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相邀
令狐冲醒来之时,只觉心口的疼痛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试着运气时亦无气闷阻塞之感,肺腑经脉已再度充满了力量。
内伤虽然被人医好,令狐冲却丝毫不觉得高兴——那多管闲事的好心人内力属阳刚,在为自己疗伤的同时,竟将自己体内原本属阴的内力也给强行压了下去。他在思过崖时按前世内功心法修炼,内力本已有了一定积攒;如今被人这么一压制,他那一年的努力有大半已化为了泡影。
令狐冲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此时他正处于一间整洁的斗室中,屋中除了自己躺着的床榻与一张桌子便再无一物,隐约还能闻到檀香的气味。“看来我是到了间寺庙里。”
忆及自己昏迷前的情形,令狐冲不禁疑惑:我那时吐血不止体内气息翻涌,怕是撑不过几个时辰的。若是林师弟背负了我求医,他轻功平平脚程不快,我怎能挨得了那么长时间?而且自己昏迷之时,似乎有人问过自己痛不痛,那声音……分明不是林平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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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室中,令狐冲与方证方生二人相对跪坐。
方证微笑道:“先前你两度遭人重创又耽误了救治,来到本寺时一度性命垂危。幸而如今已无大碍。”听到这里,令狐冲已经知道自己是被面前这两人救了性命,当即向二人叩首相拜;然而他心中疑问甚多,起身便立刻发问:“大师,我怎会到少林寺来?我师弟呢?”
方证盯向令狐冲面容,道:“少侠稍安勿躁。老衲想问少侠一句,你身为华山派弟子,怎会跟旁门左道学了一身邪派武功?”对方气势威严,这一问让令狐冲心中不禁一凛;他自然不能把前世今生一番机缘告知,便用了一贯使用的说辞:“晚辈是带艺投师,入华山派前得一位世外高人相授内功心法。至于邪派之事……晚辈原本不知情。”
听了对方解释,方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令狐冲的伤正是方生相救的。日前方生替令狐冲把脉时便觉心惊:此人脉息呈阴邪之象,根本与华山派内功截然相反;且其内力积累不少,绝非一时疏忽走上歪路,简直就像刻意为之一般。他已对令狐冲所习武功产生了疑虑,便将此事告知了方证。
方证缓缓道:“少侠修习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功心法,因而内息不纯,想要再有进益定然十分困难。老衲愿将洗髓易筋经授予少侠,待少侠习得此功,再修内功定然再无阻碍。”这可是意外之喜了;然而不待令狐冲高兴,方证又道:“然而此功只授本寺弟子,因此少侠须得投入我少林寺门下……”
先前方证大师的确是应承了东方不败的要求,却不曾告知对方易筋经只授予少林弟子。在方证看来,令狐冲是可造之材,只是练功时误入歧途因而内功外功皆向阴邪乖戾的套路上发展;若其拜入少林门下,定然可以改邪归正。方证是为令狐冲着想不假,但从某种意义上讲,东方不败可说是被方证大师摆了一道。
虽然知道对方是诚意相邀洗髓易筋经亦是对自己大有裨益的武功典籍,但令狐冲还是很想笑。
加入少林?这……简直是荒谬绝伦。他前世杀业甚重,若是天天面佛,只怕觉也睡不安稳。更何况他这双手天生是持剑杀人的却不是拨佛珠的,在寺院之中不出一年绝对会被憋死。他怕自己笑出来对两位大师不敬,连忙摆正了脸色道:“晚辈是华山派中人,怎能改投少林门下?”
方证摇了摇头:“少侠早已不是华山派弟子了。”说着递来一封书信。令狐冲对岳不群已是满心忌惮与怨恨,眼见那信上写着“望我正派诸友共同诛之”,一时委屈气愤齐齐涌上心头,手一抖便将纸撕成两半。
方证见他情绪激动,叹道:“唉,老衲见东方施主送你上山,当真是震惊非常。少侠不该疏于自律,结交魔教中人。”他不知岳不群与令狐冲之间种种矛盾冲突,只当岳不群是因令狐冲与东方不败结交才逐其出华山派。
竟然是东方带我来的?他怎的不亲手救我?纵使心有疑窦,然而“东方不败”这名字却是让令狐冲内心的翻涌瞬间平息了下来:我离了华山派又不是无处可去,何苦为此事神伤?
