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chapter 49。
大概在原地愣了有足足五分钟,直到司机师傅有些不耐烦地降下车窗询问:“到底还走不走?”宋嘉木才反应过来,强逼自己镇定,打开门要重新上车,路月华却再次从宾馆里边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袭月牙色旗袍,将头发规规矩矩地盘在后脑勺,典型的东方古典美女,即使已经上了年纪,却依然风韵犹存。
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顾元这样身份的人吧。
路月华似乎是忘了什么东西,取了正要返回的时候,无意中与宋嘉木对上了视线,惹得宋嘉木下意识地打开门,逃也似地坐上了后座,慌张地叫司机开车。她不知道若是此时自己和路月华面对面了,应该说些什么,能说一点什么。
司机已经等得心里不快,不用宋嘉木使唤,踩下油门便呜呜地飚了出去。
在看见前方后视镜里,路月华朝着出租车挥手奔跑的焦急身影,宋嘉木更是觉得被鬼追,心鬼,一只她沾染上不知该如何摆脱的魔。
宋嘉木用力的闭上眼,将一切的声响抛在背后,她必须要很努力,才能克制那打从脚底升起来的寒凉。
熟料,第二天,路月华的死讯,就传遍了整个t市。
各大报纸大篇幅的报道,路月华在偏僻的公路上奔跑,被失控的过路车撞倒,当场身亡。
当天下午,宋嘉木便得知了消息,她双手发抖地捏着报纸,大气都忘了出。报纸上的图片太显眼了,那滩大红色的血,像是那个季节盛开的最美的蔷薇,妖娆而令人窒息,吓得宋嘉木当场扔掉了报纸。她回想起昨日路月华在背后追她车的场景,感觉天都塌了下来。
几乎是在报纸上面的内容刚刚看完的时候,靳齐出现了,将宋嘉木请上了车,那是她第一次单独和顾元会面。
那间平常不允许闲杂人等踏入的书房,宋嘉木,顾元,靳齐,三个人像是绷着一根线而树立起来的等边三角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塌成为一堆碎线。
沉默良久,顾元终于表示了自己的耐心有限,他冷着脸,要宋嘉木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宋嘉木支支吾吾不敢出声,不知该不该将路月华的事情说出来,她坐在沙发上,两只手在背后绞在一起,指骨节被拔得一阵青紫,额头上冷汗涔涔,却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终是顾元解救了她的窘状,那个年近五十,却已然意气风发的男人,轻飘飘地对她说出了那些,她始终说不出口的字句。
“我知道她去那里会谁,做什么,你不用考虑到底要不要隐瞒。我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所以昨天在现场的人,不只你,还有靳齐。”
宋嘉木条件反射地抬起头,难以置信他用那么镇定语气,道出自己妻子出轨的事实。
站在离门口特别近的靳齐也似乎有些尴尬,将头低得更下去。
看出了宋嘉木的疑问,顾元喝了一口手边的清茶,袅袅的烟纠缠着空气往上升腾,缓缓道:“嘉木,算起来你是小辈,照理说,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应该为难你。但是说老实话,你和南方之间,我其实并不赞同。”
顾元的话让宋嘉木有些惊诧,她一直以为对方不制止,就是赞同,却原来不是那样的吗?
说到这儿,顾元站起了身,挥了挥手让靳齐退出去,特别正式地坐在了宋嘉木对面,一股压人的气势,让宋嘉木如身在冰窖。
他交叉双手:“并不是说,你们家现在落魄了顾叔叔我要趁机赶走落水狗,而是从一开始,你和南方就是一个错误。我之所以没有阻止,是因为南方这孩子,脾气倔,和年轻时候的我一模一样,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越是喜欢反着干,我呢,没有那么多时间,也就随着他了。但是你也看见了,你呆在他身边,意外层出不穷,你给他带去的除了各式各样的麻烦和危险,我看不出来有任何可取的点。就像去年你做一道菜,却硬生生将他送进了医院一样。你说我迷信也罢,陈旧也好,但我一个做父亲的,怎么会愿意让我唯一的儿子,留在你这个事故多发区身边?”
