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音律
众人在绿竹巷内候了片刻,便有个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接了曲谱走进竹舍,此后屋内便再无声息。
王家一行人见那下人行走之时步履轻健身形灵活,显然是习武之人,已经对竹舍内所居之人身份产生了疑虑。等了稍许,王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低声向王元霸道:“辟邪剑谱珍贵无比,武林中不知多少人想要抢夺。屋内那男子亦是个习武之人,若他将这剑谱抄录……”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王家之子“录”字才出口,便觉一股劲风迎面而来,立时被那大极的力道推出老远。待他好容易稳住身形,体内又是一阵气血翻腾,“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儿子被屋内的不知名人士重伤,王元霸自然动怒;只是,那屋中之人单凭掌风竟可将人震开几丈——这等功夫,王元霸自认远远不如。于是强自压抑了怒气:“阁下这是何意?”
屋内那男人冷笑道:“是他自来找死。一群孤陋寡闻浅陋粗鄙之人,连曲谱都不识得,还敢在此大言不惭?”话音方落,便有琴音响起,委婉动人,听者无不心魂一震。聆听此曲,只觉面前铺陈了曲桥流水繁花锦簇之景,令人心驰神往。
琴音原本柔美平和,然而箫声甫一加入,曲中境界便倏然变化——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惆怅有之抗争的激昂亦有之,时而是风涛怒吼,片刻后又化为策马扬鞭指点江山的壮阔……至此,那琴声可说是被箫声压制了下去,若断若续似有似无,却也衬住了箫声中的意境。
终于,那箫声一转,低回渐止,只余下绵绵琴音将这一曲收了尾。乐声虽歇,众人却依旧沉浸在乐曲营造的氛围中:琴音中的宁和柔情固然令人心醉,然而那箫声实在太过汹涌大气,着实震慑心魂。
岳夫人回过神来,由衷地叹道:“这曲子固然美妙,竹舍内合奏之人更是技艺冠绝天下。此曲实在难得,此生能闻得实乃幸运。”林平之却道了句:“师娘,昔日我与大师兄也曾听过两位前辈琴箫合奏这曲‘笑傲江湖’,那二人平分秋色相得益彰,却是比今日所闻更高明些。”
令狐冲对这话也是深以为然——那人箫声实在太过霸道,气势竟是将琴音完全压了过去。但他了解东方不败其人,知道这人就是这般唯我独尊;若要他相让弹琴之人,却是绝不可能的。
这时,先前那迎接众人的年轻下人双手捧了曲谱出来,向王元霸道:“这确是琴箫曲谱。我家主人说了,此曲之奇世间罕有,寻常俗物学习不得。”王元霸知道冤枉了令狐冲,只觉面上无光,将曲谱接来递给了令狐冲:“令狐贤侄,今日之事实在对不起了。”
若是换了旁人,令狐冲定然是要狠狠讥讽对方来出气的;但此人是林平之的祖父,他将林平之视为亲兄弟,便不能不尊敬王元霸:“前辈无须如此客气。今日是晚辈失礼在先伤了王兄,本该由晚辈道歉才是。”接过曲谱,却是再度递向了那下人:“在下不懂音律,这谱子放在我身上亦是浪费。你家主人技艺妙绝,还请你家主人将此曲谱收下。”
竹舍内似乎传来低低的笑声:“你倒是大方……”
误会已然解开,王家一行人先一步离去;岳不群夫妇也随之离开。绿竹巷内,顿时只余林平之与令狐冲二人。
先前王元霸等人盘问令狐冲误将曲谱错认为《辟邪剑谱》之事,皆是背着林平之做的;因而直到方才,林平之才知道此行的目的。此时二人独处,林平之便欲道歉:“对不起。大师兄,我不知道祖父他们会……”令狐冲却拍了拍他肩膀,阻止了他未说出口的话:“你又不知情,道甚么歉。再说,你我是甚么关系?我不会怪你的亲人,更不会怪你。总归此事乃误会一场,我又寻到了托付曲谱之人,如此甚好。”
当日曲洋将曲谱托付给令狐冲之事林平之是亲眼所见,当下便点头:“说的也是。这曲谱是刘正风师叔与曲洋合力撰写,若师父知道你一直携着魔教中人的事物,说不得又是一番风波。如今你将这烫手山芋转了出去,自然是很好,也算是不负两位前辈的嘱托。”
忽闻竹舍内传出“铮铮”两声琴音,似有驱逐之意。令狐冲便道:“看来你我二人在此说话,却是打扰抚琴之人的雅意了。我们也回去罢。”二人正欲离开,竹舍内那男子却再度开口了:“令狐冲,你留下。”
***
见林平之走远,令狐冲才开口道:“东方,你我是不是很有缘?每次我遇见你,都是我最狼狈的时候。”
那人缓缓踱步,到了他面前:“谁让你这小子介日惹是生非?你心中也无须不平,我二人初见之时,负伤狼狈的那个可是本座,如此就算是扯平了。”握住对方手腕手指轻探,东方不败微微皱了下眉:“你这些日子都做了些甚么,竟能让这内伤加重至此?你本是冷清之人,何以要与人比武斗狠又存了郁结在心里?”
