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章
周拓没想到自己还会回到风城,就像不曾想到自己会死后重生一样。
醒过来的那天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回到了十五岁。
大脑混乱了两天,他才厘清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荒谬离奇的事情,他重生了!
他还回忆起他会住院是因为在学校闯祸惹怒了爸爸,爸爸一气之下把他关在家里不准他出门,他不服管教,从三楼爬窗想偷跑出去,结果爬到二楼窗台,一时大意脚下一个踩空摔了下去。
幸好花园里草皮很厚,他没受什么重伤,只是有些脑震荡昏迷了一天,醒来后留院观察了两天。
周父虽然怒不可遏,到底心疼儿子,百忙中抽出空来亲自到医院接他。
司机小邓平稳地开着车,周父严肃地训话,“你妈去得早,我也忙,没时间管教你,你现在变成这样顽劣,我有很大的责任,你也不小了,马上就十六了,我对你也没别的要求,只要你不要作奸犯科,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就够了。”
少年时期的周拓十分叛逆,以往爸爸一训话他就烦躁,对他所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从来不放在心上,现在心境不同了,再听他说这番话只觉心酸和懊悔。
周父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对周拓很宽容,不管他的生活多么糜烂混乱,他也只是念叨几句,不曾干涉过他。即使后来周拓公开出柜令他颜面扫地,成为政界的笑料,他再难堪,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对周拓进行任何责骂,他说只要他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他尊重他的选择。
他拿这个天生长着反骨的儿子没有一点办法,他对他的要求真的很低很低,他只要他好好活着。
周拓却大逆不道,因为飙车而死。
他无法想象自己走后,爸爸该有多难过和痛心。
看着周父,想到重生前那个为他操心得头发都花白了不得不每个月去染发的爸爸,周拓声音哽咽道:“爸,我错了。”
对儿子的桀骜不驯已然麻木的周父听到他这么说,十分惊诧,严厉的眼神不自觉地缓和了一些,道:“你还记得你姥爷吗?”
周拓一愣,“记得。”
“你真的还记得?是了,你四岁那年,你妈带你回过去一次……”
想起亡妻,周父有些哀伤,却不知周拓记得的根本不是四岁时见过的老爷,而是十二年后见的。
和周拓记忆中一样,周父说:“你姥爷得了胃癌,已经是晚期,他血压又高,医生说可能就这一两年的时间了……他很想你,我已经帮你办好了转学手续,暑假过后你就去风城,陪他最后一段时间,了了老人的心愿吧,权当替你妈妈尽孝了。”
曾经的周拓对姥爷全无记忆和感情。
他妈妈原来有一个未婚夫,是姥爷在她小的时候和对方父母定下的亲事。她悔婚嫁给周父,令姥爷勃然大怒,扬言要断绝父女关系。
周拓四岁那年姥姥过世,妈妈带他回风城,姥爷让他们母子进了门,却不知为何,椅子都还没坐热,姥爷就大发脾气将他们赶出家门,再也不许他们登门。
过了半年,周母去银行时遇到抢劫犯不幸身中流弹。换了其他人还是有康复可能的,她却因为多年心结郁积,身体十分虚弱,这次重伤简直要了她半条命,缠绵病榻一年多便去世了。
小时候,周拓没少见妈妈伤心流泪,他因此迁怒姥爷,十分厌恶这个蛮不讲理顽固霸道的老人。妈妈去世后,姥爷给周父打电话,想带着三个子女亲自前来吊唁,周拓大哭大闹,说什么也不准他们来。
