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实情
消息并不难打探。
或者说,发生的事情太大,已经无法隐瞒。王室遭遇袭击,包括老国王在内的核心王族成员当场毙命,时隔八十多年,图塔隆的王室遭遇了另一场灾难,这回近乎灭顶之灾。
雷歇尔不能进入王都,而我设法混了进去,在过去十多年中学到的隐匿技巧让我得以在多方势力的眼皮子底下游走。我花费了一些时间,从各处的蛛丝马迹里拼凑出了发生的事。王室的确遭遇了自杀式袭击,载着王室核心成员的车队被炸上天去,但酿成这等惨剧的既不是黑巫师,也不是魔鬼或权力斗争。
是血誓者。
在知道袭击者的身份时,答案差不多也已经跃然纸上。
当仇恨太刻骨铭心,当仇敌太过强大,复仇者向复仇之神献出正常的人生与全部希望,换取力量与追寻仇敌的能力,成为血誓者。以雷歇尔为仇敌的血誓者(可能有二到三人)找到了王宫,以性命为代价,杀光了他的近亲。
事情就是这么巧,图塔隆的结界能限制、监控各种法术,尤其是黑魔法,雷歇尔与我的能力被限制,复仇之神赋予的神术却畅通无阻。那群血誓者足够有理智,借助菲尔顿子爵(一个想雇佣来历不明佣兵来揭露我“真面目”的蠢货)的路子进入了王宫;他们又足够鲁莽,贸然将同归于尽的攻击用在了王室成员身上——因为他们身上有雷歇尔的气息。
我们离开前,雷歇尔在近亲身上布置了隐秘的法术,来保护和监视他们。这些法术足够隐秘,但血誓者的“追寻”并不按照施法者的原理运行。同样,足够隐秘也意味着力量有限,这些法术保护住在图塔隆结界之中的王族绰绰有余,却无法阻挡血誓者们的舍生忘死,前仆后继。雷歇尔留下的保护,最终成为了催命符。
他们的复仇相当失败,仇敌雷歇尔毫发无损。另一方面,他们的复仇又十分成功,无论雷歇尔想从他的血亲身上得到什么,他都得不到了。
我把消息告诉雷歇尔的时候,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面上一片空白,半晌没说出话来。我的老师看上去有些茫然,大约也没想过这样的结果。
许多人憎恨雷歇尔,将余生投入对雷歇尔复仇的生灵不在少数。血誓者之于雷歇尔,就像夏日蚊虫之于普通人,一点小麻烦罢了,不值得一提。我们从未对此忧虑,我们从不将他们当做对手,现如今逃离地狱的钥匙却毁于这群蝼蚁之手,何等讽刺。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我的老师,只能保持着沉默。雷歇尔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后他毫无笑意地勾了勾嘴角,说:“这没用。”
的确,我想,他们已经死了。我不确定是不是该说节哀,我不确定他想听这个。
“他们死了也没关系,只要他们‘对我有强烈的正面感情’,我就能让他们成为锚点。”雷歇尔说,“但是,即便在听到他们死去的时候,我也毫无感觉。”
我无言以对。
“二十年前我见了我垂死的父亲,他哭着对我道歉,说母亲后悔了,说他们爱我,可我毫无感觉。”雷歇尔语气平平地说,像在讲述别人的事情,“有记忆以来我们就没有见过面,除了血缘,我们毫无关系,所谓的‘爱’从何而来?”
“爱本来就没什么道理。”我说,“不知所起也不知所终,并非给予就有回报。”
“不可理喻。”雷歇尔断言,“这就是为什么我恨它,这种我无法掌握的混乱魔法。”
我忽然想起懒惰主君语焉不详的暗示,它说:“情感”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你的老师再清楚不过了。
“我的母亲是个不高明的法师。”雷歇尔说。
他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一个缺乏金钱和天赋的蹩脚法师,铤而走险与黑巫师做交易,得以与国王结合。然而在真正生下头生子后,她又后悔了。这位法师——现在该叫她王后了——无法解除黑巫师留在孩子身上的标记,于是她又增加了一个,那是一个依靠爱运行的情感魔法,能保护她的孩子,尽管效果有限。
黑巫师还是带走了皇长子,很多年后,他终于打算对容器下手。彼时的皇长子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的法师,对自己的老师早有防备,并且为反击准备多时。他们之间有一场短暂而凶猛的战斗,最后年轻的法师赢了,但他的胜利却并非全然是他的功劳。他母亲留下的魔法在千钧一发之际生效,在势均力敌的天平一侧放上了一粒沙。远在图塔隆王宫的王后永远闭上了眼睛,而她的儿子站在导师的尸骸边上,得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