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贤婿老丈谈谈心
刀。
碎了。
毁了。
没了?!
苏东河如雕塑,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表情如在梦游。
戚逸之收回手,眼中的浓黑如水中滴墨,渐渐涣散褪去,重新恢复清明透彻,他倒退一步,喘着气,体内就如黑暗的空洞,俨然是耗尽了一切内力,他感到胸口肺腑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可他面上却依然如常,让人看不出他其实已经受了伤,只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额头一片细密的冷汗,以及惨淡近似透明的唇瓣。
可惜,在场关心他的人都被苏东河点了穴,只能离得远远地兀自着急,月光下的戚逸之脸色白皙地吓人,比雪地更苍白。在二师兄等人眼里,他只不过是累了些罢了。
腿脚发软,是那种一切力气都流失的无力感,差一点,他就要输了。
戚逸之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眼神恍了一下,但只是一瞬息的时间,他是个好强的人,纵使失去了所有可以与人抗衡的能力,他也依然要做出最镇定高傲的模样,费力地挪动脚步,他慢悠悠地往门口走去,众人茫然的目光随着他移动。
他坐在积了一层薄雪的台阶上,靠着台阶旁的雕花柱上,姿态懒散,却依然未减风韵。
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系列动作近乎耗费了他最后的力气。
不能让对方看出问题,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即使……手段很卑鄙。
没有人说话,但谁也没闲着。
二师兄等人在回想着之前惊心动魄的战斗。
阿九在想着一切都结束了,那他是不是可以回去睡觉了。
戚逸之正不浪费任何空隙让自己逐渐恢复,想着苏东河,想着苏柯,想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苏东河是唯一一个什么都没有思考的人,他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刀柄,过了好一会儿功夫,他才抬头盯着那个正垂眸调息的青年。
戚逸之感觉到那两道犀利的视线,却没有力气抬眼,只微弯嘴角,轻声道:“对不住,我内力不如你,所以只能另辟蹊径,这刀……我会寻一把最好的送与您的。”
“……”苏东河瞪视半晌,冷声道:“你怎么做到的?”
戚逸之语气平淡道:“与您过招的时候,您一直将内力附在刀上,我对抗的也一直是刀刃,您的宝刀再坚韧,也毕竟是一件死物,两股内力作用其上,流向相对,刀刃必定是承受不住的……”
苏东河唇瓣紧抿,脸颊紧绷。
戚逸之看了他一眼,苦笑一声,道:“其实,我也是中途才想到了这个办法,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赢。”
“你就那么想赢吗?”苏东河冷嘲道:“可真是个好胜心极强的人啊……而且还非常阴险!”
戚逸之摇摇头,轻声道:“您说对了,我是这样的人,可这一次,却不是为我的好胜心……您,应该知道我是为了谁。”
苏东河微讶,嘴角动了动,最终冷哼一声别过头。
戚逸之感到体力恢复些许,扶着柱子站起来,看着苏东河温雅地微笑。
苏东河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能耍赖,可这个时候就是不想如了对方的愿,可惜,对方眼神太过执着,只一炷香的时间,苏老爹便受不了了,气呼呼地转头瞪视。
两人对视良久,一人淡如清风,一人烈火熊熊。
二师兄等人噤若寒蝉——虽然也的确开不了口——被这二人在沉默中交锋的战火压得心头别别狂跳。
戚逸之突然上前一步,躬身相拜:“戚逸之见过岳丈。”他自作主张地改了口,极其自然从容。
“……呸!”大汉无情地挡下戚某人主动递向他的善意,深邃虎目中烈焰焚烧,似乎想将戚逸之烧成灰烬。
戚逸之依旧淡然,眼神却带着一种笃定。
苏东河心中感叹,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将他家苏柯给拐带成断袖了,武功假以时日必定达到巅峰,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谈吐学识更是让人望尘莫及,再加上无所畏惧的厚脸皮——他妈的简直无敌了!
然后,苏老爹就对戚逸之更加不满了,要是世上没有这个人,苏柯依旧是可以娶老婆的……只可惜,杀不了他。
戚逸之因他突兀出现的幽怨愣了一下,聪慧如他,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岳丈来此,晚辈未能远迎,实在惭愧。”戚逸之用最忠厚纯良的表情看着苏东河,诚恳道:“为表歉意,不如摆上酒席,让在下与岳丈月下一饮,如何?”
苏东河杀气微敛,撇嘴,恶声恶气道:“花前月下,那是小情儿才干的傻事,老子才不去!”说完就想走人,却突然顿了一下,继续阴森森道:“还有,少给我文邹邹的说话,老子最讨厌这些叽哩哇啦的狗屁话了!”
戚逸之一窒,登时明白苏柯家学源自何处,他冷静地调整面部表情,直截了当道:“是上好的陈年花雕。”
苏东河:“……”阴险的人!