刚失去妈妈的他满怀怨恨,心想如果不是姥爷不让妈妈回家,她不会老是哭,她的身体也不会每况愈下,中弹后熬不过去,年纪轻轻就过世。
此后十年,不管周父如何劝说,他也不肯原谅姥爷。
重生前,当周父先斩后奏为周拓办理了转学手续,他气得离家出走,被周父抓回来绑上车送去风城,满腔愤怒的他为了报复,故意搅得姥爷一家和风城鸡犬不宁。
也许是因为想要弥补早亡的女儿,也许是因为真心怜爱这个早早失去妈妈的外孙,不管周拓闯什么祸,姥爷都宠着他,包庇他,他老是说:“小拓还小,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此时,周拓想起那个老人将盛满了饭菜的饭盆捧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哄他,“小拓,别闹脾气了,就吃两口好不好,就当姥爷求你了,吃两口吧……”
心里一阵酸涩。
他没有吵也没有闹,只道:“知道了。”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周父的预料,心中更加惊诧,进了一趟医院后,儿子变得太不正常了。
俗话说得好:反常则妖。
以前为了达到目的,周拓没少装乖,为了以防万一,暑假剩下半个月,周父找了人看着周拓。
没想到他真的那么乖,没出一点幺蛾子,每天不是上网看书就是在泳池游泳,很少出门,只在去风城前的最后一天,参加了堂弟周瑞的生日派对。
周拓的爷爷是一位功勋卓著的老将军,虽然已经过世了,但是影响力和关系网还在,周父现任x市市委书记,他下头有两个弟弟,周拓的二叔从军,现任某军区团长,三叔任某市检察院检察长,周家军政合一,声名显赫。
周拓是周父独子,二叔也仅有周瑞一子,三叔则有一子一女,女儿周妍,儿子周创,两人是龙凤胎。周家三兄弟虽然因外任,常年都不在家,感情却很好。周拓堂兄妹私人年龄相差不大,从小感情也很好,然而因为性格作风不同,周拓跟同样顽劣不羁的堂弟周创走得更近,从小学习成绩优异沉稳早慧的周瑞和周妍更合得来。
周瑞比周拓小三岁,今年才十三岁。他的生日派对并没有办得特别隆重,只在家里宴请了他自己的朋友跟同学。
周妍素来跟周瑞要好,两人又是同校,周瑞的朋友同学也都跟她相熟,周创为了少拘束,上初中时故意没跟他们念同一所学校,周瑞的朋友他大多不认识,但他向来有自来熟的本事,不一会儿也跟他们打成了一片,大家在花园里一边吃吃喝喝,一边玩起游戏来。
从前的周拓爱玩,又有掌控欲,换了从前,他肯定是玩得最开的那个孩子王。现在的他却完全无法融入其中了。顶着十五六岁面容的他现在有着二十八岁的灵魂,过了那个真正纯真的年纪,那些曾经热衷的游戏都因见惯了风雨而变得无趣和幼稚,那些青春活泼的少男少女,也让他觉得遥远和隔阂。
周拓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看着自己的堂兄妹们玩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周烨呈的爸爸和叔叔虽早已把公司迁来y城,在y城发展得风生水起,隐隐有和时方宁三家四足鼎立的趋势,周家大少周烨呈此时却仍在老家风城。
周拓知道爸爸为他办理转学是在风城二中,姥爷任名誉校长的那所中学,也是周烨呈就读的中学。可以想见,此去风城,他必定要和周烨呈以“初识”的方式“重逢”。
经历过生死,曾经浓烈的爱恨都淡了,可是毕竟是与他纠缠了十余年的人,一想到两人的生活马上要重新开始有所交集,周拓还是忍不住有些仓惶和茫然。
周瑞走过来,将手里的可乐递给周拓,在他身边坐下,扭头看着他问:“哥,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呢?”
