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嗜血
这天早上开封城内下了很大的雾,看着有些阴沉。以往皆是岳灵珊母女去岸上为华山派众人买早点,这日岳夫人微染风寒略感头痛,岳灵珊便拉了林平之一同上岸。此时还早,大街上除了几个挑夫一个粥棚,便再无他人。
与恋慕之人一路同行,岳灵珊自然欣喜不已,路上嘴巴便没停过:“昨天晚上爹爹妈妈带我去了州桥看月色,那皎月映在水波之中,实在是好看得很;可惜小林子你没能和我一起去,不然也可以见识一下‘州桥明月’……妈妈昨晚受了风,幸亏我们出来时带了不少药材,等下到了粥棚,我可得借一下人家的厨房……对了,大师哥昨天也有些咳嗽,我应该再给他捎上一碗药汤的。”
听到这里,林平之终于说了句话:“师姐说的是。大师兄伤还没好,若感了风寒,怕是会更加难过。”
虽然得到了对方的回应,岳灵珊还是嘟起了嘴唇:“小林子,你怎么只想着大师哥。难道只有他待你好值得你关心,我待你就不好啦?”林平之认真道:“怎么会?师姐你自然是很好的。”
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岳灵珊笑着点了点头:“其实小林子你对大师兄多加关注也是对的。大师兄他对你,和对待其他同门师弟也是不同的嘛。”林平之脚步一顿:“当真?”
岳灵珊笑道:“当然是真的。大师兄少有主动关心旁人的时候,脸上又不常有笑容,我平时看着他都有点害怕;可是他对小林子你呢,却是比对所有人都亲切。你难道就看不出来,大师兄是真把你当成年幼的亲兄弟一般照料?”
林平之轻声道:“我还就怕他只把我当兄弟。”岳灵珊不解其意,正要相问,二人已到了粥棚前面。接下来岳灵珊忙着买早点借厨房煮药,也就把先前的疑惑忘到脑后了。
二人返回渡口,很快就发现有些不对头——华山这一行竟然少了个人。
岳灵珊藏不住疑问,径直走到了岳不群身边问道:“爹,大师兄呢?”岳不群冷哼一声,严厉道:“此人天性顽劣残忍乖戾,屡教不改,已然步入魔道。我已将此孽徒逐出师门,从今往后,他再不是你们的大师兄了。”
华山派众人醒来之时,也注意到了令狐冲不在船上;但这些日子他们眼见岳不群对令狐冲脸色不善,即便心有疑惑,也不敢相问。此刻岳不群这番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已有些弟子小声议论起来。
林平之内心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只能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大师兄怎会一声不吭就走了?即便大师兄他当真要走,也必然要知会自己一声的。难不成是出了意外……这样想着,林平之便拿眼偷看岳不群面色,只见岳不群站在众弟子之间一脸的愤怒与痛心,似乎令狐冲的叛逃对他打击不小。
林平之怔怔地站着,忽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去,只见岳夫人递了个包袱过来,轻声道:“平之,你大师兄赌气离去,你愿不愿意去追他回来?我们今日还要在开封呆上一天,时间充裕得很。”
林平之自然是愿意,但对这包袱他却是有疑问的:“师娘,这包里装的是甚么?”岳夫人面上有些尴尬,压低声音道:“是伤药。你大师兄和你师父昨夜起了些冲突,你师父他可能一时气急下了重手……”林平之心中一凛,应道:“我知道了。”
去往开封城外就只有一条官道,林平之自然不怕走岔。出了城才行了几里地,便看见令狐冲趴伏在路边已然昏迷。
林平之跪坐在地,小心翼翼地将对方翻过身来,让对方躺在自己腿上。看见对方嘴唇动了动,林平之便将耳凑了过去;只听令狐冲喃喃道:“水……”这可让林平之为难了:自己出来得太急,没将水袋携在身边;这附近又是荒地,去哪里找水?
