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Chapter43

许家的父子俩从小书房出来就有点相看两相厌的意思，回到客厅以后一人看报纸一人看电视,谁也不搭理谁,气氛搞得特别僵。

叶起南扶许母回屋休息后下楼来,就十分敏感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火药成分，为了避免自己成为无辜的炮灰，他环顾了一下,果断决定先去厨房避一避，那里看上去最安全。见里面只有保姆张阿姨一个人在为年夜饭做准备，叶起南总归是无事可做，便洗了手进去帮忙。

张阿姨在许家做了很多年，在许乃峰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在这里工作。名义上是保姆，却和雇主一家相处得很好,她几乎看着许乃峰长大，甚至将他当做自己的晚辈疼惜。她知道许乃峰和他的爸爸关系处得一直不太好，自从搬出去独住以后，除了偶尔回来看看身体不好的母亲，更是难得回一趟家，也从来不肯留宿。

今天是大年三十，张阿姨本以为这面冷心热口是心非的一家人能在一起享受些天伦之乐，卖了好大力气准备的年夜饭，却没想到又闹成这样，父子两个一个比一个牛脾气大，夫人又是个不管事的，就剩她这么个外人在这里跟着瞎着急。

正忧心忡忡地准备着饭菜，看到许乃峰今天带回来的小孩进来了，张阿姨也没有在意，以为是小孩子四处溜达，随口道：“饿了吧？那边的罐子里有小点心，先吃点垫垫底。”

“阿姨，您还要弄什么，我帮你吧。”叶起南说着挽起袖子走过来。

张阿姨一听扑哧笑了：“叫什么阿姨呢，弄得跟你爸都差了辈分了！你能帮什么忙，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去玩吧。”

叶起南笑笑没吭声，看到篮子里有些还没洗的菜，便主动拿过去洗。张阿姨急忙过来拦，叶起南却道：“您放心，我在家里也经常做饭的，爸很爱吃我做的饭。”

张阿姨这才不再说什么，慈和地笑着。不过一想到小孩口中的爸就是许乃峰，总觉得怪别扭的，她们家乃峰还这么年轻，怎么就突然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呢？不过若真是像这孩子所说，她倒是宽慰很多，最起码许乃峰一个人在外面不用总在外面饭店里乱吃了。

见小孩干起活来有木有样，张阿姨不禁心生几分好感，突然心思一动，手在围裙上慢慢蹭了两下，问叶起南：“小叶啊，你说你会做饭？什么都会做吗？”

“嗯，差不多家常菜都会做的。”

“那就好，你过来，张奶奶跟你商量件事……”

大概十分钟以后，正在沉着脸看报纸的许父，正在百无聊赖不停换电视频道的许乃峰，正在卧室躺椅里看颜真卿书法摹本的许母，突闻惊天噩耗！

“什么？现在就要走吗？”许父拿着报纸，也忘了装深沉，错愕地看着一脸焦急和担忧的保姆。

“是啊，您也知道我家那位的病，说犯就犯，身边必须得留人！”张阿姨已经是急得不行，摘了围裙开始穿外套，俨然一副就算被炒鱿鱼这事儿也没商量的架势。

“可是，张姐……”其实许国锋很想问问，她走了，那他们的年夜饭该怎么办，不过真要这么问了可就丢人了，而且他那混蛋儿子就在旁边看着，是以话到嘴边愣是给吞了回去，改成善解人意的严肃点头：“嗯，快回去看看，人别出事就好。”

张阿姨火急火燎地奔出许家大门，许父这下脸色更臭了，一想到这个年过得诸多不顺，他这心头就窝了一把火，然后狠狠瞪了许乃峰一眼，声音响亮抖了抖报纸。

许乃峰平白无故地挨了一眼刀，当然不干，直接顶回去：“你瞪我干嘛！又不是我让张阿姨她老公犯病的！”

许父选择无视许乃峰的抗议，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哪家饭店叫点外卖，这时许母也缓缓从楼梯下来，神情倒是平静无波。

“张姐走了？”许母问许父。

“嗯，我看咱们去外面叫点吃的吧。”许父提议。

“嗯，那就锦绣家园的吧，他家的菜还不错。”许母和许父心有灵犀。

许父当即拿起手边的电话，一个号码按过去，啪叽，电话被许乃峰按掉。

“我说，你们不嫌丢人么？大过年的还去酒店叫外卖，人家不得寻思这家人懒成什么样儿啊，这以后我可不敢在北京城混了。”

“你这又是犯得哪门子邪，你诚心找不痛快就给我滚蛋！我和你妈两个人过年都比对着你这么不孝子强！”憋了许久的许父已经在发作的边缘，然而就在这时，厨房里一阵油锅炸响，传来淡淡的菜香。

“谁在厨房？”许母问。

张阿姨是小金人得主，奥斯卡影后，入戏三分，真假难辨。叶起南自愧不如，不敢出去当破绽，只好埋头在厨房专心致志准备吃喝。一盘葱烧海参刚刚出锅，回头正准备拿下一道菜的食材，盘子却先一步递过来，接着就看见许乃峰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起南，我来帮你。”

