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花烛夜
毋庸置疑,在这个晚上,最有意思的地方,那还得说是洪衍武和水清的新房。
所以最后的镜头,仍然得转回这里来。
晚上十点钟,不但明天要上班的陈力泉早早上了床,西院里几乎所有的人家也都黑了灯,
唯有洪衍武和水清的小屋里还亮着灯,在黑黢黢的夜里格外显眼。
这就是当年的生活规律。
大家不但都要早睡早起,哪怕是拉晚看电视的,也顶多就到十一点多,就没节目看了。
而且大家还都习惯灭灯在黑暗里观看。
从没人意识到,这样做对眼睛会有多大损害,人们只知道能省电费。
至于一对新人的房间里,此时洪衍武和水清已经把行李整理好。
杨卫帆帮忙买到的机票和两个人的结婚证,也放在了包里。
但另一项必不可免的内容却在进行之中。
千万别误会,还没到亲热的时候呢。
他们俩只是在看账,算份子钱而已。
敢情下午洪衍武醉酒沉睡的时候,水清守在旁边无事可做,就顺带做了婚事儿的账目统计。
无论是支出还是礼品、礼金都弄得一清二楚,现在自然要炫耀一下工作成绩了。
当然,这并不是水清贪财。
算这笔细账,其实是为了日后给别人随礼参考用的。
不记下来怎么行?到时候别人家办事,就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了。你拿什么做参考啊?
实际上,这并不是金钱的账目,而是人情往来的账目。
至于真说到整个婚事收支的具体情况,那可远比水清预计得好太多了。
因为结婚的装修房子没花几个钱,一切都是洪衍武、水清和陈力泉自己拾掇的。
那点材料值多少钱?真正花钱的地方只在友谊商店选购的进口灯具和窗帘。
家具呢?除了一个梳妆台,其他都是大哥白送的,电器也只买了一个彩sè电视机。
以上这些都加一起,才花了二千四百块。
另外,由于婚礼是厂里食堂办的。
在庞师傅刻意照应下,六凉八热一个汤的一桌酒席,才给核定了十二块钱。
汽水和饭后的冰淇淋也是按出厂价算的。
这样再加上每桌的白酒、啤酒、香烟、糖果、干果,顶多了也就是每桌二十块。
唯有出租车贵些,六辆小轿车一共花费了二百出头。
再加上做衣服、照相的钱以及回礼和零七八碎的,那婚礼上的挑费就是一千一百块。
所以归了包堆儿,除了洪家定亲时赠送的那些东西,他们在婚事上的全部花费其实是三千五百块,真没有什么太过浪费的地方。
虽然按照此时社会通行标准,这笔花费已经算是比较庞大了。
大多数邻居和同事给凑的其实不多。
仅是一块两块的份子,或是给买的暖壶或是锅碗瓢盆。
而水清自己的积蓄才不过五百而已,水婶儿又主动给添了五百,才凑成的一千。
真要是这么算下来,那无疑是要蚀本的。
可关键是洪家亲戚们给的多啊。
光洪家父母就给了五千,两个哥哥也没亏待兄弟,都给了一千整。
再加上允泰的一千块、寿敬方的一千,和常家给的一千,那就是整整一万块。
有了这笔钱,多大窟窿都能富富有余了。
其次,洪衍武的手下们也都阔绰啊。
这些来喝“把子”喜酒的兄弟们,尽管在洪衍武的qiáng制要求下,他们每人随礼是一百块封顶。
但他们人数多啊,百八十口子呢,这又是多少?
所以最终水清算出来的数字是,刨去开支还有一万五千多盈余呢。
她怎么也没能想到,自己结个婚,竟然结出一个半的万元户来。
而这个,其实也正是水清急茬跟洪衍武报账的原因。
钱数真的太多了,她心里实在没底留下这笔钱,根本不知道能不能还上这些人情。
但更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洪衍武的态度不仅是满不在乎,反而吐露个消息,又吓了她一大跳。
敢情就这些还不是全部呢。
那些个与洪衍武关系比较近乎的哥们和朋友,都把礼金直接给洪衍武了,而且哪个也没少给,那数字说出来更吓人。
像兆庆个人给了八百,又代表安书记给了八百。
杨卫帆、宋家、“小百子”,都给了一千。
“顺子”、“淘气儿”、“三蹦子”、“菜刀”,“刺儿梅”每人给了两千。
“小媳妇”两口子给了五千,“大将”和“三戗子”代表全体“海碰子”给了一万。
就连安杰洛还给了六百呢。
所以还得再加上这三万零二百才算是全部的礼金呢。
好家伙,这在1983年怎么说都是一笔巨款啊。
这哪儿是结婚啊?简直是头顶着个大盆儿,在天上撒钱的路上狂奔呢。
洪衍武把这事儿一说出来,岂能不让水清心惊肉跳?