周拓拿着可乐,看着面前浓眉大眼,相貌俊秀的男孩,回想了一下几年后他越长越彪悍魁梧,反差极大的外形忍不住笑了。
十年后,周拓只混了一个刑警队队长,周创嫌公务员工资低,毕业后直接从了商,周妍在军校任教,虽然在同龄人中都算混得不差了,但是跟周家三兄弟的成就比起来实在不够看。不少人在背后议论周家一代不如一代,周拓的爸爸和三叔都很失望,好在二叔家出了一个有出息的周瑞。
他原本不想子承父业从军,大学念的是外语系,二十岁那年因为失恋受了太大的打击,自虐似的进了部队,因为身体素质极好,再加上从小受到爸爸的影响意志刚强,信念坚定,思维敏捷,在数次军事任务中屡立奇功。出众的表现,再加上其父的人脉和家族的影响力,周瑞年仅二十五岁便已是少校,前途不可限量。
从小到大,周拓爸爸气急了经常拿周瑞训他,“你要是像小瑞那样省心懂事该有多好,你看看人家小瑞……”
孩子都是敏感,容易受刺激,最经不起对比的,更别说周拓本就比一般人自尊心更强,因为爸爸这话,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对人人称赞褒奖的天之骄子周瑞有些反感,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从小跟他一起狼狈为奸为非作歹的堂弟周创。
从前周拓对周瑞感情复杂,有排斥厌恶,有嫉妒,也有钦佩欣赏。作为周家长房嫡孙,他应有尽有,周瑞拥有的却比他更多。
他有完整的家庭,威严的爸爸和温柔的妈妈,他是许多同龄人的榜样,他有名声,有人缘,虽经历过一次失恋的重创,但是随后他的感情十分称心如意,二十二岁遇到一生真爱,二十四岁与其结婚,二十五岁生子,周拓出事前几天刚去参加他女儿的满月酒宴。
可以说,堂弟周瑞是周拓最羡慕的人,他拥有的是他最渴望的圆满人生,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在重来的这一生,成为爸爸的骄傲,快乐顺遂地度过一生。
心境不同了,周拓自恃心理年龄比周瑞大了一轮多,对着爸爸恨不得从二叔那夺来当亲生子的堂弟,那种酸溜溜的感觉淡了,只觉亲切。
“生日快乐,祝你未来的人生灿烂光明。”周拓笑着拿可乐罐和周瑞手中的碰一下,然后拉开,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
有些闷热的夏夜,沁凉的碳酸水炮充斥在嘴里喉间和肠胃中,全身所有的毛孔一瞬间仿佛都舒张开来,周拓舒爽得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周瑞道了声谢,觉得自己这堂哥自从住了院出来后一直有些怪怪的,整天闷在家里,一改和他以往张狂的作风,性子突然变得沉静了,就像……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因为不乐意去风城而故意跟大伯父斗气。
周瑞有心关心,但他知道堂哥一直对自己有些莫名的敌意,此时他虽态度亲切随和,为免不小心触到他逆鳞,他摸摸鼻子,决定还是不多管闲事了,随意说了几句闲话便去招待自己的朋友了。
其他人看周拓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不言不语地喝着可乐,表情冷淡,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也没有谁敢上前搭话。
周拓就这么一个人在角落里陷入茫茫的思绪中。
热闹过后周拓回到家里,一夜无梦。
第二天收拾行李去风城。
风城地处北方,虽然只是x市下的一个地级市,却因工业发达,经济发展迅猛而闻名全国。这个小城市没有机场,周拓从y城搭机到x市,周父很忙,父子两也没有见面,周拓拒绝了司机小邓开车送他,自己坐汽车经过两个小时抵达风城。
八月底,天气倏然有些转凉。风城无愧它的名字,一年四季风都很大,空气干燥,跟温润柔和的南方气候截然不同。
周拓走出汽车站觉得口干,在附近便利店买了一瓶水喝,然后拦了辆的士,也没直接去姥爷家,叫司机绕着主要街道兜风。
城里种了很多桂树,此时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风中尽是桂花的甜香。这曾是周拓最喜欢的味道,后来变成他最厌恶的味道。
现在再闻到这甜香,他满腹怅然。
在城里兜了太久,不小心错过了饭点,幸好他昨天给姥爷打电话只说了下午到。随便找了家餐厅吃了午饭,看看时间已是下午一点十五分,猜想姥爷肯定在睡午觉,所以他也不急着去姥爷家,一个人拖着行李沿着江边散了会儿步,又在凉椅上坐着发了会儿呆,直到过了两点半,才准备拦车去姥爷家。
过马路时一阵逆风袭来,细小的沙子闯进了周拓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止住脚步去揉眼睛,没有注意到疾驰而来的一辆跑车,闭眼的那一瞬听到刺耳的刹车声,蓦然想起自己遭遇的那场车祸,心中一窒。
等他睁开眼睛,一辆明黄色的玛莎拉蒂正横在他面前。
车上有一男一女,都很年轻,女孩有些花容失色,男孩戴着墨镜,一脸冷漠地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大团结扔给车外的周拓,“拿去压惊吧!以后走路给我小心点!”
周拓怔忪地站在路边,毫无反应。
“周少,这人不是吓傻了吧……”女孩道。
男孩轻嗤一声,看也不看周拓,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周拓的堂弟堂妹都有在其他文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