明月花亭红梅白雪。
青石桌上,玲琅满目。
苏东河大吃大嚼,桌上的白瓷酒壶被他弃之不用,脚边已经堆放着五六个空坛子。
戚逸之沉默地看着他未来泰山,再一次感叹,苏柯那喜欢白吃白喝白占的习俗源于何处一目了然。
亭台之外五步远的假山后,缩着一堆人,眨着闪亮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对苏老爹进行无休止的围观。
多神奇啊,苏柯那个小混蛋竟然真的有爹,而他也终于被验证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了。
苏老爹抱着整只烤鸡,抖动着油腻腻的髭须,头也不抬道:“你的手下这么放肆,你也不管么?”
戚逸之一愣,然后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去。
众“手下”失望地垂下了脸,颠颠地走了。
走了半截,其中一人猛然回神,不满叫道:“我怎么能是手下呢,这庄子是我的,苏柯他爹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我的,还有,我可是盟主大人!”
二师兄几人置若罔闻,头也不回继续走。
夭桃阴恻恻道:“那你就回去,霸气地告诉他们,谁才是这里的主人。”说完,露出一个在月色下看上去极诡异的笑。
奉光眨了眨眼,喜滋滋道:“说的不错,我这就告诉他们去。”
二师兄几人身子一僵,加快速度,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夭桃站在原地,看着奉光急吼吼的背影,面容散发幸福的光彩,笑得格外甜美。
……
苏东河一脚踩在“尸体”上,不满地看着戚逸之。
戚逸之微笑,歉意道:“不好意思,□地还不够好。”
苏东河冷哼一声,将“尸体”一脚踹飞,惨不忍睹的身体软趴趴地破空飞出,如一块大垃圾般掉进了花亭后方一片梅林深处,“噗通”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不断传着回音。
戚逸之收回目光,温雅笑道:“岳丈感觉如何,是否尽兴?”
苏东河一屁股坐在躺椅上,一脚弓起踏在椅子上,一脚放在桌上,用着十分不雅的动作开始剔牙。
“还行吧。”
戚逸之笑道:“自然是不比柯儿的手艺。”
苏东河一震,跳起来一掌挥向戚逸之。
戚逸之一动不动,脸上依旧如清风般和煦。
将要触上脉门的大手陡然停下,苏东河阴沉着脸,冷声道:“不躲吗?”
戚逸之摇摇头,“岳丈打我,是应该的。”
苏东河脸色越发阴沉,撇嘴道:“你以为我不敢打吗?我可以告诉你,即使柯儿和他娘都不准我出手,我也不会在意,我苏东河也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戚逸之轻笑道:“是的,当年凭一己之力对抗千军的‘雪里狐’又岂是无能鼠辈,在下从未轻看过您。”
苏东河收回手,眉毛抖了抖,不悦道:“苏柯那个死小子什么都跟你说了?”
“没有。”戚逸之面色柔和,想起某人,眼角眉梢尽是温柔,“柯儿从来没有提起过您,他那么一个保护家人的人,怎么会主动提起您呢?”
苏东河很是受用,上下打量戚逸之,“你是自己猜的?”
“正是。”戚逸之没有任何犹豫道:“我能见到柯儿,是因为我去了玉衡山,而我要找的人,就是您,我知道您的名字,而柯儿也姓苏。”
“为了那什么狗屁月棱镜?”苏东河嘲讽笑道:“我就知道,你接近我儿子是有目的的。”
戚逸之摇摇头,轻笑道:“月棱镜吗?我从未想得到过。”
苏东河盯住他不放,目光里有怀疑有惊讶有困惑。
“我戚逸之永远不会借助那些看似美妙的传说来得到力量。”戚逸之正色道:“那些虚无缥缈毫无根据的东西,从来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苏东河愣了一下,冷声道:“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是虚无缥缈没有根据的东西,这,也是你不考虑的吗?”目光灼灼紧盯对方,似乎只要他说了错误的答案,苏东河就立刻出手——好歹,这也算是一个杀人的正当理由。
苏老爹毫不自知的露出了阴险的表情。
“……”戚逸感到很无力,叹息道:“柯儿自始自终都是一个意外,因为他的出现太过意外,所以,我着了道。”
“呸!你还挺委屈啊!”苏老爹心情是很复杂的,既不想让儿子跟男人在一起,又不愿看到儿子因为喜欢的人而受委屈。
半晌,苏老爹只能用天下所有父亲都会说的话作威胁,他凶神恶煞道:“老子警告你,要是你敢利用我家臭小子,老子就杀了你!”
