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节 筚达
第三十五节 筚达
晚上一众人拉了黎本清甥舅两人一起吃饭,王奥雅派人送来了许多食物和米酒,正好用来请客。熊卜佑旁敲侧击的打听了许多寨内的情况。原来这阵对寨的上任峒主死之后,因为他儿子年纪还小,就由本寨的四位奥雅辅佐,大事小事都是奥雅们集体决定。为首的姓王――就是来请他们的年龄最大的那位。王奥雅也是峒主的叔叔,是一家人。至于那在棚子外面颇为活跃的年轻人,乃是另外一位阵奥雅之子,名叫阵焕,是个好猎人,在寨子里的年轻人当中很有威望。
被山栏酒灌得有些醉醺醺的黎本清还透出来:被指认为“禁母”的女子,正是阵焕在闺隆里的相好,名叫筚达。做法仪式上阵焕当场翻脸,差点要宰了道公。被其他奥雅联合压制了下去。
“阵奥雅的日子不好过了,”黎本清说,“大家都说他儿子指使筚达给峒主下禁。”
“为什么?”
“阵新寨最早的峒主就是阵家的人。”黎本清喝多了米酒,“阵家在这里立寨有十世了――”
“这么久?”方敬涵有些怀疑。
“不要打岔,听黎巴雅说下去。”慕敏说。
黎本清听慕敏用“巴雅”称呼他,满脸是笑。这是黎人对自己的亲近、尊敬的长辈的称呼。
“大概四五代人以前吧?”黎本清不大清楚具体的年份,“王峒主的祖辈全家也搬到了本寨,他们家原是汉人,族谱上说是从大陆上很北的地方来得,还是汉人的什么将军。当时我们寨子里正和附近的水什寨打仗。当时阵家的子弟死伤很多。王家的子弟都会舞刀弄枪,带着大伙一下就把水什寨给灭了。从此就是王家当峒主了。”
“这么说王家其实是汉人了?”熊卜佑说,“可是一个将军怎么会举家搬到黎寨里生活?”
方敬涵一边做这纪录一边说:“所谓将军,大概是他们自抬身价吧?说不定就是本地的逃亡军户也未尝可知。”
黎本清说:自此以后,寨里就形成了两大势力,一派是王家,另一派就是阵家。阵家虽然不再当峒主了,但是毕竟根深蒂固,在寨子里很有势力,所以四个奥雅里至少有一个是他们家的人。
如今王家的峒主年幼,阵家又出了阵焕这样一个在年轻人中有号召力的子弟。实力的天平显然开始倒向阵家。
“阵焕不仅在少年里有声望,在闺隆里也是大大的受欢迎呢。”黎本清平时很少喝酒,这放开了喝,鼻子都红了起来,“晚上往哪所闺隆前一站,门就开啦,不用说话,不用唱歌。啧啧。不过筚达是他最喜欢的。”
“听起来象山寨版的宫斗?”慕敏说,“阵奥雅的儿子会不会是想乘机上位?所以才阻挠我们治疗峒主?对了――”她兴奋起来,“搞不好这竹刺也是他捣鬼!”
