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六章
顾青阳没有能躲开,被甩了一脸的水。
鲤鱼摆了摆身,落回盆中时,才清醒了过来。那双大大的鱼眼瞪了顾青阳一下,转而便摇摆着尾巴又藏回了水草之中,竟是理也懒得理顾青阳了。
顾青阳靠在盆边坐下,提了提刚刚所发生的事。刚说第一句,这看似完全不想理他的家伙已经不知不觉的溜到了与顾青阳只有一壁之隔的位置,就差竖起两只耳朵追问了。
这个时候,顾青阳反而不开口了。他老神在在的的靠着铜盆下的供桌,好似能从漆黑的洞窟中看出朵花来。对付鲤鱼这种性子的家伙,这一招可谓百试不爽。
不满的用尾巴拍了拍水面,鲤鱼见顾青阳仍旧无动于衷的模样,虽说气恼,却也仍然摆出一副高傲模样不理他,只是钻回水草丛中,好似又熟睡了。
顾青阳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慢慢地道:“我本以为,前辈是真心如此的。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能够想到延水两岸百姓的,怎么也不会是一个如此……”想了半天,顾青阳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无法指责一个为延续生命而使用手段的老者,只好含糊的以“之人”带过。
并不是什么时候,顾青阳都会起卦的。所谓医者不自医,即使是真正的窥命者,也从来不会窥探自己的未来。在老者临终那一刻,顾青阳心中未必没有疑问,但他最后什么也没有想,他最后直接便信了。
不为什么,只为话中那心系黎民百姓的拳拳之心。
顾青阳的直觉告诉他,那话是真的。一个人的任何都可以骗人,但心是骗不了的。顾青阳自认还没有到,真心假意都分不清的地步。因此,老者这样欺骗的行为,才会在他心头留下一个疙瘩,让他不得不去寻找一个答案。
这种心结,日久则成魔。若是不去一次延水一村,不向鲤鱼了解一下那段过去,了解一下老者奇异的表现,顾青阳是不甘心的。心魔一出,这可不是游戏,说不得一步踏错,就是修行尽毁的结局。
顾青阳的道,就在于心。所作所为,无愧于天,无愧于道,无愧于心,这就是顾青阳所求之路。如是道心不稳,则一切都如同空中楼阁,镜花水月,只是一个一戳就会破裂的气泡。虽说大道三千,条条皆可证道混元。但若是道心不坚,杂念不除,自欺欺人是永远无可能问鼎仙道的。
鲤鱼听到顾青阳的话,却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时,它终于被引得开了尊口,向顾青阳嘲道:“不识好歹。”
顾青阳沉默片刻,却不还击,只道:“你说的是。”
鲤鱼被噎了一下,反而来了兴致,打开了话匣子。它吐出一串泡泡,其中一个越变越大,最后竟离开了水面,将顾青阳给包裹了起来。
顾青阳的直觉没有预警。他放任泡泡将自己包住,渐渐变小,飞向盆中。
落入盆中后,顾青阳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再美丽不过,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湖底世界。
顾青阳由于变得太小,此时在他眼中,整个世界看上去极大,也极为冷清。除了鲤鱼庞大的身躯,便是一片死寂。
小心地推动着气泡壁,顾青阳四处的游走着。鲤鱼摇摆着尾巴,大摇大摆的跟上了他。不时张口将气泡吞进嘴里,一会又放了出来,竟像是把顾青阳当玩具。半晌累了,才放过了他。这时,顾青阳已经晕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这样都受不了。”鲤鱼不屑道,“换做你被那老不死的日日困在这个鬼盆子里,还不得早就疯了。竟然去相信那个老不死会是好人,笑死本河神了。”说着,还真就以那副鱼脸,做出了一个有几分人类模样的嘲笑表情。
这鲤鱼精性子极好分辨,他要拿架子之时,便是开口闭口本河神。而若是情绪激动,就自称我。此时对着顾青阳一副说教样,话音未落,又接着道:“本河神当初就是轻信了你们这些卑鄙狡诈的人类,才会被这老不死的偷袭到,整整一百多年不见天日。也不想想,就那老不死的德行,他会好心给你功法?真是人头猪脑!白长了一颗人头,连本河神都不如。”
顾青阳却不与他计较,只欲探个究竟,并不反驳它。
鲤鱼第一次占了上风,洋洋得意,趁机提要求道:“你若是愿替本河神砸开这破盆子,想知道什么都行。”
虽已然确定这鲤鱼不是什么作恶之辈,但这“神陨”阵布置不易,对鲤鱼本身也无什么伤害,顾青阳暗度布阵之人绝不是为了困住它行动那般简单。若是真是老者所布置,以最后老者的行事来看,也不是会为这鲤鱼考虑的样子。