低眼看见对方惨白的面容,林平之为对方心痛的同时,心中却也有些莫名的东西蠢蠢欲动。终于,仿佛是被对方虚弱的模样蛊惑了一般,林平之俯身下去,在对方上唇上轻轻舔过,润湿了令狐冲有些干裂的唇瓣。
这个动作本是无意之举,然而林平之的眼睛却是瞬间亮了起来——他有办法了。
***
修紫霞神功者,内力积蓄浓厚,使出外功招式亦是后劲极强。岳不群挥出的那一掌势不可当,令狐冲虽说一身轻功以“快”“轻”见长,那时逃得也是狼狈至极。
待他确认了岳不群并未追来,便放慢了脚步,走进暗巷中查看自己的伤势。解开衣服,胸前并无明显的外伤,只有一大片淤血。见状,令狐冲却是更加焦虑了——心口的疼痛极深,以他的经验来看这绝非好兆头。对方以雄厚内力击出的一掌,怕是表面上安然无恙,内里却不知被伤到了何种地步。
靠在墙上喘息了片刻,令狐冲低声骂了句:“他娘的……‘君子剑’岳掌门,你对自己的徒弟可是切切实实地动了杀心啊。”
毕竟是师徒一场,令狐冲从来没想过岳不群会对自己下杀手。但是,对方使出紫霞神功一掌劈来并非错觉,自己凭着上佳的轻功躲开第二掌并非错觉,如今心口的剧痛亦非错觉。此刻,他捂着心口扶墙快步行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北。一路向北。只需北行到了黑木崖,东方不败定会如约接纳自己,那么自己就安全了。
行至城外,天已经蒙蒙亮,令狐冲可以听见远处农家传来的鸡鸣之声。天色是愈发亮了起来,但看在令狐冲眼里,却是觉得视线所及之处愈来愈暗。尽管他求生意念极强,到底也抵不过重创与疲累;很快,他便人事不知了。
过去几天里,令狐冲白日随华山派众人赶路,晚间又因为不习惯被人监视而睡得不安稳。这一昏倒,于他来说本是件好事——至少能好好地歇息片刻。不幸的是,即便已经昏死过去,也依旧有惹人生厌的场景入梦,让令狐冲昏迷之中亦不得安宁。
雪夜,那个少年杀手用双手捧着钱袋在林中行路。纵然饥饿寒冷交加,少年的面上却洋溢着喜悦,看着那钱袋的眼神几乎称得上虔诚。
这场景并非无端冒出,而是隶属令狐冲前世的记忆。那时的他还是初出茅庐,没甚么杀人的经验。纵然亲手将旁人头颅斩下让他心中觉得不舒服,但只要一见到银子,令狐冲便将所有负面情绪都抛诸脑后了。
因为拿到佣金过于兴奋,本该警觉的他直到面前出现了几双幽绿的眼睛,才发现自己竟被狼群盯上了。
大雪下了两天两夜,山林中的野兽捕猎困难,定然是饿了好久。即是说,若不将这些野狼全部斩杀,他便难以活着走出这片树林。因此,当群狼目中暴着精光扑来时,令狐冲也拔了剑迎上去,又一场厮杀开始了。
与野兽相搏,其困难程度更甚于与人相斗。野兽不尝到血肉的味道,就一定不会撤退;若是爪牙沾染了猎物的鲜血,凶性更会暴涨数倍。令狐冲最终还是将群狼屠戮殆尽,虽然衣服被利爪划破数十处甚至有的地方被抓破了皮肉。
战斗结束,令狐冲却并未立刻继续赶路。他实在太饿,也太累了。兴许是体内那一部分兽性被激发,令狐冲挥剑将狼王的头颅斩了下来;而后,将嘴唇凑近狼尸脖颈处的伤口吸饮狼血。那味道实在遭糕得很,令他几欲呕吐,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将那温热的液体咽入腹中……
梦中,令狐冲不禁皱了皱眉。那个雪夜绝非甚么美好的回忆,自此事发生起,他便努力要将其忘记。前世今生加起来已过了二十几年,如今梦见此事,却仿佛再度亲身经历一般,连口中的铅味也觉得十分真切。
迷蒙之中,令狐冲将头转向了另一边,以期避开鲜血的味道。然而不过片刻,那令人讨厌的感觉又来了。意识逐渐恢复,令狐冲终于意识到这血的味道并不是来自于梦境。那鲜血绝非梦中的自己以求生意识咽下,而是有人强迫他饮之。
那个人,将唇覆在了自己唇上……那人正在喂自己血!?
