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清官难断家常事
当然,刘世清说到底是个脑筋粗的男娃子,哪会知晓沈涧谷那些隐秘的想法。所以,这会儿他见沈涧谷一副舍不得他走的小媳妇模样,心底特别高兴,说话的嗓门也大了起来:“哎,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的路长着呢,我有时间就到县城来找你和沈叔聚聚。当然,如果你如果有空,也欢迎来刘家庄,这里山青又水秀啊,是个度假的好地方,到时俺包吃包住包睡……”
沈涧谷抿着嘴笑:“老大,那说定了,别到时跑路啊……”
刘世清板起脸:“说傻话啊你,咱们同窗两年,同床共枕半年多,还计较这些干嘛?”
沈涧谷乐:“什么同床共枕,老大你说得这么暧昧,要是旁人不知情,就这么一听,还不误会了……”
“他们能误会什么!大冬天晚上天寒地冻的,两人睡一窝咋影响不好了?再说,宗元那小子当初不也和王明轩躺同张床吗?”刘世清满不在乎地回答。
沈涧谷一听,两眼都笑弯了:“嗯,那好,下次下乡,我就要睡你的大床。”
“随你。不过,那床很小,两个人睡很挤的……”刘世清反驳道。当然,这会儿他不会想到,就因这句简单的话语,未来好长一段时间他深受困扰。
刘世清心情舒畅地和沈涧谷告别,骑起自行车往家里赶去。四五十里的路程,他花了接近两小时,终于在天黑前到达老刘庄,在街上碰见了大队长,连忙跟他打招呼:“喜叔,还忙着呢,没吃晚饭?”
“不,我专门等你的。”刘思喜拿下口中的烟卷,说道。
“等我?”刘世清惊讶了,该不会他今天不在,八队出了什么事儿?
刘思喜笑:“世清啊,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也不能瞎干,你说对不对?就如今儿,你吩咐八队群众修机器又搭棚子的,地里那么多活儿谁干?难道你不知道队里现在一滴油也没有吗,修机器不是白费功夫吗?”
“喜叔,您放心吧,我有办法!”刘世清信心满满地回答。
“你能有啥办法?难道天下还有白掉的馅饼,你张嘴一说,食物有了,柴油也有了?”刘思喜很冲地说道。在他看来,刘世清还稚嫩着呢,什么宏伟目标,都是他年轻气盛不知困难瞎吹牛而已。
刘世清抿唇不语。他知道,刘思喜并不相信他。这绝对不是个例,八队里肯定有不少老人倚老卖老,对他持观望态度。既然如此,他再努力申辩有什么用呢?实践会证明一切的。
两人不欢而散。刘世清原本高昂的心情低落了下来。他把自行车扔进旧棚里,然后跑到仓库里寻了保管员刘文亮,仔细叮嘱他明早腾出二十余只油桶出来。
“队长,你这不为难我吗?咱队总共才十八只油桶,前段时间炸花生油被挪用了几只,现在叫我哪儿找空的油桶去?”刘文亮皱着眉,很不情愿地说道。
“那你不会到兄弟队借一下?”刘世清大吼道。队里没个省心事儿,一个两个,尽跑来跟他置气。莫非真以为他好脾气不成?
刘世清深喘几口气,方才平心静气地对刘文亮说:“刘叔,我今天遇上了点麻烦事,所以心情不好。您不要误会,我并不是针对你。其他你别问,只要争取在晚饭前把油桶准备好,不要误了装马车就成。”
刘文亮半信半疑,别无他法,只好呐呐地应下了。
刘世清笑了笑,走出仓库,往八队居住的部落走去。突然,前头传来一阵争吵声。刘世清走过去一瞧,愣了:副队长刘建国正和他大嫂吵架呢!
“队长,快来,这俩人都吵半天了……”围观的人群注意到刘世清,连忙大声囔囔。
“其他人没事散了吧。”刘世清蹙起眉头,待众人一哄而散,他才继续问道:“你俩说说,怎么回事?”
刘世清的大嫂颜如玉眼尖,瞥见了他,连忙诉苦道:“哎呀,世清,你快过来评评理,看看你选的这个副队长有多么不可理喻!”
