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2 章
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苏家有六子,前面的五位公子个个气宇轩昂,乃人中龙凤,却极少数人听说这苏家六公子的事情。
他就像一个隐形的人物,总是被人们有意无意的忽略。
对此,苏颜并不在意。
他自幼丧母,苏元修虽从未苛刻过他,苏霖三兄弟却是常常欺负他。
他自是什么都不会说。
人有贵贱之分,他一早便知。
苏丞相六十大寿,连皇帝都亲临丞相府,可谓天大的面子。
宾客云集,好不热闹。
苏颜本在房中看书,他最近迷上了宋朝的词,词中无尽哀怨惆怅,绵延婉转,看得人心里百转千回。
苏家四公子苏逸时年十三岁,比苏颜整整大了六岁,他从小就是一副温吞的性子,脸上时常带着浓浓的笑意,根本就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少爷,当然,以他这样的年龄来说,的确是不懂得这世间黑暗险恶。
“小颜小颜,今日爹大寿,前面都开席了,咱们也过去吧。”苏逸一进门便高兴的叫道。
相对于他的开怀,七岁的苏颜则显得平静太多,只见他微微抬眼,看了看一脸笑容的苏逸,然后才将手中的线装书放在桌上,接着缓慢的从凳子上站起身来,随着苏逸走出门去。
两人在花园中遇见了迎面走来的苏辰,他恐怕是苏家所有孩子里最冷静的一个,虽然尚年幼,眉宇间却已多了几分沉著和内敛。
“五哥。”苏颜低低的唤了一声,苏辰便抬眼看他,那冷然的眼眸中在那一刻瞬间被点亮,只一刻钟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常,温柔的道:“我听下人说你一整天都在房里看书。”
“是。”
苏辰微皱起眉,“要多出来走一走,明日我来找你。”
苏颜垂下眼眸,淡淡的回拒,“多谢五哥好意,苏颜会记得五哥的话。”
闻言,苏辰脸上稍霁。
苏逸见两人只顾着说话脚却不动了,忙催促道:“走啦走啦,前面都已经开席了。”
说话间,便一手拉着一个往前厅带。
丞相府的府邸乃皇上亲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非常好的,虽不至于雕梁画柱至少也清雅高贵,宽敞的前厅早已被几十张桌子占据,无数宾客齐聚一堂,最前面的主席上,欧阳均坐在主位上,苏元修与欧阳岚坐在他身侧,再往下便是丞相府的两位夫人以及苏霖三兄弟,最后余下的三个空位自然是为苏颜三人准备的。
“你们三个又野到哪里去了?竟敢让皇上等你们!”苏元修见三个儿子匆匆的跑进来,忙冷声训斥。
苏逸忙拉着两个弟弟给上座的欧阳均行礼,听见欧阳均满意的笑声:“爱卿真是好福气,看苏家的六个公子果真个个乃人中龙凤啊。”
接着便是苏元修谦虚的话语:“皇上过奖了,论才智他们个个及不上六皇子,论武功,他们更是连六皇子的一片衣角都沾不上。”
苏颜听见父亲一句话里提到了两次六皇子,不禁微微一愣。
苏元修的话欧阳均自是非常爱听,于是笑得更是爽朗,对着下首那跪在地上的三个孩子道:“都起来吧。”
如此一番折腾,苏颜三人才终于入席。
他一向吃得少,此刻却更是吃不下东西,皇上他是第一次见的,果真有着天子的气势,即使谈笑风声,即使面目和蔼,也难掩那与生俱来的气魄,被看一眼都觉得要晕过去。
苏颜的视线从欧阳均的脸上慢慢移向一旁。
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即使年纪不大,脸上已有一股微弱的气势在渐渐拢聚,以一个男孩子来说,那张脸长得实在太过好看了些。
妖孽。
他心里犹地冒出两个字来。
然后一低头,手握着筷子发呆。
这时候,他尤其想念生他而亡的母亲。
那个连一张画像都未留下的女人成了他所有美好梦境的开始,若她仍在,如今的他是否就不会觉得如此孤单。
耳边是人们热闹的喧嚣,他坐在人群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若,便这样死去,是否会有人记着他?
