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朱涵犀利的问题,莫小然一点也不想回答,如果可能的话,她甚至不想再跟面前这两个人说任何话。但是不行,自己身上所有的事情哥哥们都一清二楚,包括那些最隐秘的部分。只需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对方便能轻松地将她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她不可能欺瞒得了他们。
十五岁那年发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对莫小然而言一点也不美好,既然已经被意外抹去,又为什么要将它们唤醒?
她安静地看着对面同样被她的反应搞得愣住的两个哥哥,第一次在心里升腾起了类似于憎恨的激烈情绪。
她的手往身侧的床头柜上一摸,泛着些微金属凉意的钢笔便被握在了掌心。
“出去。”她淡淡地说道,推开钢笔的盖帽,将尖细的笔头精准地对上了自己的颈部大动脉。
“然然,你干什么?”朱柏吓了一跳,伸出的手却在中途被弟弟挡住。他有些恼火地看向朱涵,在注意到对方脸上凝重的神色后终于收起了心里的那份戏态,逐渐认真起来。
“出去。”莫小然又重复了一遍,笔尖贴上了颈项,将细嫩的皮肤压得凹下去了一块,只要再一用力……
电光火石之间,朱涵和朱柏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好,我们出去。”朱柏接过话语权,叹息了一声说:“不过然然你得答应我,冷静一点好吗?不要伤害自己。”
“出去。”莫小然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平静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就好像她除了这个词语,已经忘记了别的语言。
朱涵还想再说些什么以便他弄清楚事情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局面,可朱柏却突然注意到已经有红色的液体慢慢地从笔尖压制的地方沁出来。他的目光倏然变利,再没有任何停留,拉上自己的孪生弟弟转身就走,并且顺手将门带上。
一到客厅,朱涵甩开自家大哥拽着他胳膊的手,立马拿起了沙发边的电话按下,在嘟了一声后,扩音器里很快便传出了年轻的管家那严谨刻板的声音。
“请问有什么吩咐吗?少爷。”莱安恭敬地问道。
“让人去请墨洛温医生来城堡一趟……”朱涵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顿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突然咒骂了一句继续道:“算了,马上备车,我亲自去。”
“这里交给哥哥,没问题吧?”手里的电话一挂,他的视线便自发地飘向了紧闭的卧室门口。
“放心吧。”朱柏点了支烟叼在嘴里,摆手催促道:“速去速回。”
***
直到两个哥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久久地沉默之后,莫小然握紧钢笔的手才颓然松开,重重地从身侧滑落。
她将自己紧紧地缩成了一团,将脑袋使劲埋进了膝盖中,可是就算如此,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仍旧如同破堤的洪水般不停地从脑海深处翻滚出来。吵杂的人声尖锐的叫喊恶毒的唾骂……仿佛尖刀一样撕扯着她的心脏。
呼呼……哗啦……
哗啦……哗啦……呼……
黑夜中,漆黑冰冷的河面如同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合着夜风不停发出渗人的声响。
正是夏日泄洪时节,水流湍急。
“噗通!”重物落水的声音一闪而逝,瞬间便被黑色的水流淹没。
莫小然坐在桥梁最外围的边缘上,身上穿的丝质连衣裙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她盯着空掉的掌心恍惚了一下,双脚在空中来回晃荡着,不经意地转头,便和正从不远处飞快跑来之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大哥?”平静的黑眸中倏忽间亮起了微光,她笑看着来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朱柏的眉头狠狠地皱在了一起,似乎是怕太过刺激对方,在离莫小然不足10米的时候放缓了步子慢慢地靠了过去,边走边说:“我怎么不能来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吹风啊。”莫小然轻笑着回道,声音却忽然沉了下来,盯着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朱柏说:“站住,别动,不然的话,我就听他们的话跳下去哦。”
“他们?哪个他们?”朱柏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盯着莫小然像是在看着他,又不像是在看着他的双眼,桥上昏黄的灯光映射在她脸上,忽明忽暗,若隐若现。这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同时拥有了两张脸一样,一模一样的,却挂着着不同的表情。一张脸在微笑,一张脸……在冷笑。
“就是他们嘛。”莫小然漫不经心地说,突然又笑了起来,很愉快很愉快地笑声,歪头问朱柏说:“大哥你看不见吗?”
