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Chapter60
叶起南不喜欢脸上涂满劣质化妆品的感觉，演出一结束就急忙脱了戏服去洗手间里洗脸。水龙头哗哗地开着,冰凉的自来水扑在脸上,洗去了刚从台上退下来时那一股燥热。虽然剧院里有空调,但厚厚的戏服穿在身上，再加上舞台上灯光的烘烤，让他整个人身上都被汗浸湿,粘腻的难受。
洗好了脸，又冲了冲脖子和胳膊，直到把身上穿的白色t恤弄得半湿，才抬起头，见旁边有人递给他一包餐巾纸。
“擦一擦吧，看你弄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跑哪儿游了一圈。”袁唯笑着站在边上，将纸巾递上。
“你怎么都不出汗的？”叶起南接过餐巾纸，展开一张擦了擦脸。
“不是躺着装死就是坐着装深沉，我能有什么汗啊。”袁唯调侃，“倒是你，今天还真是把我们都镇住了，小美人鱼演得太出彩了。”
“有吗？不是和平时排练的时候差不多。”叶起南擦好了胳膊脸，还是觉得不舒服，他天生爱干净，很受不了这种浑身汗湿的感觉。于是往洗手间门外探了探头，发现附近没什么人，便对袁唯说：“袁唯，你帮我在洗手间门口看着点呗。”
“嗯？干什么？”
“那个美人鱼的衣服箍在身上一点不透气，弄了我一身汗，很难受，我脱了衣服想冲一冲。”叶起南皱眉道。
袁唯闻言眉毛微微一挑，开了水龙头伸手过去试了试，“不行，这水太凉了，直接往身上浇不得给激出毛病来？”
“没关系的。”
“那也不行。”袁唯坚决道，“你等着，我马上回来，可说好了啊，不许乱来！”见叶起南跃跃欲试地眼睛发亮看着那个水龙头，他又补充道：“你要是感冒了，回头遭殃的不还是我么，这可马上就期末考试了，行行好成吗。”
袁唯和叶起南相处了一年，早就摸透了这小孩的脾性，果然，自己这么一说，叶起南就蔫了，袁唯不禁觉得好笑，一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叶起南想索性也是等着，不如再洗把脸，化妆品难卸，一遍两遍根本洗不净。正开了水龙头弯下腰，便听身后有动静，叶起南头也没回就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起南，是我。”
叶起南动作一僵，转过身时，看见门口站着许乃峰。
“乃峰，你怎么找到这里了？”
“我一看完你的表演就去后台找你，他们说你来了这边的洗手间。”
叶起南点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洗着手，竟不知道再说什么。自从那一晚，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是这样的状态，不算冷战，依旧是有问有答，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回不去当初的坦然自在，总是闹得尴尬。他们谁也不想这样，却改变不了。
“你在等谁么？”
“嗯，在等……”
叶起南刚想说在等袁唯，说曹操曹操就到，袁唯快步从外面走进来，见到许乃峰先是一愣，随即打招呼道：“许哥，你也来了。”
许乃峰点点头，但是没说话。
袁唯将手里拿的一条毛巾递给叶起南，“给，这是从工作人员那里要的一次性毛巾，还没用过，你用水洗了擦擦身上吧，比那样直接用水冲强。”
叶起南接过毛巾，道了声谢。袁唯平时在很多方面都很照顾他，他同样也会在一些小事上多提点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不知为何，此时在许乃峰面前，他竟觉得有点不自在。
“那你先弄吧，我们去外面等。”许乃峰知道叶起南的习惯，倒是不用他多说一句，就和袁唯道门外守着。
叶起南选的这个洗手间位置比较偏，很少有人来，许乃峰和袁唯就站在走廊里低声聊着天。
“许哥，听说你进了市委，那可是个养人的地方啊，我怎么觉得你这气色还不如以前好？是不是遇着了什么麻烦？”袁唯早就看出许乃峰神色不对，本来他不该多问，虽然袁家和许家两家是世交，但圈子里的事有时也说不清楚，更何况他还只是个高中生，没资格搀和这些。但想想这几天叶起南也同样反常，他不禁就有点担心了，终是忍不住问道。
“地方是养人的地方，但也得看看是什么位置什么时候啊。”许乃峰倒是没怎么回避，他算是看着袁唯长大，虽然以前经常跟他摆摆大哥谱，但知道这小子不简单，再者他很快还有事拜托他，这时也不拿他当孩子，“这四九城里如今看着风平浪静，内里却不消停。”
袁唯不置可否，眼睛向边上一扫，看了一圈，然后略压低声对许乃峰说：“对了许哥，爷爷他还让我找机会跟你提个醒，说是让你们离着何家远点。”
许乃峰颇有深意地看了袁唯一眼，点头道：“我大概明白他老人家什么意思，帮我跟袁爷爷带个好，就说过几天我去看他。”
“嗯，爷爷他可是念叨你好些日子了，你要去他肯定高兴。”袁唯笑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着痕迹间就已经交换了几句要紧的消息。许乃峰目光愈发深沉，走到洗手间门口往里面看了眼，叶起南正脱了t恤，背对着他用毛巾擦身，上宽下窄的肩背骨架已经开始抽条发育，初露修长健美的雏形。