“小颜,来尝尝这个。”苏逸压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一抬头,便迎上那明亮的眸子。
他微微一笑,心里的阴霾被驱散,“嗯。”
他想,他总会遇见一个什么人,那个人会像四哥这般,给予他最平凡的温暖。
历代王朝都有为皇子选伴读的规矩。
今年却是不大一样。
伴读人选不再由皇上挑选再配给各皇子,而是由皇子亲自出马,为自己挑选伴读。
伴读这个职位在某些朝代是个人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当的,但是,到了这一个王朝却是人人都想甩掉的烫手山芋。
自从太上皇时,所有进宫的伴读大部分都死于非命后,就再没人再将自己的孩子送进皇宫。
皇子们的争斗一直不断,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为了不伤了大家表面的和气,便只能抓着对方的伴读随意肆虐。
所以,当皇上一下圣旨。
各大臣以及京城的名门旺族个个都如临大敌。
苏逸和苏辰早已在一年前便下江南经营生意,丞相府里除了苏霖三兄弟外便剩下苏颜。
苏霖三兄弟乃丞相夫人所生,自然不可能进宫送死,苏元修虽无奈,最后也只得命苏颜进宫。
苏颜听了,一脸平静的应下。
然后被欧阳岚选中,成了王朝最阴晴不定的六皇子的伴读。
与他一起长大的肖谕也被送进了宫,成了七皇子的伴读。
苏颜本是很开心的,那时候,他尚不明白这皇宫的黑暗与倾扎,只觉得自己在宫里也遇见肖谕,至少还能说说知心话。
哪知,肖谕竟在进宫的一年后死于非命。
肖谕从跟了欧阳枫之后,便对这个主子格外上心,天热了拿扇子伺候,天冷了生火加炭,欧阳枫从小身子孱弱连凉一点的食物都不能吃,肖谕便每天往厨房跑,小至一碗粥都要吹得差不多了才送到主子面前。
欧阳枫性子温柔,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最无意皇位的一个。
因为,即使他争来了皇位也没福去享,何必。
也因着他从小体弱的关系,他的生母虞妃似乎一早便放弃了他,生了一个小他六岁的弟弟,即十四皇子,虞妃一向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她深知自己已经无法成为皇后母仪天,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下一位皇帝,那么,她母凭子贵,将来就能登上后宫那最高的位置了。
连生母都对他不理不睬,皇宫又一向是个从门缝里看人的世界,欧阳枫从小到大受的折磨无法言语。
也正因为他这样的遭遇,使得与他同病相怜的肖谕更是对他照顾有加,简直将他当成最亲的人看待了。
冬天在时间的夹缝里缓缓到来。
肖谕朝手心里哈了口气,便端着刚刚出炉的燕窝粥往允枫宫走,这大冬天的,若不快点走到允枫宫里,手里的燕窝粥便要凉了,凉掉的粥自然不好喝,想到这里,肖谕便加快了脚步,走到欧阳枫的寝宫门前,正准备抬手敲门,依稀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肖谕没想要偷听,他只当欧阳枫在读书,便走近了一步。
听见欧阳枫的声音慢慢传来:“六皇子府那边如何?”
接着,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回主上,六皇子的伴读乃丞相府的六子,此人聪慧过人,而且与萧绝甚为相熟,有他相助,欧阳岚简直如虎添翼,对我们相当不利。”
“哦?”欧阳枫的声音扬高了几分,肖谕端着盘子的手微微发抖,这不是他所熟悉的欧阳枫,欧阳枫的声音一向温柔,而且总是细细弱弱的,让人听了总觉得心疼,此刻那声音却带着一种陌生的冷然,“那又如何?找人杀了他。”
“是。”那人应了一声,突然高声道:“谁?”
