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相遇
事情发生在一个下雪的日子。
小胤禩见四处雪白柔软，拘谨惯了的性子也开始松动，难得玩心大起，在湿冷的雪地里滚了半个时辰，单凭一个瘦瘦小小，立场不坚定的高明又哪里拦得住呢？
也算是现世报吧，小胤禩当晚就是高烧不退，咳嗽不止，咳到后头血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吐，等后来太医闲下来给胤禩看了，才知道原来是肺痨。
那老太医也说了，这肺痨凶险，非一般人熬得过的，八阿哥真是有福的，将来一定能成就大事。
可是他又去哪里知道，他口中那个有福的八阿哥已经弃了这世界诸多牵挂，离开这伤心人世。
可哀，亦可幸。
肺痨本是慢性病，就算是小胤禩自己身子弱，也不应该这么早就逝了，其中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没有人好好照看。
这也只能怪他自己运气不好，谁能想到小胤禩生病那会子，东宫里的太子也染了风寒，
太子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本就是一个尊贵如日月，一个卑贱如草芥，一个是当今圣上最看重的继承人，另一个只不过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儿。
这小玩意儿再有意思也只是个小玩意儿，更何况他现在锋芒未露，康熙也不多他一个早殇的阿哥。
说不定，他正是期待自己这个耻辱般的存在早点走才好。
所以，皇阿玛一个着急，把全太医院的太医全叫了了去，连个煮药的也没留下。
谁又敢有怨言？
谁又有这个闲心去告诉康熙，他的另一个儿子正命垂一线？
谁又会把心思放在一个不受宠的没地位的小阿哥？
阿玛不疼额娘无力的小胤禩，熬了几天苦日子，就魂兮归去了，硬是拉了他这个高龄45岁的来垫背。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又歇了几日，胤禩自觉不能在这房里闲下去了，否则还没混到他当个闲职王爷，人就这么懒散下来了。
要知道，无论亲远，不管爱恨，这天下还没有人说过他胤禩是个懒散的人，难得的优点还是保持的好。
早早的去了无逸斋，胤禩自觉地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位子，无聊趴在桌子上，尽其所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岂料得这样的姿势最容易入眠，再加上胤禩身子虚，竟在这寒冬料峭的天气里睡了过去。
当然，我们不排除被冻晕的可能性。
你看整个无逸斋，有哪个阿哥不是穿了裘衣，喝着热茶，抱着暖炉，只差没流汗的了，只有胤禩旁边冷冷清清，连个伺候的都没有。
本来嘛，睡就睡了，反正这无逸斋里也没一个有空费心思在自己身上的人，可人算不如天算，胤禩又怎么会知道他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会在这种时候到无逸斋来呢？
今日下朝，康熙本是想去东宫看看太子的病情，但因途中听见无书斋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就停了下来。
这几日因为太子尚未痊愈，那病怏怏的样子实在惹人怜惜，便免了他的课，连带着自己也好几天没去过了。
直到听了这读书声才想到自己不能总那么偏颇，理应关心一下其他皇子的学业，就带着了无逸斋。
康熙这一来，自然是惊得众阿哥师傅一起行礼，康熙满意之余也注意到了最后一排做梦做得正开心的胤禩。
胤禩在阴曹地府里慢慢转悠着，迎面就碰上小九和钰瑶，两人正吵得热闹，看见胤禩也不管他从哪里来的，就让他来评理。
胤禩也乐得当个和事佬，三言两语就哄得两人心花怒放，那钰瑶摘了朵开得正盛的曼珠沙华戴在头上，红花雪肌，轻笑暗嗔，明媚得如那双八的少女，而非那卑颜黯然的廉亲王的八福晋。
钰瑶玩得正乐，胤禟也枕着胤禩的手臂，撒娇埋怨，哪里还有那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奸诈模样，分明就是孩童的脾性。
这厢胤禩正和小九说着体己话，那边康熙已经是气得火冒三丈了，还是梁九功有眼色，上前推醒了胤禩。
突然被打断了美梦，任谁都不会有好心情，可咱八爷显然不能算进普通人里，从近一个时辰的长眠里醒过来也没有半点惺忪懒惰的模样。
在过去的四十五年的人生中，无数的屈辱与变数把他造就成一个处变不惊的人，即便遇到重生还魂这般诡谲的事情，他也能安然入睡，又何况这种事情儿。
再说他巴不得让康熙彻底对他失望，别又把什么靶子棋子逆子乱党的名号往他头上套，任他做一棵最不起眼的野草，好好伴在娘亲兄弟的身边就好。
胤禩悠悠转醒，一双墨玉般波光流转的凤眼淡淡地扫过眼前的帝王，一副无悲无喜的样子着实让人心里堵得慌，他离了座，低着头，恭敬地福身屈膝，轻轻淡淡地说道：“胤禩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
随后便乖巧地退到一边，低着脑袋一副真诚听训的模样。
不过，听训倒是其次的，胤禩不愿抬起头的真正原因应该是这样的。