许乃峰收回目光，对袁唯缓缓道：“你和起南的关系很好吧？”
袁唯不知道许乃峰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回答：“嗯，是很好，我和他很投缘。”
“那就好。”许乃峰半垂着眼，也看不到出什么情绪，“袁唯，许哥今儿拜托你一件事成么？”
袁唯仔细地看了看许乃峰，见他郑重，不像是在开玩笑，便也肃了神色，“许哥，怎么说得这么正式啊，弄得我都有点紧张了。不过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事。”
“若是……以后我不在了，或者出了什么状况，希望你能帮我多护着点他。”许乃峰说这话时，往洗手间那边看了眼。
“不在？什么意思？”袁唯皱皱眉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许乃峰见叶起南出来了，一扫之前的凝重神色，不在意地说了这么一句，便迎了上去。
叶起南和袁唯回到后台之后就一直被各种人包围，有自己班的同学，有其他班的同学，还有老师和领导点名要和他一起拍照合影的。许乃峰被挤到边上，也不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偶尔接两个电话，却一直在等着。
闹哄哄的人群中，叶起南偶尔会经常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许乃峰，每次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那里，默默等他的样子，心里就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似乎很温暖，却又好像被人揪紧。
九班的话剧是今天的第三场表演，所以他们演完以后剧院就散场了。剧组里的同学们都不愿意就这么跟家长回去，纷纷张罗着要去吃个庆功宴，文艺委员刘思嘉对这次的演出结果非常满意，甚至还拿到了一个挺有名的话剧导演的推荐信，对她以后出国申请帮助很大，淡淡的脸上也头一次露出激动的表情，主动要求要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饭。
“起南，跟我们一起去啊，想吃什么？”同学们兴致勃勃地过来和叶起南勾肩搭背，簇拥着他往外走。
叶起南回头看了眼，见许乃峰已经站起来，远远跟在一大群人后面。
“我，我今天就不去了，有点累。”叶起南推辞道。
“别介啊！你不去怎么行，你可是主角！”
“是啊起南，而且这次多亏了你的改编我们才能入选，你不去怎么行！”
众人不依不饶，拉着小孩的手不放。叶起南求救地看向袁唯，袁唯还在琢磨许乃峰刚才那句话，总觉得许乃峰今天不太对劲。
“算了，起南的戏份是这里面最多的，从头到尾演下来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咱就崩闹腾他了，让他回去早点休息吧。况且他爸也等他很久了。”
一提到叶起南的爸爸，剧组的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其中几个女生老早就注意到一直在角落里坐着的年轻男人，如今知道那竟然是叶起南的爸爸，不禁大吃一惊。
“天啊，起南他爸好年轻！”
“你才知道，我上次家长会就看到了！很帅是不是！”
“可真有型！”
“是啊……诶？不过他怎么能是起南他爸呢？太年轻了吧，他这是几岁的时候有的叶起南啊？”
“别瞎猜了，我听说起南是孤儿，被他爸爸收养的。”有人小声说。
“原来起南是孤儿！怪不得……好可怜。”
趁着大家在议论，叶起南终于找了个机会脱身，向后穿过不停往剧院外走的人潮，去找许乃峰。这时刚好赶上一大拨人出来，叶起南在人群中逆行，被人挤得推来搡去，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从人堆里拉了出来。
“往哪走呢！过来，站我这里。”许乃峰将叶起南拉到身前，用身体挡住人流，高高的个子站在叶起南身后，像一面坚实的墙壁。
等两个人终于从剧院出来，走到人少的地方，许乃峰才松开叶起南的手。
“我以为你要和同学一起走呢。”许乃峰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在叶起南身边，笑起来有丝落寞的味道。
“你不是还等着我呢么，怎么能不管你。”
“嗯。”许乃峰嘴角勾了勾，心情似乎好了些，“起南，晚上一起吃顿饭吧，好久没一起吃过了，我请你出去吃。”
叶起南叹了口气，的确，他和许乃峰已经很久没静下来好好吃顿饭了，这其中有两个人都很忙的原因，也有彼此刻意的躲避。
“算了，回家吃吧，我给你做。”
“别，你今天挺累的，听我的，就出去吃。你想吃什么？”许乃峰开了车门，两人上车后他一边打火一边问。