令狐冲猛地坐起身来,伏向一旁不住地干呕,试图将自己先前无意识饮下的血液咳出。尽管他手上染了不少鲜血,但当真要饮血下肚也让他觉得十分恶心。
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里并无河溪,大师兄你又说口渴,我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这声音让令狐冲心神一震,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上半身□着,胸口已被人敷了药又以绷带悉心环绕包扎;自己方才是躺在对方怀里,对方的手腕还在流血……
弄清楚了事情原委,令狐冲更是觉得难以置信:“林师弟,你……你把手腕割伤,用自己的血代替水来喂我?”林平之答得却仿佛理所当然:“正是。”
是该笑对方太傻,抑或是觉得感动?以他本性,有这两种心情才是常理;可是此刻令狐冲心里,却全然没有这两种感觉。他看见对方点头,只觉得心里尖锐的疼了一下——这疼痛来得太突然太狠,他又不曾有过类似的感受,这一疼竟然没来由地让令狐冲害怕起来!
令狐冲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只化为一句柔声轻叹:“唉,林师弟,你不该对我这么好。”
“我不该对你好?”林平之看着对方,将这话重复了一遍。虽然面上依旧是如常平静的模样,但令狐冲直觉极度敏锐,只觉得林平之周身瞬间冷了下来。
令狐冲不知道林平之在想甚么;甚至自己为甚么要那样讲,他也不知道。令狐冲只知道,若林平之再继续这样全心全意地待自己,就要大事不好了;至于是哪里不好,他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来。
默默地取过对方用剩的绷带,将对方腕处的切伤止血包好。林平之切自己的这一刀着实不浅,想来是一时情急,没有把握好力道。令狐冲抬眼看着对方沾染血色的嘴唇,终于抬起手来,以拇指将对方唇角的血迹轻轻拭去:“谢谢。我就知道,如果有人心中还挂念我会特意赶来救我,那就只可能是你一人。”
即使以二人如同兄弟般的亲密交情而言,这个动作也实在是有些暧昧了。令狐冲是激于感动,并不觉得自己这动作有甚么不对;但林平之存了旁的心思,被对方手指抚过嘴唇便是身子一颤,继而猛地握住了对方搁在自己脸侧的那只手。
“林师弟?”看着对方不明所以的模样,林平之有些尴尬;他是不小心流露真情,但当下绝不是表明心意的时机。于是正色道:“大师兄,我是奉师娘之命来接你回去的。十几年的师徒之情不能割舍,你怎能因为一时气不过就离开华山派?你这一走成了华山派的叛徒不说,你一身的伤,又能去向哪里?和我回去罢。等师父消了气,他定会原谅你的。”
“他不会对我消气的,更加不会原谅我。你可知昨夜我与师父二人交谈之时,他对我做了甚么?我这伤根本就是……罢了,只当我自己不小心为人暗算。”令狐冲叹了口气,并未将手从对方交握的双手中抽出,而是用力回握:“林师弟,你若想继续留在华山派,需得听我一句劝,千万勿要太相信师父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洒狗血的桥段我早就想好了……终于到这里了,感动得眼泪汪汪啊。都到这个地步了,冲哥要是没有一点点动心那就真的是铁石心肠了╮(╯_╰)╭这是林师弟最后一次忠犬,下次再见面就要黑化了
p.s.下一章情敌见面,作者老喜欢这情节了←贱银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