“你是小说看多了吧。”崔云红不以为然,“就算是真得也不管我们的事。”
“唉。”慕敏遗憾的叹了口气,在刚才的几分钟里她的脑海里已经补完了一个完全能够发到晋江去的宫斗小说大纲了。
接着两昼夜里,少年的高烧不退,何平每隔二小时给他量一次体温,六小时给他服用一次磺胺,再换药。第三天早晨,少年的体温下降到正常水平。神智也清醒多了,开始觉得饥饿。何平给他换药的时候发现引流条已经没有新的脓血的痕迹――伤口可以包扎上了。
这下任何人都知道峒主的病是好了。在考察队庆幸这件事情终于善始善终之时,寨子里各种各样的病都雨后春笋般的出现了。寒热、牙疼、肚子疼到外伤发炎无一不包。何平到底只是个二把刀的卫生员,对如此丰富的实习机会当场就乱了手脚。他的药箱里也没多少药物可用。
当下只好把那些容易治疗和能够确诊的病都一一进行了治疗。又连着做了七八个小手术,现在何平下起刀来飘逸无比,连他过去觉得没法下手的麦粒肿也敢了动手了。不过他还是很注意,没敢乱给抗生素,生怕把这里的微生物环境给搞乱了。至于肚子疼之类病因难以判断的疾病,何平干脆用寨子里送来的米粉加上蜂蜜做了些药丸散发,居然有不少人宣称吃了之后病愈了――安慰剂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
石碌铁矿考察队就这样当了神医,每天黎寨各户人家送来的物品不断。当大家发现这些“神医”们不怎么吃猪牛肉,似乎是比较爱吃鸡的时候,全寨的活鸡就一只不剩了。崔云红颇为苦恼的看着堆在黎本清家门前院子里的各种礼物,从野味、活鸡、米酒、皮革、木棉布、葛布和各种藤器……林林总总,看得出是把附近最好的物产都拿了出来。崔云红忽然发现还不断有人牵牛来,栓在门前。
“这是干啥?”崔云红问王活计。
“这是给你们看病的钱,”王伙计看到这群船上来的小贩这么厉害也很高兴,水涨船高,几天来他私下已经受了不少人的请吃,顿顿酒肉,“黎人没有钱财的,只有山货和牛只。”
“这个――”崔云红心想吴南海倒是很喜欢本地的牛,问题是怎么把牛赶回到昌化堡去呢?这可是个技术活。
正在迟疑间,奥雅们派人来请他们去赴宴。
宴会上,四大奥雅全部到齐,轮番向考察队一行敬酒,少年峒主病后体虚,并不是吃喝,只由着其母亲陪着坐在上首里,好奇的望着这群奇怪地商贩。
米酒喝过几轮,四大奥雅里为首的王奥雅轻拍手掌,当下有人捧出一个盘子来,崔云红一看,上面白得青得,大大小小都是零碎银子和铜钱,看上去不少,实际也就十几两银子和一千多铜钱而已。黎人对财货钱币不甚注重,交易都是易货,对黄白之物并不聚敛,能拿出这些已经在把寨子里翻了个底朝天了。
“这是些微薄之物,”王奥雅说,“另外牛只五十头相赠,以为谢礼。”
黎人爱饲牛,牛只数量很多,黎民交易往往使用牛只作为代价。
这个数字吓了他们一跳。别得不说,这么多牛怎么赶回昌化堡去呢?再说昌化堡本身也不能养牛,都得运回临高去交给农委会才行。一想到他们下来的几周都要喂牛和收拾牛粪,大家一致用目光注视着着队里的几个头头,要他立马拒绝了事。
慕敏对崔云红说:“这礼物我们收不得。这许多的牛,恐怕是全寨的一半了,都给了我们,他们种地怎么办?”
崔云红想得没这么高尚,而是怕当牛倌。虽然出发点不同,观点倒是一致的,便坚决推辞说:他们帮峒主和黎民治病只是行善,不便收如此的大礼,
奥雅们见他们言辞诚恳,和平常的小贩见钱眼开的模样完全不同,心里又多了几分敬意。
“你们对我黎寨有此大恩,又不肯收礼物,”王奥雅感到为难,“不知道用什么谢你们呢?”