平时两个人没少一起做饭，许乃峰给自己打下手更是常事，所以叶起南没有拒绝。很快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两人一起干活效率高了很多，气氛也轻松起来，叶起南不再那么拘谨，许乃峰心情也好了点。

还坐在客厅里的许母眼睁睁看着儿子进了厨房，愣了好半天，才对许父说：“乃峰，他……去做饭了。”

许父嘴角抽了抽，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哎，我还是看看去吧，大过年的，别再弄出人命来。”多年未下过厨的许母，永远淡定从容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点担忧，支撑着弱不禁风的身体，也随后进了厨房。

许父也没心思看报纸了，坐在沙发里愣了半天神，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许乃峰还上小学五年级时，好像也和现在的叶起南差不多大，老师布置寒假作业是给父母做一顿饭。他年轻时一心扑在工作上，常年不着家，那天刚下飞机回来就听闻儿子为他亲手做了一道菜，作为父亲，常年不能陪在身边，他对儿子很愧疚，所以即使菜的卖相很恐怖，他还是咬牙吃了，最后还吐了。转眼过去这么多年，他却再没见儿子做过一顿饭。不过后来他常常怀疑，那混蛋儿子当年是不是故意整他的。

一方面担心儿子下毒，另一方面又不放心妻子的身体，许父再也坐不住，磨磨蹭蹭地在厨房门口徘徊了好几圈，探头探脑，诸多访查，最后也一头扎了进去。

大概这是这么多年以来，许家的厨房最幸福最有成就感的日子！

一家男女老少主人全部云集在此，从一开始连厨具作料都找不到的陌生尴尬，到后来渐渐熟悉的游刃有余，从面对保姆准备好的满桌食材无从下手的头疼，到后来随着自己的喜好重新搭配组合年夜饭的菜谱。

四个人一开始话很少，但有了合作就避免不了交流，下锅时递个葱姜蒜瓣，煮汤开锅时接个盖子，一样菜，是切丝还是切片，是煎炒还是烹煮，不经意间的讨论，便大概将彼此的口味喜好摸透。一顿饭做下来，之前的剑拔弩张完全不见了踪影，一家人亲手鼓捣出来的年夜饭，吃得别有滋味。

吃完了晚饭，在叶起南的小心提议下，四个人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许乃峰对饺子不在行，包出来的东西又丑又不扛煮，让他擀饺子皮，多数还要被叶起南抹过来返工。

许父可算又抓到机会讽刺挖苦儿子，随后颇为得意地展露了一手自己的双手擀皮绝活，看得许乃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这什么时候学的？”

“臭小子，不知道你老子的厉害吧！当年上山下乡，什么苦没吃过，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从小那皮就是欠磨，日子过得忒舒服，惯得满身毛病。”

“切，不就是擀个饺子皮么，穷得瑟什么啊！”许乃峰小声咕哝，翻了个白眼。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找机会互损，叶起南和许母在旁边话却很少，皆唇边带笑地包着饺子。许母饺子包得漂亮，可惜有点慢，而叶起南手巧又灵敏，包出的饺子胖胖的，边儿小馅儿大，很快就码了半桌。许乃峰不经意间回过头，看看父亲身边的母亲，再看看自己身边的叶起南，突然有点怔愣。

这一刻，不仅是许乃峰内心有所触动，就连叶起南也忍不住回想起小时候过年，父母弟弟一家四口一起包饺子的场景。有家人的感觉很好，即使吵吵闹闹，也总有那么一份舍不掉的温暖存在心底，叫人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再害怕。只是这种温暖，叶起南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了，所以倍加珍视，哪怕只是一夜幻象也好。

到了晚上，外面贺新年的爆竹声几乎湮没了电视机里的小品台词，许乃峰和叶起南将刚出锅的饺子端出来，客厅里临时支起的小饭桌刚好够四个人围坐在一起，不像餐厅的餐桌那样冷冰冰的没人气。饺子的热气熏得人食指大动，饺子馅儿是叶起南调的，一样三鲜海蛎黄的，一样西葫芦鸡蛋的，不得不说实在是非常好吃。就连一向没什么胃口的许母，也比平常多吃了几个。

午夜钟声响起的时候，室外的爆竹礼花燃放到了高`潮，肆意绽放在高空的火焰寄托了人们对新一年的希望。

许乃峰很多年没有在家里住过了，也不习惯住这里，所以敲过了新年钟就带着叶起南回了自己的公寓。他们走以后，许父许母也关了电视，洗漱之后回到卧室睡下。许父这才看到了许母手腕上戴的佛珠。

“嗯？这个是什么时候求的？”

“那孩子送的，元和开过光，进过八大处的香火。”

“乃峰？”

“不是，是那个孩子。”

许父沉默了一下，才道：“嗯，没看出来，倒是个挺有心的。”

许母笑了笑，没接话，过了好半天才说：“国锋，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像一家人这样，安安稳稳吃过一顿饭了。”许母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却好像也带着一丝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