接着房门打开,来不及躲藏的肖谕便完全的暴露在欧阳枫的视线里。
他凤眸半眯,唇畔是懒懒的笑容,“小谕,你刚才在干什么?”
肖谕此刻顾不上他是主子,越过门口那陌生男子,大步走到欧阳枫面前,“你刚刚说要杀的人是指苏颜吗?”
欧阳枫仍是笑,然后吐出一句话来:“看来,该听的你都听到了。”
“你不是七皇子,你到底是谁!”肖谕叫道,眼中浮出薄薄的水汽,他的心很痛,比亲娘死时还要痛上几分,眼前这一脸陌生的少年,唇畔勾起的冷漠的笑容不是他认识的欧阳枫的,他此刻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认识这个人。
他甚至怀疑,过去的一年里,那个时常对他温暖微笑的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闻言,欧阳枫也不恼,只是走上前来,纤细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脸颊,笑得一脸温暖,“肖谕,怎么还不明白呢?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欧阳枫,那些温柔的假相,不过是我用来欺骗世人的而已。”
“不!不可能!”肖谕眼神有瞬间失去焦距,随即不可置信的叫道。
欧阳枫满意的欣赏着他的表情,凤眸中凝聚着淡淡的冷光,温柔的说道:“肖谕,为何你刚才要出现?我真是舍不得杀你呢。”
肖谕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你想做皇帝?”
“没人不想做皇帝。”欧阳枫吐出一句话来,笑容使得他的脸庞更加明亮动人,唯有嘴角那一抹邪妄让人全身如堕冰窟,肖谕打了个冷颤,轻声道:“为什么?这样不好吗?我们每天在一起,不问世事,不问朝政,你累了我扶你,你倦了我守着你,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想着皇位?”
闻言,欧阳枫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在那光芒消失之前,对一旁的陌生男子道:“把他关起来,派人守着。”
“是。”
肖谕闷声挣扎,却敌不过那有武功在身的陌生男子,被对方硬拖了出去。
这允枫宫一向都是清冷的,他不知道他如今这一走是否还能回来,却仍是看着欧阳枫,一字一句的说:“七皇子,看在我们相处一年的份上,不要杀苏颜,他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若我死了,也只有他会记得我,求你。”
欧阳枫背过身去,脸上一片阴沉。
负于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用力连关节都泛起苍白的颜色,他毫无所觉,只觉这允枫宫突然一下子变得好冷。
冷到了骨头里。
肖谕被那陌生男子带到了宫外,他们一路飞檐走壁竟没被大内侍卫发现,肖谕心中不禁惊诧万分,他终于知道,自己对欧阳枫的了解简直如同九牛一毛。
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人原来有着如此高深莫测的一面,精干的手下,良好的伪装,使他骗过了所有人。
是的,所有人。
即使是与他朝夕相处的自己,都未曾发现,原来他有如此大的野心。
皇位呵,真是个诱人的东西。
他被关进了一间普通的房子里,每日有人给他送来饭菜,等到那人出去了,房门又复锁上。
肖谕一直安静得很,从来没想过要逃走。
他想,欧阳枫总会将他放出去的。
他一直这样认为。
可是,他没有等来欧阳枫,反而等来了一群禽兽。
他们满身酒气,门上的锁被他们手里锋利的大刀斩断,不费吹灰之力。
那些人调笑的打量他的身子,然后将他的手脚按住,粗鲁而凶残的扯掉他身上的衣物,使得光裸的背脊完全抵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寒冷似穿透皮肤一直到达他心脏的位置。
使得那里一下子就变得寒冷无比,如同站在一个密封的冰窟里,彻骨生寒。