令狐冲被对方一语道破,微微苦笑道:“我何尝不想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只是我在华山派到底是待了十几年,遇上危机,即便心中不愿出手身体却是先一步行动了……”
另一边,林平之虽知道屋内之人与令狐冲乃是旧识,但到底是不放心;他走出一段距离再回头望去,正好看见那陌生男子执了令狐冲的手腕,当下心中一惊——原来是他!
虽然林平之也只见过这人一面又因为当时距离甚远而不曾看清其相貌,但对方逼人的气势实在令人见之难忘。如今再次得见,那人一袭黑袍面容俊朗,林平之却只觉得此人危险得很,日后需得劝令狐冲少见此人。
便是林平之转回头去的同时,东方不败也抬头远远瞟了他一眼,而后对令狐冲道:“你在华山派总要有个交好之人。只是,你和那姓林的小子亲密些也就罢了,可不要太信任他。你我在河边之时,跟踪窥探之人就是你那师弟。”
初知此事,令狐冲心中若说没有一点失落,那便是绝对的假话;但他了解林平之与岳不群为人,立时应道:“林师弟不会害我。旁的暂且不谈,林师弟他并未将你我见面之事告知我师父。师父对我早有怀疑,若他知道我与外人私下相会,定是一早就来盘问我了。”
东方不败对这事倒是无所谓:他武功独步江湖,武林之中再无人是他敌手,在外行走根本无需遮掩自己身份;若那姓林的小子将此事告诉岳不群,最多只能给令狐冲添些麻烦,这可是他喜闻乐见之事。然而,令狐冲那句“林师弟不会害我”答得太快太坚定,让东方不败心中没来由地不舒服起来:“你倒是相信他。”
尽管面前这人表情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令狐冲却是早习惯了,也不怕他,只是干脆地点头承认:“那是自然,他也是一样的相信我。”
东方不败知道令狐冲是据实以告,但这真话却是让他更加不快了。想不通自己不快的缘由,东方不败便将此事搁下:“不相干的人,我们不提他。你这曲谱倒底是从何处得来?”
想到曲洋与刘正风之死,令狐冲说话时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惋惜的色彩:“此曲是曲洋长老死前托付给我的,让我传给通晓音律之人不致使此曲失传。那时我才收了这曲谱,你们神教中的那位大小姐就到了,还带走了曲姑娘。我不知她爱音律,当时本该将这曲谱交给她的。如今我将‘笑傲江湖之曲’送到你手上,也算是寻到了可以托付之人。”
东方不败心中生出些微的讶异来:原来任盈盈一早便见过了这臭小子,却不曾对他动心……也是,这小子一副不咸不淡暗含戾气的模样,任盈盈又变成了个小淑女,这二人定不会看对眼。看来,这一世的确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抬眼见到令狐冲靠在墙上咳嗽的样子,东方不败才忽然发觉,这人比起那日在船上谈天之时居然是清瘦了许多。当即寻思开来:这小子原本伤不至死,却偏偏不知道珍惜自己身体,硬要将自己弄到半死不活的地步。令狐冲,本座前世身死皆是因你而起,岂能让你这么容易的死了?总归岳不群那伪君子不会救你,我便教你些内功修炼之法,你多活一日这伤便多折腾你一日……
找到了不想让对方死的原因,东方不败终于开口:“明日你来找我罢。”不等令狐冲反应过来,东方不败又续道:“休要会错了意,我不会救你——本座不会相救日月神教以外的人。只是你这小子与我也算投缘,我自会教你些调和内息的法子。”
“如今你体内兼具阴阳二气,若皆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可以自行疗伤不说外功亦可更加刚柔机变。只是你非但无法将其调和化为己用,反倒是以‘阴’去压制‘阳’;伤你的掌法偏偏又是属‘阳’的刚猛之力,因而每每你提气运功,伤势便会加重一分,是也不是?”
令狐冲习武多时,自然知道东方不败说的在理;然而他不曾学过能使得阴阳调和的内功心法,虽然通晓其中道理,却也无法可施。如今东方不败虽然明说了不会救他,但若得其相授这等调和的心法,那对自己无疑是大有裨益。当即喜道:“我自然会来。东方,我……我欠你的情实在太多了。”
东方不败不置可否地笑笑,心道:可不是?算上前世的债,你欠我的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会救你”——就因为这句话,教主日后会做一些很傲娇的事噢╮(╯▽╰)╭
【顺便】这年头大家都是自带情敌探测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