她脑子里完全一片茫然。
“这么多钱,你……你怎么就收了?这……这怎么办啊?”
“怎么办?凉拌。”
洪衍武看水清不知所措的样子,立刻笑了。
先臭贫了一句,才又解释。
“朋友有远近,伟大的人也都明白捧场的意义。这就是跟咱们关系近,又有经济能力的,才这么给钱呢。其实和别人随礼也没什么区别。你不用担心,别胡思乱想的。”
可水清那儿有这么容易接受啊?
她想了想又说,“不对吧,我记得舅舅家不是农村吗?怎么舅舅给了,表哥还给这么多?还有你那些兄弟,都是成千上万的给。这哪儿是我胡思乱想啊?是天底下没有这么随礼的……”
洪衍武当然有词儿。
“嗨,一句半句跟你解释不清。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表哥他们过去穷,可村办厂办起来以后,那日子就比城里人qiáng了。弄不好今年全村都能成万元户。而且这办厂是我的主意,表哥和安书记实际上是代表全村谢我的,那这几个钱还算多吗?”
“其他的人也一样,全都过得着。杨卫帆和‘大将’他们那都和我是过命的交情。他们结婚,我出的也是大头儿。而‘小百子’、‘小媳妇儿’、‘三蹦子’、‘菜刀’他们如今的好日子,都是我给指点的。所以这叫手指头卷烙饼,实际上是咱自己吃自己。你放心,他们绝对有这个能力,肯定不会打肿脸充胖子,大方一回,痛苦十年的。”
跟着他顿了一顿又说,“这钱哪,我让泉子先帮忙收着呢。回头等咱们回来,他会给你的。连同那一万五,你都安心收下来就好。以后这钱就归你自己支配。”
可这话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水清刚刚才释然的表情竟又变成了惊慌。
“这……这哪儿行啊?你让我管这么多钱?不不,这钱还是你拿着的好。你外头不还要办正经事儿吗?用钱地方多……”
洪衍武当然又乐了,继续贫上了。
“行,当走讲。我说清儿啊。我知道钱能咬手,可我手里的钱已经太多了,办什么事儿都绰绰有余。花都花不出去。难道你就忍心让我一人挨钱咬,提心吊胆啊?太不够意思了……”
没想到水清对这反tiáo侃一点不“感冒”,反而瞅着神sè有点不虞,默默不语。
洪衍武见她有点恼了,便赶紧改为正经。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我的意思是,男主外,女主内。今后我忙和外头的事儿,我负责继续挣钱。那家里的事儿归谁管啊?可不就得靠你了。”
“说真的,你拿着这钱其实也是件cào心的事儿。婆家娘家,逢年过节,礼送往来,大事小情,都得靠这钱支应着。你要让我管,光利息怎么存合适,我就得烦死。如果我的jīng力要都牵扯在这些事儿上,我还有心思干别的吗?”
“再说句不好听的,我这人心糙手大,万一哪天我在外头把钱折腾没了,也挣不着外快了。或者得罪了领导,再被开了。那咱们一家三口的日子可怎么办?所以这钱交给你,我就放心了,没有后顾之忧了。因为我就是再难,也绝对不会碰这笔钱的。这就是给咱家留条后路,过日子的保险啊。”
最后这些话,洪衍武纯粹是为了忽悠水清而在满口胡柴,但也确实管用。
水清这么一听,觉得也是,说不准那块儿云彩打雷下雨的,确实得为长远计。
所以尽管仍旧感到这笔钱太高了,但没有再拒绝。
反倒一本正经,像肩负了什么重要使命似的说。
“你放心吧,这钱我会管好的。家里的事儿绝不让你cào心。万一要真像你说的,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咱家的日子出什么问题。”
而她这种认真的态度,娴静端庄的表情,也不知为什么,竟然让洪衍武本来暗揣着的笑,一下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反倒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欣赏和感动,还有让人心里踏实的愉快和幸福。
于是他情不自禁一下拉住了水清的手,把她揽在了自己怀里。
不用说,这个特殊的日子,如此特殊的时间,这种亲热代表了一种什么样的暗示。
当洪衍武吻过来时,水清羞得不能自已,她心里砰砰乱跳,差点没融化了。
立刻意识到最重要的时刻就要来了。
可是现实的日子毕竟和电视、电影里演得浪漫不一样。
俩人激动归激动,却不能真的就势往床上一倒,就开始胡天黑地。
那还得洗漱呢。
于是亲热了一阵之后,水清就势把洪衍武给轻轻推开了。
很委婉地表示,“你先等等,屋里没热水了,我得去拿外屋的暖壶。”
然后就低头开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却完全没想到洪衍武全已经猴急似的把床给铺好了。
而且还站在床前带着笑意望着她。
居然还说,“这床打得真好哎,我大哥手艺不错。我刚试了试,一点声儿都没有……”
像水清这样的姑娘哪儿受得了这个啊?