刘建国无辜地摊手:“孔子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不欺我也!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大这事儿交给你了。”说完,甩了把袖子想走人。
刘世清连忙拦住他,黑着脸道:“你走了,一个巴掌怎么拍响?都给我好好站着,仔细把缘由道来。”
“我来说。”颜如玉抢过话茬:“世清啊,你今儿不是吩咐队员到自家的宅基地铲土吗?俺家房子在胡同的最里边,上次洪水一淹,路都被堵住了,不好走。我想着如果把架子车装满土的话,等会儿我一女人家肯定没力气拉出来,所以就少装了点。结果,建国这小子不由分说就批评我!哎,不就瞅着我脾气好,好欺负嘛!”
刘世清一口气噎在胸口,憋得难受。颜如玉脾气好?开玩笑吧。老刘庄谁不知道她和他小婶颜如水一个德行,泼辣,刁蛮,还蛮不讲理,爱占小便宜。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见一家门哪。想当初,若不是颜如玉联合她内弟揣掇刘思菁,她一没出过远门的女孩子能不远千里地寻到城市他家?还有后来,她又拐骗老实的大伯大婶和大堂哥,与小叔小婶沆瀣一气,孤立母亲,母亲能抑郁早死吗?
刘世清心里那个后悔啊,为什么之前他没眼力,没瞧出小婶介绍过来的姨表亲女娃内里竟有一颗没良的心!还笑嘻嘻地围观老实的大堂哥娶了她!这下倒好,被掌了脸。
“建国,是这情况吗?”刘世清转头询问好哥们。
刘建国苦笑,指着身旁的架子车,说道:“老大,事实摆在眼前,你自己看吧。”
刘世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架子车里装了不到一半的土。这下他明白了,如他预料那般,颜如玉在偷懒。
“世清啊,不要信他。刚才他推了我下,不小心撒了些土出来。”颜如玉强词夺理道。
刘世清视线一低,望向干净的地面。这下,颜如玉也察觉到,呐呐地止住了声。
刘世清歪头,讽笑:“看在大哥的份上,叫你一声大嫂,你要知趣。不知道当初上学那会儿,我优秀的大哥怎么看上你这女的,没点儿猪脑子,除了会养膘,连句谎话都不会!”
颜如玉气得眼红脖子粗:“你这孩子,有这么说亲戚的?好啊,你先别吹,我倒要看看,你刘世清这么有本事,能娶得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哼,在我看来,八成还不如我呢!”
刘世清骇笑:“这事儿就不烦大嫂挂心了。我定会娶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
颜如玉气呼呼地走远。刘建国担忧地望向他:“老大,今儿你这般不给面子,不怕过后你大伯家闹起来?”
“没事呵。”刘世清摆了摆手,笑道:“老孟说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哎,若这世间真有这等好事儿,咱们都不愁吃不愁穿了,整天跟个如乐佛般傻呵呵。”
“但显然,这不现实。身为人类,我们不能脱离社会,自然不能脱离这个社会网络里复杂的社会关系。有些人啊,由于天性不足,或许后天教育缺失,性格恶劣,我们没办法一一纠正,但也不用怕。对付这类人,方法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以牙还牙。她泼辣,你比她更泼辣;她无赖,你比她更无赖,那么你就能制住她……”
刘建国高兴地环住他的肩膀:“老大说得有理啊。看来,我修的功夫还不够,以后还得跟着你好好学习。”
刘世清点头微笑:“对嘛,跟着我混,才有前途嘛!”
两兄弟相视一笑。
刘文亮终于在天黑前把油桶准备好。与之同时,副队长刘建国手脚也很利索,提前安排好明天进城的人和车马。刘世清仔细检查了一遍,在估摸马车的装载能力后,又派他向关系相熟的四队借了辆马车。
“黑娃子,我爸托我来问你,马都被你牵走了,明天犁地怎么办?”农业股长刘军民走了过来。
“叔,您忘了,咱队还有两匹骡子呢!它们休息有一段时间了,明天正好拉出来溜溜!”刘世清笑着说道。
刘军民不甚满意,但还是点点头:“那我明天还用得着跟着去吗?”
“当然,叔,经验足,对柴油之类的农业产品了解多,您过去一趟,能帮上大忙呢!”