戚逸之诚恳道:“这点,您完全可以放心,柯儿是我用来疼的。”
“……真恶心!”苏老爹搓搓寒毛直竖的胳膊,挑剔地看着他道:“你到底有什么好的?该有的死小子也都有,除了脸蛋说的过去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戚逸之从未被人如此嫌弃,只能继续笑得更加讨喜。
苏东河突然道:“我那刀……”
戚逸之恭敬道:“一定给您一把更极品的。”
如此……甚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挥挥手状似不在意,苏东河困惑道:“我是想说,我那刀当年炼造的时候,那铁匠可告诉我它是永远不会断的,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这刀可是欧冶谷给我打造的呢……你说是内力作用它才断的,我真是无法相信。”他脸色一沉,厉声道:“你说实话,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据我观察,你也学过绛唇宫的招数。”
戚逸之有一瞬间的尴尬,想了想,还是老实相告:“岳丈,你也发现我中途体力就跟不上了吧,那个时候我想了很多,然后,就回想起柯儿曾经说过一些您这把刀的事,正因如此,才让我想到这个办法的。”
“……”麻痹的死小子,胳膊肘向外拐啊!狼崽子,白眼狼!
戚逸之在准岳丈杀人的目光下委婉道:“岳丈,其实……我认为,您真的应该好好保养一下您的刀了。”
苏东河怔住。
“您……您的刀,据说只有用的时候才磨一下。”戚逸之僵硬地别开视线,“柯儿说,平时这刀上都生锈了,我猜测,它可能早就没有了当年的坚韧……岳丈,即使是神刀,也是需要精心呵护的,更何况是欧冶谷冶炼的呢。”
苏东河:“……”
络腮胡抖动几下,苏老爹刚毅的脸庞默默浮起两朵红云。
戚逸之依旧将目光坚定的投向远方,体贴地给准岳丈一个缓冲的时间。
花亭一阵尴尬的寂静。
苏老爹努力搜寻着能让戚逸之不好受的话题,苦苦思索良久,突然,他脸色一放,犀利地瞪着戚逸之,冷飕飕道:“听你们的动静,是不是我家柯儿在下面呢?”
“……”苏老爹成功了,戚逸之第一次感到尴尬,不过,任谁被准岳丈偷听办事都会感到不自在的。
苏东河一蹦三尺高:“麻痹的还真的是?!小宝这个小傻鸟竟然告诉我是苏柯在上面!”
戚逸之镇定道:“小宝真的这么说的吗?它……应该不懂啊。”
苏东河阴恻恻地瞪着他:“我问小宝什么情况,小宝说:‘啊——啊——啊——’,这不就是再说苏柯在上面吗?”
戚逸之:“……”您到底怎么从这几个字里听出如此大容量的内容的,这完全是做父亲的自我安慰的幻想好么?
苏东河的目光变成了杀人之刀:“你这禽兽,到底是怎么骗苏柯那傻逼的,他竟然愿意让你捅□!说,是不是你强迫他的!”
戚逸之淡定地忽略掉苏老爹某个粗俗的说法,警惕的望着近在咫尺的正打算掐死他的大手,僵笑道:“岳丈,我疼他都来不及了,哪里会强迫他呢。”
“那他怎么会愿意被你捅的?”杀气四溢,似乎周围的梅树都在瑟瑟发抖。
戚逸之冷静道:“因为柯儿爱我。”
“呸!不要脸!”苏东河揪住他的衣襟,像个恶霸一样,“那你喜不喜欢我家苏柯?”
戚逸之果断道:“喜欢。”
苏东河放开他,诡笑:“那就证明给我看。”
戚逸之:“……”
苏东河冷肃道:“怎么,不愿意?”
戚逸之:“……我非常愿意。”
……
戚逸之在老丈人如冷刀一般的目光中踏进房内。
认命地叹了口气,走向床榻,门外的动静不曾惊动苏柯,这完全是过于疲惫造成的。
戚逸之温柔如水的眸子打量了半晌,最后下定决心,伸手推了推床上的人。
苏柯正睡得酣畅,突然被人温柔而坚定地摇醒了,他努力地睁开一条缝,困惑又迷茫。
“……子韶?”
戚逸之亲了亲他的额角,低声道:“恩,是我。”
苏柯继续茫然:“你……怎么还不睡?”然后感觉到戚逸之是穿着衣服的,上面还冒着冬夜特有的寒气,苏柯清醒了一点,困惑道:“你出去过啦?”
戚逸之点头,不愿多说,开始利索地宽衣解带。
苏柯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动作,接着,戚逸之做了一个苏柯一辈子都没想到的事。
他□地躺在床上,对着茫然的苏柯柔情一笑,“来吧。”
“……啊?”
戚逸之招手:“来吧,你不想要我吗?”
这是什么意思?苏柯惊异不定的瞅着他魅惑的眼神,无比顺从的姿态,该不是……
=口=!!
苏小柯惊恐万状地睁大眼,然后猛地跳起来,在戚逸之惊愕的目光下跳下床,用飞一般的速度奔出房门。
“快来人啊——戚逸之疯啦!!”
声音嘹亮,响彻四野,静谧的山庄也不再静谧了,它变得无比沸腾。
戚逸之:“……”
苏老爹:“……”这谁生的傻逼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