓悉自己也不确定季鸿轩到底是什么人：“也许……吧？”
不过听起来，怪老头好像话中有话——“前辈，你认识lm公司的人？”
平时还算态度正常的怪老头忽然就进化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大怪兽。
“lm？不要跟我提它！该死的lm！”
怪老头气急败坏地垂着墙，好像这面墙就是lm公司的最高法人，捶它就能把lm公司打垮一样。
看他的态度，卓悉决定识相地再也不在怪老头面前提起这两个字母。
所以他决定换个话题：“前辈，既然你不想教我电子机械，那你能教我新星球的语言吗？”
怪老头停下手，脸色很奇怪：“你到底想干什么。”
卓悉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告诉怪老头，马上新星球人就要大批迁移到地球的事。怪老头原来就是搞这个实验出的事，现在听到，难免会受刺激。
所以他斟酌了一下，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借口：“我想做一个锐意进取的人。”
怪老头诡异地打量他：“你没病吧？”谎言被戳破，卓悉惭愧低头，“但是这点我帮不了你。”
卓悉奇怪：“为什么？”他不是新星球人吗？才到地球几年，已经把那里的语言忘光光了吗？
怪老头的解释更奇怪：“学习一门语言，你得会读会写会听。我教不了你读写。”
卓悉不明白。
怪老头鄙夷道：“我看你也听不明白，实话告诉你吧小子，”他伸出两根手指，比着自己的两颗眼珠子，“我这两个眼珠子，是瞎的。”
卓悉惊：“！”
怪老头把两根手指比上眉心，细细搓揉，皱纹被堆砌起来，使得他的脸好像一张挂上去的橡皮：“那次实验，失败后。损失的不只是我那些学生，还有我的脑子。”
卓悉有些明白了：“前辈你的视觉脑组织被影响了？”
怪老头抓了个零件，抛在手中：“自从那场事故以来，我的视力慢慢减退，除了这些我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零件，我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卓悉困惑：“前辈你不是还能看到我吗？”而且也能在房间来去自如。
零件啪地一声砸到卓悉脚下：“我能看到你的轮廓，听到你的声音，感受你的想法。这间房我待了多少年，你以为我还做不到活动自如？这里每样东西，我都摸过数千次。”
他指向传呼器的位置：“那个东西，我拆拆合合了几百遍。”
这句话不是没由来。
卓悉不是很灵光的脑袋瓜转起来：“那今天早上……前辈你是故意的！”
怪老头瞪着他：“故意的怎么着，你不是想让我教你吗。还不许我考考你了？”
卓悉慌忙摆手：“允许，允许。”这话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他开心地笑起来，“前辈你答应教我了？”
怪老头撇撇嘴：“算你小子走狗屎运。知道吗，当我的学生，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卓悉点头：“福气，福气。”
其实怪老头自己心里知道，他愿意收这个连发信器型号都背不全的小子当学生。除了卓悉自己本身够勤奋，耐心老实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揉着自己越发迷糊的双眼，眯起眼皮打量耷拉着头，蹲在他面前笑的傻兮兮的卓悉。
看来他是真的老眼昏花了，居然觉得这个浑身上下都看不出优点的愣小子，会跟那个他生平最自豪，也最杰出的学生，有那么一点相像。
只有一点，再多一点点也没有。
……
既然怪老头开口正式教他东西了，那总该有个称呼。
卓悉削好一个苹果，恭恭敬敬地呈上去。
怪老头心安理得地接受，操起他浑身上下唯一完好的器官，一口咬掉半拉。
卓悉忐忑地站着，开口：“老师，我准备好了。”
怪老头瞄他一眼：“你准备什么了？”
“接受训练！”
怪老头：“……”把果核扔到他的脑门上，“你小子先别急，告诉我，你打算花多长时间学通我交给你的东西？”
卓悉踌躇片刻，道：“半年？”他只有半年刑期，城市监狱是不允许探监的监狱之一。
怪老头气得狠狠敲他的头：“半年？那不如等你出狱之后，去报个速成班，一个星期就能把全部的知识点植入你的脑袋！”
卓悉捧着脑袋，内心悲凉地接受捶打。忽然床上的影像传输设备发出被请求连线的提示音。
一定是季鸿轩！
卓悉立刻扑到床前，接受连线。
果然，季鸿轩挺拔的五官渐渐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尽管城市监狱不能进行探监，但是给监狱里的犯人送东西却是被允许的。
就算卓悉自己不承认，自从他被关进监狱。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他。他的社交圈本来就窄，关系最好的人只能算是上回跟他一起去租机器的王廉。也算是害他变成今天这个情况的罪魁祸首。
可就连他，也没有给他带来，哪怕是一个口信的问候。
卓悉一度感到非常绝望。
在这种环境中，也只有每天被怪老头指使，找茬。还能让他的内心没有时间去悲凉。
自己是m吗？卓悉迎风流泪。
但是季鸿轩于他的意义完全不同。
这个男人凭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虽然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季鸿轩生活的，是那个他向往，却永远不可能进入的世界。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在卓悉面前。
就好像一个深陷沙漠中的旅人，忽然面前出现了一座什么都拥有的金碧辉煌的宫殿。尽管城墙高的他无法攀越，但……季鸿轩展现给了他一个，看上去，至少是看上去，可以触及到的世界。
……
这是在监狱中，季鸿轩第三次跟卓悉进行连线。他脸色看起来有点糟糕，嗓门也很沙哑：“今天怎么样？”
卓悉一愣，没听明白：“什么怎么样？”
季鸿轩冷冷道：“听不懂就算了。”
卓悉困惑地想了半天，恍然：“我今天早上吃了个苹果，一共拼了一百八十七块零件。谢谢关心。”
季鸿轩冷下脸：“我不是在关心你。”
卓悉想，如果这家伙一直这样心口不一，他以后是不是直接可以用完全相反的意思来理解他的话？
被夺走关注点的怪老头感到很暴躁：“回来，谁才是你的老师！”
卓悉施施然回过头，沮丧地道：“我的老师看来不喜欢我跟你说话。”
季鸿轩挑眉：“老师？你的狱友？他也算有资格。”
怪老头在大叫：“我听到那家伙说的话了！小子，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喜欢你的朋友！”
卓悉挫败：“可是你们还没见过面。”在他的心目中，季鸿轩跟怪老头都是好人。
好人跟好人，肯定可以打好关系，成为朋友。
只是他忘记了一件事。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做目中无人。这种人中通常存在一种现象，叫同类相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