那顿时满脸红晕,心里慌乱极了,真有掉头就跑的冲动。
可这种情形又能怎么样?
那是自己的丈夫,再明目张胆耍流氓也是合法的呀。
她就只能有点畏惧地低下了头。
“那……那我给你倒水,你先洗吧……”
没想到她越是这样,就越显得娇柔和妩媚,也就越发撩拨得洪衍武心里闹猫似的痒痒。
他sè心大动,简直tiáo戏上瘾了。
一把就抱起水清放在床上,憋着坏,非要给她洗脚不可。
这水清哪里肯随他这么胡闹啊?
彻底超出了容忍程度了。
惊呼一声,本能地反抗。
于是俩人也就挣蹦着闹上了。
再往后,远比洞房花烛更刺激的事儿可就来了。
敢情水清渐渐不支,眼瞅着洪衍武扒了她的高跟鞋就拽袜子。
情急之下,抄起床边的新痰盂儿,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扣。
谁能想到,就这一下,“滋溜”一声,这新痰盂儿竟然一扣到底,居然把洪衍武的脑袋套进去了!
喇叭口掐颈大肚的红sè喷画双喜字高筒痰盂儿,这是特殊时代的“艺术品”,也是别人送的贺礼。
套在洪衍武的脑袋上,酷似古代皇帝的平天冠,那简直太别致了。
活该不活该?
活该!
好笑不好笑?
好笑!
让你闹啊?闹吧!
所以水清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就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为了怕人听见,她拼命捂嘴,简直到了肚子疼的地步。
可就这么邪性,别看洪衍武脑袋套进去容易,但当他想把脑袋从这个可丁可卯的“帽子”里褪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因为人脸上的各种器官出于下雨防存水的缘故,棱面都是朝下长的,他的鼻子顶着呢。
洪衍武自己褪了两褪都没褪出来,那是螺钉配螺母严丝合缝。
他就只能在痰盂儿里大声求救。
于是当水清听见痰盂儿里的声音憋闷,也就再顾不得笑了。
开始担心他出事,赶紧过来帮忙。
但无论这两口子是里外怎么拉怎么拽,怎么抻怎么拔,那痰盂儿就像长在了洪衍武的脑袋上,完全纹丝不动啊!
要知道,水清是女性,本来就没多大力气,她又怕洪衍武疼。
试了几次见没什么效果,就再下不去手了。
只好问痰盂儿里的洪衍武,下面该怎么办。
要说洪衍武虽然两眼一抹黑,倒也没丢了聪明劲儿,琢磨了一阵竟然还真想出了招儿。
他闷声闷气,让水清快拿雪花膏来,然后用手指头抹他脖子上做润滑剂。
而抹完了之后,洪衍武让水清又领着他到墙边,自己把痰盂边按在墙上,使劲往外褪。
这次真管用了。
只可惜啊,简直倒霉催的。
眼看着痰盂儿一点点地拔了出来,折腾到鼻子却再也过不去。
就差那么一点,无论怎么让,都没法给这个玩意儿腾出地方来。
折腾了半天,时候一长,洪衍武实在恼了,脾气彻底爆发。
不管不顾这么一拔,结果冲动是魔鬼。
劲儿使大了,手一秃噜,“咣当”!
痰盂偏了,直接磕在了大衣柜上。
声儿那叫大啊,跟敲锣似的,左邻右舍绝对听见了。
连水清都被惊了一下,可想而知,脑袋上困在痰盂儿里的洪衍武是什么滋味吧?
天崩地裂啊!
当时,只见这小子抱着痰盂儿帽子转了三百六十度,一pì股就坐地上起不来了。
还撞倒了衣架,碰到了水杯,又是一通稀里哗啦。
然后两条腿就不规律地开始哆嗦。
说白了,都震得抽抽了。
给水清吓得唷,赶紧又弄点儿凉水洒在洪衍武脖子两边,再往痰盂儿里头扇风。
然后就带着哭腔问怎么办?要不要叫人去?
洪衍武在痰盂儿里好不容易回过气儿来,闻着雪花膏的香气扑鼻,心里这个委屈啊,是他妈真想哭一鼻子。
因为别忘了,痰盂儿还有个称呼呢,叫做“niào盆儿”。
这事儿要传出去经人一编排,就成了“小武结婚当天钻他媳妇的niào盆儿,进得去出不来了。”
这要传出去,永远无法洗清的耻辱得伴随他一辈子,那他还活不活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也响起了陈力泉担心的声音。
“小武,小武,你们屋里没事吧?”
如何选择,是要脸还是要命?真是两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