叶起南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闭上眼，他今天的确很累了，身上犯懒，听许乃峰这样说也就不再坚持。
“那就去吃面吧。就那家臊子面。当初你刚把我从福利院带出来的时候去吃的。”
“就吃面？”
“嗯，就想吃面。”
“行，那就去吃那家的面。”
路上他们没怎么说话，叶起南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脑袋垂到一旁，许乃峰见他睡了，特意将他的靠背往后调了调，将广播的声音调小。这个电台是音乐频道，此时正一首一首地放着节奏舒缓的老歌，很适合人放松情绪。然后又拿了扔在车后座的外套盖在他身上，虽然是夏天，但车里开了空调，睡着还是会着凉。
叶起南没有睡，他只是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和许乃峰在这样私密的狭小空间里独处。等许乃峰开始专心致志开车，他便睁开眼静静从侧面看着他，窗外不停流转的灯光时不时拂过，映下细密的影，叶起南就这样小心地将自己隐藏在那些影子里，收音机里款款播放的是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
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巧合，几首歌之后，突然一段极其熟悉的旋律飘荡出来。
那是一首陈奕迅的《最佳损友》。
仿佛心有灵犀般，许乃峰突然若有所觉得转过头来，正对上叶起南的目光。
“看着点前面。”叶起南忍不住提醒。
许乃峰这才慢慢转回去，眼里却已染上一层深重的颜色。
还是那个难找的胡同，七拐八弯地绕到地方，不起眼的一家小店，却十分正宗。
下车往店里走时，许乃峰拉住了叶起南的手，叶起南往回收了收，许乃峰却坚定地不肯放手，叶起南只好作罢，任其拉着走进小面馆。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外人看来就像叔侄俩，拉着手走倒也不惹人注意。
找到位子，要了两碗热乎乎的臊子面，许乃峰看着叶起南像以前一样用筷子在里面拨着香菇，看了一会儿，便也拿了自己的筷子帮他拨。
“起南。”“乃峰。”
这要么就谁也不开口，要么就一起说话，还真是默契。
叶起南无奈地笑道：“你先说吧。”
“算了，还是你来吧。”
叶起南用筷子拨这碗里的面，叹口气，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乃峰，如果，如果你觉得现在我们这样别扭的话，我，嗯，我可以搬出去住。”
许乃峰正越过桌子拿陈醋瓶子的手微微一顿，“搬出去？起南，你，就这么想离我远远的吗？”
“不是。”叶起南就知道许乃峰会误会，抬起头看着他，极其认真地说：“乃峰，这辈子只要你不说让我走，我就哪也不去，你不是说，我们是父子么？如果你愿意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我就会一直陪着你。只是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处着，你不自在，我，嗯，我也需要时间调整……”
“起南，在这个家里你是自由的，你想去想留都随你的心意。”许乃峰低着头不看叶起南，声音却有点哑，“我为你做的都是我乐意的，不用总觉得欠我的。”
“乃峰，我不是这个意思……”
“起南，你知道吗，其实我有点后悔了。那天不该那么急。我知道你的性子，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特别怕你突然就走了，就像当初那样，把我给你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地还给我，然后人就没了。所以我这次留了个心眼，我收养你，让你给我当儿子，这样我给你什么你都得收着，而且还名正言顺的。所以你不用觉得欠我的，现在我对你还有抚养义务。可我也不会拘着你，你要是不愿意在我身边呆了，随时可以搬出去住，我会定期给你生活费。”
“许乃峰，你别说了。我不走。”叶起南被许乃峰这番话搞得喘不过气，眼圈微红。
许乃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半晌不语，然后过了很久才说：“起南，也不用觉得不自在了，因为我很快就要走了。我得离开北京一阵，单位让我借调到外地半年，估计过春节也回不来。这段时间家里就你一个人，你，好好照顾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嗷，我的八点档~~~晚了十分钟抱歉！小红花找回来了啊哈哈，重新蓄满了力量！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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