他害怕去看那双锐利的双眼，他害怕去看那张无情的薄唇，他害怕那冷峻的面容，害怕自己连一声皇阿玛都叫不出来，他害怕自己浓重的恨意被眼前的帝王起疑。
不怨不恨，那种话骗骗别人就算了，自己终究是骗不过的，不能因为这藏不住掩不了的东西害了额娘。
他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平常人家，遇上这般惹人疼惜的幼子，真没有几个能狠的下心来责罚的，可康熙不是别人，他不仅仅是个父亲，他是这天下的君主，他最关心的是他的天下，他的权利，他能拿自己的儿子当靶子，为了他的天下，他能毫不留情地把儿子送到那冬冷夏热的养蜂夹道圈禁一辈子，为了他的天下，他能为他的天下牺牲他所有可以牺牲的东西。
而他胤禩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但对于胤禩来说，那已经是他拥有的一切。
康熙见胤禩默默地低着头，和太子一般的没什么生气的模样，怜惜什么的半点没有，倒是气不打一出来。
这算什么，难道还是自己亏欠了他的吗？
“八阿哥不求上进，荒废学业，藐视圣意，朕深感痛心，兹责令其抄写《弟子规》百遍，于明日交与师傅。”康熙冷冷地说完，连一句责骂都以已经懒得再说，便拂袖而去。
其他的阿哥则用蔑视愤然的目光看着他，他们好不容易盼到个太子不在的日子，本想要卖弄一番学识，博得皇阿玛的青眼，却这样被个辛者库之妇所出的小阿哥给气走了，没有像市井里纨绔一般当场给他点颜色看看，也算是爱新觉罗的血脉造福了。
不过，嘴上是没说什么，脸上写得可是清清楚楚，整个无逸斋最大也就是三阿哥胤祉，也只不过12岁的光景，再加上太子正得圣眷，康熙对其他的阿哥多少缺少管教，心里想些什么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明显得让胤禩有种跑到河边，等别人来撞他的冲动。
……
正准备继续睡，胤禩突然感到一股不可忽略冷气，他立马抬头，看向这未来的雍正帝，虽说面上没有像其他几个阿哥一样愤然，但也同样不怎么好看。
到底也只不过是个10岁的孩童而已嘛！
胤禩想着，趴在桌子上继续做他的春秋大梦，一点没有被人盯上的自觉。
胤禛觉得自己眼睛肯定出了问题，这世界上竟然会有人顶着皇阿玛的责骂无动于衷，继续睡觉，就算是尊贵如太子这般的人物，也从未恃宠而骄成这副模样。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怀揣着这样的好奇，胤禛打量着眼前没什么存在感的胤禩，然后不幸被抓包。
只是被那双冷冷淡淡的眼睛扫过而已，胤禛就觉得自己心跳得的厉害，比小时候被皇阿玛责骂还要惶惶不安。
他的母妃是佟佳氏孝懿仁皇后，身份尊贵仅次于太子，再加上他自己为人阴冷，情绪捉摸不定，见到他的人莫不是一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样子，如此情况还真的是第一次了。
小孩子的好奇心会衍生成无数种可能性，胤禛也不例外，他那颗不寻常的脑子决定他不正常的行为，他没有痛斥胤禩错误的行为，反而无视众阿哥不解的目光，吩咐身旁的苏培盛拿了件金碧辉煌的野鸭毛细织斗篷给胤禩披上了。
暂不论胤禛用心如何，胤禩总不能做个不讲礼数的人，再说这斗篷实在是暖呵，这种天气用来刚刚好，他慢慢地支起脑袋，懒懒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一双凤眼微睁着，朝着胤禛轻轻地说道：“胤禩谢过四哥。”
“自家兄弟，何必客气。”胤禛不自知地皱了眉，方才人趴着还看不大出，现在才发现眼前这人实在是瘦的可怕。
大抵是兄长的心理在作怪，胤禛猝不及防地握住了胤禩手，正准备语重心长地教导胤禩不要挑食，多多锻炼的，但是话还没说出口，胤禩像被针轧了似的，狠狠地把他的手打开，眉目之间哪里还有那个安静乖巧的模样。
两个当事人互相看着，一时无语。
胤禩自然是知道胤禛是什么意思，以他那般将规矩的性子，无非只是想要开导他一番，只是他胤禩再落魄再无能也绝轮不到他来教训。
让胤禩想不通的还在后头，胤禛突然大度地说道：“是四哥唐突，还望八弟海涵，莫要怪四哥。”
言语之间，很是真诚。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胤禩的人生计划里可从来没有过巴结眼前这位未来的君主，他自知做不到像小十三一样尽忠，也忍受不了胤禛那种喜怒不定的性子，就算以后他不得圣意，也绝对不要过那种卑躬屈膝的日子。
但如今胤禛给了他台阶下，他也不好体现地太过冷傲，不好亲近，只好违逆了自己的性子，说道：“哪里还敢怪四哥，是胤禩自己过激了，谢四哥不怪。”
说完，胤禩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小孩子的尺寸拿捏的刚刚好，只是心里是怎么样一片寒冰冷雪，就无人可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青衣必须要声明，青衣的坑品还是很不错的，只是有点慢而已，真的只是有点慢而已，你们不能怀疑青衣的坑品，你们只能怀疑青衣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