慕敏觉得机会来了,那个被诬为“禁母”的少女现在还关在寨子里,只能峒主痊愈,就要杀掉。便提出能不能饶恕筚达,如果怕她有害人之举,他们愿意带她离开寨子,再也不让她回来。
担任翻译的黎本清面露难色,勉强将他们的意思翻了过去。这个请求让在坐的头人们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从心里说,把筚达这样危险的“禁母”从眼前清理掉自然是好事,但是让汉人要带走一个本族女子,在情面上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他们又有大恩于本寨,不答应似乎不是待客之道。
半晌,王奥雅才说:“筚达是个‘禁母’,带去了若给你们招来了‘禁’,我们如何担待得起,还是将她就地了断了的好。”
慕敏在三要求,王奥雅只是不肯,忽然阵奥雅发话了:“这是个祸害,就算在这里把她杀了,当鬼也要害人哩。几位巴和法力高强,带去了怕还是镇得住她。”
一直不开口的峒主也点头道:“就让几位巴和带去了吧。毕竟寨里的道公也镇压不住她。”
王奥雅面露不快之色,但是碍于峒主的意思,也没有发作。便这样定了局。王奥雅又再三要馈送礼物给他们,一番礼让之后,崔云红觉得再不收未免太过无礼,再说农委会也需要牛。当下应允收下十头。王奥雅大喜,立刻叫人准备十头健牛。
崔云红又想起了寨子外面的皂角林,提出来要带几百斤回去。
“好!”郑奥雅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那些豆子有兴趣,但是既然要便满口答应,安排人手去采摘。双方又刻木为契,穿越者至少每年一次来黎寨给他们治病,而穿越者只要到黎区办事,凭这个木牌,即可在寨内歇脚住宿,伙食烧柴一律由黎寨供应,有事还可以支应脚夫和牛只运送物品。
当天晚上大家宾主尽欢,第二天一早,考察队启程回昌化堡。大家和黎本清朝夕相处了十来天,分别的时候自然有番难舍难分的情缘。王伙计却十分高兴,这次带这批人来黎区,不仅拿到了稀罕的白糖作为脚钱,还得了当地黎人的许多馈赠。算是小小的发了一笔财。
十头牛身上都捆着成篓的皂角豆,还有许多土产之类,因为礼物实在太多,崔云红只能在每家馈赠的东西里取一两样比较有用的东西,其他一概退还。这番作为让全寨上下都是十分感动,大有仁义之名。
王伙计赶着牛走在前面,考察队随后出了寨门,奥雅们和众多黎民在寨门口夹道相送,气氛热烈。熊卜佑道:“这下我知道当八路是什么感觉了――”
慕敏感慨道:“这就是民心啊。”
走出去三四里路,在树林旁,阵奥雅带着几个黎丁正在等他们。树上用绳子拴着一个女子,双手被捆绑着。
“这就是筚达了,”阵奥雅吩咐将绳子解了下来,交给慕敏,“她是你们的了,带她走的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带她回来了。连名子最好也改掉。”
“知道了,我们会好好对她的。”慕敏一脸郑重。
阵奥雅一直漠然的面孔上稍稍露出一丝感谢之情:“筚达是个可怜的孩子,你们是好人,多照顾她吧。”
阵奥雅说完,直接带着人扭头就走了。众人一阵失落。熊卜佑开口道:
“我怎么觉得这阵奥雅并不怎么相信她是‘禁母’?”
“大概有些隐情,我们不管这些。只是救人一命。”崔云红说,“走吧。”
慕敏走到女子面前,大约是因为被关押的缘故,女子的头发凌乱不堪,上身穿着一件低领短衫,下身一条绣着白花的蓝色长桶,衣服上沾了不少土,还撕破了几处,显得很狼狈。
她惊恐的望了一眼这群人,身子弯着往后面缩去。大家这才看到她的脸上没有象其他黎族女子那样文面很重,只是沿着额头和两颊的边缘有些细细浅淡的文饰。弯弯的眉毛,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生得眉清目秀,看多了文面之后乍看这样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孔,大家觉得有眼前一亮之感。
慕敏奇怪,问王伙计:“她的文面很浅?”
“这也算文了。”王伙计说,的确有些女子是不愿意文面的,只是象征性的文一些――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一众人带上这个意外的收获踏上了返程。慕敏原想把捆她双手的绳子解开,但是崔云红说他们是许诺把这姑娘带走的,要是解开了被她跑回黎寨去,一则害了她自己,二来也显得我们言而无信。
筚达倒是十分顺从,让走就走,让歇就歇。只是不管是谁问话,都一概无言。慕敏想她小小年纪,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这样跟着一群陌生的外族人去向不知何处,心中的苦痛可想而知。还不如不要多说多问为好。
走出十多里路,忽听空气中“嗖”得一声,接着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