待心绪完全平复,令狐冲才向方证道:“依大师所言,晚辈若拜于少林门下,一来可习得洗髓易筋经化解进修内力之阻碍,二来可修身养性将以往戾气尽数化解。如今晚辈已被逐出师门,五岳剑派中人无不以晚辈为敌。大师却不顾此番愿意收我为徒,实乃晚辈之大幸。”言罢便向方证拜倒,行了一礼。
方证与方生二人听令狐冲如是说,以为对方是答应了,不由面露喜色;不想,令狐冲直起身后,却是又补了一句:“但是,这好意晚辈却是受不得。”
方证待欲再劝,令狐冲却已再度说了下去:“二位大师通晓武学,必定懂得‘三象归元’的道理。这些日子方生大师为晚辈疗伤,想来已将晚辈内息与脉象探了个明白。莫不是大师当真认为,晚辈适合修习少林一派的功夫?”此言一出,立刻将对方的劝告之语拦截了回去。
习武之人讲求神气脉三者之间相辅相成,习内功时方可减少滞阻;无论是主张“神与脉合”“神与气合”,抑或是“气脉精神合一”,皆是遵循此道,此为“三象归元”之说。方证希望令狐冲成为少林弟子,从此内功修为可以弃邪从正,然而却忘记了令狐冲邪派“神”“气”已然成形。若要令狐冲改习少林一派的内功心法定然事倍功半,反倒是“魔教”更适合对方进修!
令狐冲见对面二人再不言语,遂站起身来,说道:“大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我与东方教主有约在先,如今我已不是华山派弟子,自然是要前去黑木崖的。”方生见他要走,急道:“少侠留步。你本是名门正派之徒,魔教如何去得?你因年少不更事而误入歧途,只需改之即可,何以要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令狐冲将这四字轻声重复了一遍,而后竟是笑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晚辈可不曾对华山派做过半点有害之事,亦不曾对同门拔剑相向;唯一错的,便是与黑木崖之人结交。然而,这却是晚辈此生最不会后悔之事。岳掌门以莫须有之罪名将晚辈逐出师门,东方教主却是一再指点关照于晚辈,孰亲孰疏,不言而明。”
其实令狐冲并不喜欢与人多做解释,然而这两位少林高僧德高望重又有恩于他,这便绝对容不得他轻慢。想了想,令狐冲又续道:“所谓正邪,皆是取决于其人如何行事。武林中人称日月神教为‘魔教’,无非是因为其门下教众曾经胡作非为与正教火拼。然而近些年来,即便神教将势力扩张到九洲四海,却几乎不曾与正教为难过;由此看来,‘魔教’这称呼,早已不适合日月神教了。晚辈说的可对?”
话中皆为事实,容不得旁人反驳。方生只能赞同:“少侠所言句句在理。然而尊师已将驱逐少侠的消息昭告武林,五岳剑派中人皆以少侠为敌。你出得此寺,定然麻烦不断。”
这一点令狐冲也想到了;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一派出了叛徒其余四派联合便会剿杀之。但是在他看来,自己若就此留在少林便如同缩头乌龟般气短一截,若真如此,就算寿数过百又有何用?听闻方生以此相劝,骨子里的傲气便升腾起来,立时大声道:“晚辈不曾做错甚么,无需向他们哀求乞怜,更无须托他派庇护。他们若要来杀我,我亦不会手下留情。”
“阿弥陀佛。”方证终于站起身来,说道:“少侠执意要去,老衲自然不会强留。然而少侠戾气甚重心中积怨甚多,如不对情绪加以控制,日后怕是会伤及无辜之人。老衲愿将我派的静心咒抄录送与少侠,若少侠能每日诵读,必将化解邪气还心境一片平和。”
令狐冲心道:静心咒?怕是叫催眠咒还更贴切些。但他知道方证此举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于是也恭敬地接过了对方抄录的经书。
出得少林寺,令狐冲只觉一身轻松。若是从前,他虽然极想离开华山派,却也不忍心辜负岳不群夫妇的期望与照料;岳不群那一掌,却是让他所有的敬意都消失殆尽了。令狐冲本就不是正气之人,如今他甚至想着,待自己在教中站稳了脚便将自己上黑木崖的消息散播出去,也好将岳不群这伪君子气上一气。
令狐冲行至一片树林,无意中看见一白发白须樵夫打扮的老者,背向自己站在林中一动不动。令狐冲见其身形僵硬似是自封经脉的模样,便拿眼在对方身上打量一番——果然,是被蛇咬了。
此地山林之中常有五步蛇活动,若常人被其咬了,不出片刻便会死亡。然而内力深厚之人则能够自闭经脉,避免蛇毒随着血脉经络流遍全身;如今只需有个人去割开伤口放出毒血,便可保其性命无虞。
秉承一贯的闲事少管原则,令狐冲继续沿原路而行。那老者却是听到了有人路过,当即大声道:“在下不慎为毒蛇咬伤,阁下可否助老夫一臂之力?”
真是麻烦。令狐冲叹了口气,朗声问道:“前辈愿出多少银子?”
行走江湖之人,本该遵循侠义道,于危急时刻相救彼此;如令狐冲这般张口要钱的,可是绝无仅有了。令狐冲也知道,自己本不该趁人之危;但此去黑木崖路途遥远他又身无分文,若不借这机会弄到些银子来,如何买马前去黑木崖?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这老者是何人?╮(╯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