顾元的话一完,整个房间就只听见宋嘉木咯嘣响着的骨头,她依然没有能够控制住,在自己紧张的时候不断扯手指的习惯,好像借着这样的力量,就可以转移心里的压力。她吞咽了一下喉咙,抬头,盯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说话,感觉嗓子都是哑的。
“顾叔叔,您可以不用和我绕弯子。”
顾元难得对小辈露出一种赞赏的表情,他看似温和地拍了拍宋嘉木瘦弱的肩膀,叹了口气。
“顾叔叔真的不是想为难你,要是放在之前,什么都还没有没有发生的时候,一切风平浪静,你和南方若是真心相爱要厮守一生,我也就罢了。偏偏,妳父亲现在爆出这样的丑闻,昨天又因为你……发生了那样的事,你想,如果你再任性的要和他在一起,你能面对得了自己吗?南方和他母亲的感情怎么样你是知道的,若是有天他发现,他最爱的亲人间接死在你的手上,以他的脾气,到时候,你们都会疯的。”
顾元压根就没有多余的修辞,一句一段简明扼要,向她分析利害关系,将还未出兵的宋嘉木逼得节节败退。
在她还想不到要怎么反驳的时候,顾元又抛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是你对他的喜欢,肤浅到宁愿让他知道事实的真相,知道自己的母亲有多么肮脏,颠覆他整个世界观,才算完满?这样的喜欢,太廉价了。这不是幸福,嘉木,是束缚。”
所以在后来苏落的那个晚会结束后,杜白要她再次对顾南方打开心门,宋嘉木才如此犹豫。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以为爱情就是让对方自由的,没有心理包袱的,可是杜白却告诉她,每一段爱情都是艰难的啊。
“如果你爱的人都没有叫你放弃,请你一定不要这样想。”
要不是杜白,她也不会鼓足勇气,想要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就是因为太喜欢了,那种从爱情已经升级为亲情的依赖感充斥着整个身体发肤,在宋嘉木的身上每一处呐喊着,她是需要他的,所以她赌了。
但是当日,宋嘉木并没有能想到这么深远,她经历的一切还不足以撑起她整个信念的架构,所以她被顾元连消带打,失了章法。
要到晚上,宋嘉木才被司机送回了宋家。
看她脸色不对,宋妈三下五除二便问出了究竟,最终是忍不住,抱着宋嘉木仰头痛哭。
“你这傻孩子……我们宋家没有这种命能高攀,一开始就不该肖想,是我和你爸害了你……如果当时不鬼迷心窍地要带你去顾家,就没有今天的一切,你爸也还好好地坐在家里,和你喝茶斗嘴……”
那时候宋嘉木才知道,顾元哪里是给她选择了,分明是不留情面地将她逼进了一条没有退路的死胡同,他天时地利人和,将他四面夹击,不留丝毫喘气的机会。
那个闷热的夏日,宋嘉木的信仰消失了。
给顾南方打电话,当然也是顾元安排的,否则凭她现在的身份,怎么可能还有机会接触到对方。顾元挑准了顾南方刚做完手术,最脆弱的时候,要宋嘉木来给他这一击,足够致命,真够狠。
那天的t市莫名地没有太阳,阴阴的,却迟迟没有雨。
宋嘉木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八分二十九秒,在意识到眼睛的汗无论怎么都流不完以后,她终于说出了那几个字。顾南方不知道,在他怒火滔天的时刻,愠怒着被挂断电话的时刻,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电话那头的宋嘉木虚脱得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身边除了宋妈,还有纪泠。那个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理的男孩子,似乎一夜之间也长大了,眉目凌然的握着她的手,给予发自内心深处的支持。他叫她的名字,成长以后陌生的嗓音,却熟悉的坚定语气。
“嘉木,嘉木,你好好的。”
一句话,在场的三个人都红了眼眶。
顾南方从医院逃回来的那天,宋嘉木也正好出院,纪泠非得带她去纪家露脸。不知道原因的宋嘉木跟着去了,却不料他竟然当着纪家所有人的面,宣布他要和宋嘉木在一起,一辈子。当时宋嘉木便傻了眼,身体里补充的葡萄糖瞬间不够用,只觉得下一秒要再次晕过去,纪泠却在她最虚弱的当头一把揽住了她的腰,神色肃穆地,对着纪森再次重复了那句话。
“爸,我要和嘉木在一起。”
愕地,宋嘉木感觉自己的腰间一紧,提醒着她此刻的纪泠,紧张一点也不比她少。
其实宋嘉木明白的,真的,纪泠这样做,除了是对自己的一点喜欢以外,更多的,只是表达一种变相的支持。老宋入狱,宋家倒台,个个看她们母女就像看过街老鼠,曾经的风光不再,长歌不再当空,只有纪泠,是她唯一仅存的避难所。
他担起了小时候要保护她的承诺,只是年少轻狂啊,一辈子那么长,总有要告别的时候。当时的宋嘉木早已预见了将来,她悲怆至极。
彼日,纪森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势力,加上宋嘉木这孩子他的确还是喜欢的,所以只挥挥手,叫他们先好好休息再说。
所以顾南方来找宋嘉木的时候,纪泠也在,她刻意让自己看起来依旧是那副不知世事的大小姐模样,骄傲地冷然地不知体贴的样子,拉了纪泠作秀,大声地说:“我不再爱你。”
在听见这句话以后,他的眼眸比平常冷了成千上万,宋嘉木却依然顶风作案。
“顾南方,你听过那样一句话吗?有时候我们需要一个人,就像逃生者需要降落伞,如果那时候你不在,就永远都不必在了,这是真的。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那就永远都不必在了,这也是真的。”
说完这番让对方彻底死心的话,宋嘉木转过头,眼里暗涌,沧海桑田。
当然,宋嘉木最终也没能进到纪家的门。她不傻,她何尝没有看出纪森的表情里,带满了无奈和同情。而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更不能让自己拖累到任何一个人,尤其是纪泠的人生。所以没过多久,宋嘉木便偷偷地告别了纪森,走出了纪家大门。
她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辛苦以后,睁开眼便是童话的故事,是不存在的。
也是那一天,她彻底明白,什么叫做失无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