“那好,你跟那群小子约好,出门办事赶早不赶晚,别再睡懒觉了。”刘军民面无表情地走了,一边迈步一边为明天失去的工分耿耿于怀。
刘世清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说实话,刘军民尽管有些小农思想,但做事踏实,人也靠得住,稍加调.教后会是个好帮手的。
第二天,刘世清等人如约早早地来到生产队大院,队里几位驾车的能手也吃好饭等候了。刘世清点点头,高声说道:“人员都已经到齐,咱们出发吧。”
刘寒冬等人欢呼出声,手脚利索地坐上马车。刘世清坐到他旁边,低头问道:“钱带了吗?”
刘寒冬捂了捂腰间圆鼓鼓的大兜,颤着声音回答:“带了。哎,老大怎么办,我好紧张。”
刘世清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有咱们这群人给你当保镖呢,绝对没问题。”
刘寒冬擦了把额角的冷汗,点头:“幸好老家伙没跟着过来,不然我肯定会被他笑话的!”
刘世清哈哈大笑:“看你没出息的!不就三捆大团结嘛,往后咱队发展起来,钱会越来越多……到时如果你愿意,枕着钱睡觉都行!”
“真的吗?”刘寒冬眨起星星眼。刘世清用力地点头。他终于放下了心,斜靠在马车上休息。
马车轱辘地走着,走到金沙湾的时候,刘世清走到马车头观望不远处静静流淌的塬河,一望无际,仿佛天与地连接了在一起。
这时,村头大街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叫喊声。“刘世清,刘世清……”
刘寒冬见刘世清站着不动,小声呢喃道:“老大,是不是有人在叫你啊?”
刘世清扭头望去,果见公路旁一位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一边挥着手往这边跑来,一边朝他呼喊。刘世清定睛一看,竟是他的高中同班同学。他不禁吆喝着牲口停下马车,脱口而出道:“山东馒头!”
“哎,哎,是我呀!你这小子,耳朵都长头上了,我叫了你那么多声,都听不见!”老同学走到近前,气喘吁吁地道。
刘世清不好意思地扭头微笑:“这不是在想事情,入迷了呗!”
老同学大笑:“你还是这个毛病啊,没变!家人可好?”
“好,好着呢。”
“那你现在干的是啥活?赶马车?哎呦,团支书,您老别吓我!”
“怎么,你也看不上这活?”刘世清横眉:“可别小看这车把式哦,需要大量的精力,哪是像你瘦弱的人干得上的!”
“嗬!”老同学骇笑:“俺是开玩笑啊,莫非你真干这活?”
刘世清美滋滋地笑:“不耍你了!赶车蹬腿牵绳,辛苦着呢!你看我这模样,像吗?我啊,现在在生产队当队长啦!馒头,你呢?”
“好活,好威风,管着一方百姓!”老同学呵呵笑:“我啊,现在在农村里当小学教师了!”
刘世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你是伟大的园丁,为祖国未来的希望浇花结果!”
“共勉,共勉!老领导,以后有时间,欢迎来我家巡查!”
“好的,我记住了。”刘世清连连点头。
刘寒冬望着“山东馒头”走远,冷不丁好奇地问道:“老大,你俩打官腔啊!不过那人很有趣,叫啥名字来着?”
刘世清愣了下,低头冥思苦想了会儿,复摇头道:“不记得了。”
“什么,你给忘了?”刘寒冬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那你还跟他谈了那么久,就跟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老大,俺看错你了,原来你是老滑头一个啊!”
刘世清嘿嘿大笑。
坐在一旁的刘建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大,那你咋叫人家‘山东馒头’啊?”
“对哦,对哦,老大,快点解密啊!”刘寒冬附和,忍不住刨根问底起来。
刘世清微微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啊。我刚上高中那会儿,正处于长身体的关键时期,不经饿。学校食堂蒸的玉米面糊饼,我能一连吃四个,而且很快就消化光。那时啊,这小子坐我后面,每到课间,他便拉着我到校外他父亲面铺前,拿几个馒头吃。我不好意思沾便宜,吃过一两次后就拒绝了。”
“那为什么叫山东馒头啊?”刘寒冬好奇地问道。
刘世清微笑:“每次我一经过,他父亲便开始叫喊:‘山东馒头,山东馒头,买一个送两个,便宜好吃又管饱!’就跟催命符似的,我一听,肚子马上就饿了……”
“哇哈哈,原来如此啊!老大,原来你也有如此逊的时候啊……”刘寒冬捧腹大笑。
刘建国也矜持地笑了起来。就连赶马车的几位村民也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四五十里的路程,就在这谈笑风生中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咬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