他拼命的挣扎在那些人眼里成了可笑的调情,让人作呕的汗臭自他的鼻翼里钻进去,使得他的胃开始翻滚,肖谕摇着头,声音已带着哭腔,此时此刻,他好想欧阳枫。
希望他能突然出现,将他带走。
这一刻,他方明白,自己对那人存的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心心念念,无法怨恨。
是爱呀。
不知不觉间,他早已爱上了那个病怏怏的七皇子,真的。
尖锐的疼痛从身后传来,伴随着粘稠的血液和白浊自他的股间慢慢滑下,那些人大概更喜欢男人的身体,因为那温暖的内壁会将他们完全的包覆住,比女人来得更加**。
肖谕惨白着脸,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眼神空洞的看着屋顶,那灰暗的颜色映在眼睛里,竟泛不起任何波澜。
他如同一个破败的布偶,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面,接受着一个又一个男人的侵略,男人粗暴的chou抽使得他的身体如同暴风雨里的小舟,无力而绝望,他的眼里映不出那些人狰狞的笑容,听不见他们嘴里的污言秽语。
脑海中,满满的都是欧阳枫温柔的脸。
那样美好又宁静。
如同初春便会开放的杜鹃花,美丽得教人移不开视线。
他微微勾唇,露出一丝笑容来,模糊的眼中似看见欧阳枫慢慢的朝他走来,他对他说:“小谕,我来接你回家。”
终于,他疲惫的闭上眼。
心里默念,欧阳枫,欧阳枫。
肖谕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欧阳枫正在喝粥,最近他总是特别心烦,光一碗粥便让宫女来回跑了好几次,不是太热就是太凉,不是太干就是太稀,他心里莫名的烦燥,明白该去将肖谕接回来,虽然他听到了自己的秘密,可是,肖谕对他那样好,只要他不杀苏颜,肖谕定是不会说出去的。
他正这样想着,便见李前从门外走来,那晚便是他将肖谕带走关起来的。
李前缓慢的走进来,跪在他身前,声音一贯的平静:“启禀主上,肖谕死了。”
欧阳枫只觉胸内瞬间血气翻腾,手里的碗没拿住,应声而碎,那溅起的碎片张牙舞爪的朝他扑来,他的手心立刻被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瞬间鲜血直流。
李前惊讶的上前,想要替他包扎伤口。
欧阳枫却似没注意到自己在流血,一双眼直直的盯着李前,“什么时候?”
“刚刚去送饭的人回来说,门上的锁被人斩断,肖谕躺在地上,全身……”说到这里,却是不知如何说下去。
欧阳枫咬着牙,压住溢到喉头的腥甜,“说。”
“衣不敝体,全身青紫交加,想是被凌虐至死。”
终于,喉头处的那一团血未能被压下,瞬间喷洒而出,李前大惊失色,欧阳枫却突然站起身来,笑了笑,“凶手呢?”
“我已派人去追查,相信很快便有结果。”
“很好,很好。”欧阳枫连续说了两个很好,姣好的面容上一脸冷冽,似要将空气都割破一般凌利如刃。
外面正下着雨,雨里还夹着风雪,打在脸上,如同被剜了一刀般生生的疼。
欧阳枫大步走在这风雨之中,脸上一贯的微笑不复从前,被满目的冷漠取代。
他走到那关着肖谕的屋前,房门此时大大的开着,碎雪被风一带,便扬扬洒洒的飘了进去,里面站了一屋子的人,有御医,有侍卫,还有比他先来一步的苏颜。
欧阳枫走进去,身侧的双手颤抖得厉害。
肖谕的脸便这样直直的撞进他眼里,肖谕是漂亮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以及那如樱花一般的嘴唇,此刻,那双眼睛不再满目笑意的看着他,嘴唇也被一片死灰取代,欧阳枫身侧的拳头握了又紧,紧了又松,看见苏颜跪在地上,眼泪无声无息的划滑下来,然后,头一偏晕了过去。
一时间,房里的人乱作一团。
欧阳枫似没看见其他人的慌乱,没听见那些人的跪安,直直的走到肖谕身边,脱□上的外袍遮住他淤青遍布的身体,然后将人小心翼翼的抱起来,一步一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