“你的药呢?”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朱柏继续问,不动声色地又靠近了一点。
“二哥开的药好难吃,总是让人家脑袋疼,一点也不舒服。”莫小然委屈地撅了撅嘴,压低了嗓子抱怨。这样的说话方式让她的声音听上去细细的,软软的,说不出的天真悦耳:“嘿嘿嘿嘿,所以我啊,趁他不注意,就把它们统统扔掉了……”
好吧,言下之意就是已经好几天没吃药了吗?这下棘手了。
眼看着两人之间已经只剩下几步之遥,没等朱柏再次开口,莫小然忽然回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渗人又诡秘的微笑。
“看来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啊……”她皱眉呸了一口,蓦地,又放柔了声音问朱柏说:“如果我跳下去,大哥你跳不跳?”
她的跳字刚出口,朱柏便猛地往前窜了一步,伸手往护栏外的人影一捞,结果指间却只堪堪碰到了对方被夜风肆意吹起的长发。心里猛然一悸,朱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地翻过护栏,倾身朝漆黑一片的桥下看去。
噗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无比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然而黑暗的水面上,什么也没有。
妈的!朱柏低咒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谁。然后便深吸一口气,利索地脱下外套和鞋子,后退一步,猛地跳了下去!
从十几米的高空坠落到河面的时间,快得不可思议。
前一瞬,呼呼的夜风还在耳边炸响,下一瞬,冰冷黑暗的液体便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开始飞速地侵占它所能触碰到的每一寸土地。嘛,这样的作风,倒是和哥哥们的性格非常相似。
莫小然突然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黑色的眸子几乎和周围的黑水融为一片。她明确地感觉到那冰冷的水流钻进了她的耳朵,鼻腔,嘴巴……窒息的感觉有些痛苦,但也并不如想象中难以接受。桥面上橘黄色的光线隔着水流看上去飘飘荡荡的,非常奇怪。
莫小然安安静静地就着落水的姿势躺在水中一动不动,没有挣扎,也没有呼救,任由水流将她的身体带走,然后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的门忽然被人轻手轻脚地从外面推开。莫小然抬起头来,视网膜中倒映的是一张自她16岁后再没见过的女人的脸。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个女人。
女人慢慢地走进屋子,手里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医药箱,转身将门关上后便朝莫小然走了过去。
她微笑着走到她面前站定,目光停留在莫小然木然的脸上,动作中不乏小心翼翼。
“好久不见,小然。”她放柔了声音说。
水晶灯明亮的灯光将莫小然的面孔映射得更加苍白如纸,像女人这样俯视着看下去,对方身上所散发出的空洞又暴虐的气息简直比她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更加严重。
太安静了,明明内心应该是疯狂地想要毁灭一切的,却又为什么能表现得如同人偶般安静呢?
女人叹息一声,见莫小然没有想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便蹲□子将手里的医药箱放到地上打开,斟酌了两下后还是取出了最里面的药剂和针管,先给莫小然打了一剂镇定剂,然后便开始如同以前的每次出诊一样找她闲聊,并且在字里行间状似不经意地询问一些必要的问题,说出一些暗示性极强的话。
你看见什么了?听见什么了?
你认为他们是什么?
不要相信他们,不要去探寻,那些都是没有意义的,忽视他们就好,都只是幻觉罢了,都只是幻觉……只是幻觉。
莫小然一声不吭地听着,涣散的目光中的焦点忽然定格在了正滔滔不绝的女人的脸上。
“墨洛温医生。”她扯动嘴角,像是终于被上好电池的玩具一般,微微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来,跟面前的女人打招呼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