顾青阳并不介意破阵。但他心有顾虑的是,“神陨”阵一破,神灵沟通所属地域的能力自然就会恢复。若是延水一地已有新河神诞生,为了这个神位,二虎相争,必有一亡。这鲤鱼被困了百年,法力当然已经被削弱到极致,怕是只有被新河神吸干灵力一个结果。这样,不但不是救它,反倒是害了这鲤鱼的性命。
但这话若是直说,鲤鱼定是不会买账的,说不得还得翻脸。顾青阳便道:“我若是放了你,若是你中途变了卦,我又不能奈何你这神通广大的河神,岂不得白白吃亏……”
鲤鱼听得顾青阳夸它神通广大,顿时喜不自胜,但回过味儿来,才发现顾青阳根本是在变着法说它可能会赖账,顿时不满了。随即张口便对着顾青阳所在的泡泡一吹,一阵水流急涌,顾青阳被迫又开始了好一阵颠簸。
顾青阳自从踏入这修真界,便与颠簸十分有缘。从天空颠到水底,花样百出。这一次,可是颠的顾青阳连胆水都快吐出来。他叹了一口气道:“先人有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话罢,又道:“你便是再折腾我,若是不清楚前因后果,我是断然不敢将你放出来的。”
鲤鱼道:“本河神信不过人类。人类都是卑鄙无耻的。”
顾青阳毫不犹豫,直接起了心魔誓,让天道做个见证。
鲤鱼见此,看了顾青阳一眼。顾青阳忽然一阵眩晕,陷入了鲤鱼的记忆之中,良久才回过神来。
原来,在大约三百年前,鲤鱼还是初登神位,法力低微,被一只蟹妖给夺了洞府,毁了河神塑像,不准百姓再祭拜鲤鱼。不但如此,月月还要童年童女献祭,弄得人们苦不堪言。后来,河两岸百姓偷偷祭拜鲤鱼被蟹妖发现,更是发了一场大水淹掉了好几个小村庄。
鲤鱼那时本受伤颇重,全靠百姓偷偷献祭的信仰才得以苟延残喘了近百年。百年之后,伤势好全,鲤鱼与蟹妖又是一场大战,险险赶走了敌人。可没过多久,蟹妖卷土重来,有村民担心蟹妖的报复,联起手来自行将鲤鱼给害了,想让蟹妖息怒。
一位路过的修者救了心灰意冷的鲤鱼一命,道请鲤鱼暂代河神一位,日后会来带它走。鲤鱼在消极怠工中等了几十年,才等到了老者。却被老者欺骗签订了契约……鲤鱼的最后面一段记忆被隐藏了起来,之后的顾青阳并不能看到。
顾青阳在这现实只是一眨眼,可在幻境中仿佛真的度过了几十年。只是,若仅仅如此,又不能解释鲤鱼的奇怪态度以及有些细节,它肯定隐瞒了什么。这么想着,顾青阳道:“那这阵法却是怎么回事?”
鲤鱼不耐烦地道:“看都看了,还不快放了本河神。”
“好。”顾青阳这次没有推辞,爽快地答应道。
鲤鱼一愣,又追问道:“你说放了本河神?”
“自然。”顾青阳应道。
这铜盆中似乎有什么限制灵力的禁制,顾青阳本就微薄的灵力,还因为是由药毒催生,杂而不纯,在强烈的压制下可谓寸步维艰。说着话,忍着不适,顾青阳勉励勉强运行起了丹田气海中灵力,排除着身体的不适感。
“快,快去砸了这个破盆子!”鲤鱼催促道。
勉强过了一周天,顾青阳终于感到好受些。在这样强烈的限制下,他的灵力被迫被不断挤压提纯,血肉之间的杂质也开始混着污血慢慢流出。强按下痛苦,顾青阳在鲤鱼的目光中,渐渐升高,脱离了盆中世界,站回到了地上。
刚刚站稳,顾青阳在鲤鱼一眨不眨的目光中双手触到了铜盆。
“快啊!”鲤鱼尾巴拍打着水面,对顾青阳磨磨蹭蹭的动作十分不满意。
“不是我不动,而是动不了。”顾青阳苦笑道。
这铜盆看似轻巧,实际上在盆外侧的花纹上,刻着重力阵,使得这东西仿佛有着万斤重量。顾青阳目前的灵力,驳杂不堪,又只有练气一层的修为,用不出什么修真手段,只能依靠**力量。他虽说做了几年猎户,算不上手无缚鸡之力,但又怎么搬得动这样的万斤巨物?
鲤鱼心中急切,哪里会听顾青阳的解释?直接就是含怒的一尾巴向顾青阳扫去。
顾青阳勉强躲开,无奈道:“这阵法布得高明,我不敢贸然破阵,只能尝试改阵,总要给我点时间吧。”
鲤鱼对阵法可谓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听得顾青阳的话,觉得也有些道理,就不再闹了,任由顾青阳研究着铜盆上的雕刻。
铜盆上花纹繁复,除了刻着阵法线条,还有着四张连环的图画,画的就是人们朝拜河神的景象。第一幅图,是人们抬上祭品,跪在地上祈祷;第二幅图是将献祭用的童男童女绑上木筏推进河中;第三幅图,是一个没有画清楚的黑影正在享受美食;第四幅图,则是人们又开始了下一次祭祀的场景。
正不胜邪,邪神空享祭祀,却丝毫不作为。这样的情景,配上鲤鱼那一段给顾青阳看的回忆,竟显出了几分讽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