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惜君一字成谶语
天有三十三重天,而魔界亦非只有一层,一马平川。
的暗城位于魔界的最外围,城外便是望仙之隙,一直以来是魔君蚩尤派下重兵把守的地方,无非是为了防御天界时不时的骚扰。
然而一万年前,在与沧溟帝敖澈的里应外合下,蚩尤率领魔界部众从的暗城出发,眼看就要杀上第三十三重天。天帝亲自出马,于火云宫前与蚩尤缠斗了九天九夜,最终于灵泽畔击杀了蚩尤。
从那以后,神界也派了众天兵天将把守在望仙之隙的另一段。自此一万年间,魔道日渐衰落,而天庭则还是老样子。亘古对立的两个极端形成了一个诡异而沉默的静止,在漫长的岁月中相互坚持着。
的暗城外围密林下,唰唰窜起数道黑色的影子,快得如同穿林打叶,如同黑色的闪电。本来就幽暗的天光根本难以透过茂密的树林而射入林间的空地,抖落出一地暗影。沙沙摇动的树叶仿佛幽冥的鬼手,遮掩缠绕着,阴魂不散。
一个银白色的身影在林间矫健地穿梭着。无论是多么纤细的枝杈,竟然都没有因为他迅疾如风的动作发出一丝的断裂声音。唯有在风中飞扬的,裂帛一样的声响,昭示着动作的力度。
他长袖飞扬,几缕银光从袖中射出,打向那几个诡异莫测的黑影。那些黑影看上去在极力逃窜。有好几次,他们差点就要甩掉了那死游鳞一样的银线,却无一失败了。
那白衣的男子看时机已经成熟,便没有再继续这般追打下去。他左手轻张,在风中捏了个手势。倏然间,黑色的雾气从阴暗的地面上腾空而起,弥漫成数把长剑的形体,围绕着他飞速转动着。下一个瞬间,他忽然换了个手势。于是那些雾气凝结而成的剑仿佛是收到了指令一样,直接穿破了一切的阻挡。
那几个逃窜中的影子齐齐发出一声闷哼,然后落在地上。
谢知秋挥手散去了那些灵力凝结的兵器,落在那些人中间,露出了一个笑意:“比上次多撑了一个时辰。你们变强了。”
“是吗……多亏了谢将军呢。”其中一个人抬起头,满脸汗水地笑道,“不过您最近可比前两次狠多了。以前您是不会放‘游鳞’来直接打我们的。”
“那是因为最近出了许多紧急状况。”谢知秋道,“若不让我魔界最出色的十二影卫赶紧活动活动筋骨,恐怕天帝老儿又要等不及了。”
影卫中的另一人若有所思道:“近些日子,天庭表面上倒是无甚大事的样子,但是龙二皇女似乎上天庭面圣的次数越来越多。”
“秋月说过,现在的天庭就是一捆干草。有的人想要与魔界一雪前耻,有的人想要为万年前死在神魔一役中的仙卿报仇,有的人则已经厌倦了陈腐的天规。龙玄是东海的二皇女,自然是个法术的奇才。尽管出世的时间太短导致她的修为并不出类拔萃,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她的心机比谁都要深沉。”
“摄政王殿下的意思是……”
“龙玄她在煽动人心。靠指鹿为马,她选择自己信任的人;然后再用各种手段除掉那些不愿意与她并肩作战的仙卿。比如说欧阳天禄和菡芝仙。”说到这里,谢知秋沉默了一会。他不能理解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才能让龙玄做到这样。她生来身份高贵,为东海龙宫的二皇女,下一任海皇的姐妹。
但是……她还是不甘心吗。
“如果君上能从幻境中走出来,解开心结,便能重整旗鼓,再与天庭干上一次!”这次说话的影卫是十二人中性格最为直爽的那个,“当年我们死了那么多人,还害得旧主他……这口气我们怎么咽的下去?!”话语一出口,便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附和。
“你们当真这么想?”谢知秋微笑。
“是!”十二影卫异口同声。
就在同一个瞬间,数道明亮的白色焰火忽然冲上了苍穹。魔界本来便是清一色的阴暗,而着刺目的白色却如同十颗耀眼的太阳一样,竟然将的暗城外幽暗的密林也照得一清二楚。
他们都知道这道焰火的意义。
就像万年前一样。十二影卫动作整齐地跪下,单膝触地,右手搭上左胸,无声地等待谢知秋的命令。
每个人的眼中神色各异,但是渴战的性子,是刻印在魔界的血统里;尤其是当对手为天庭的众仙时。
“没想到太昊氏竟然这么快就出手了?还真是耐不住性子。”谢知秋看了看远处,“既然这样,各位便随我报仇雪恨去吧。即使不是为了君上,也是为了当年死去的同僚。”
“听凭将军吩咐!”
往生湖畔。
李未名的眉心被龙剑硬生生地“敲”出了个红印。
李未名愤怒地看着龙剑,龙剑微笑地看着李未名。
溯影的身影依然悬浮在浓重的雾气里。说实话,他没有料到试炼的时间竟然会这么短。按照他对于蚩尤的了解,他一定会轻松放过李未名——因为他是他唯一的继承人,而蚩尤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至于龙剑……
虽然他早已不是敖澈了。但是在所有人,伍秋月谢知秋溯影太昊氏甚至蚩尤的眼里,他和敖澈没有任何区别。
溯影是太昊氏抽取出的情丝。从他有意识的那天起,脑中闪现的画面就是太昊氏的记忆。开始的美好,过程的热烈,和结局的悲凉。
龙剑一脸灵动不羁的笑意让他想起了那些记忆中,他和太昊氏初识的日子。敖澈一开始不过是想戏弄这个成天站在东海之滨,眉头深锁的男人而已。
记忆中敖澈的脸和龙剑现在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连容貌都是六七分的相像。
听完两人的叙述后,溯影沉默了许久。久到银白色的长发和瞳孔都险些要重新化作雾气的时候,溯影才道:“你们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的声音如同古琴的弦音。
“如果你愿意说,我自然愿意洗耳恭听。”龙剑笑道,“只是那对于我来说永远都是故事而已。更何况,敖澈的记忆里,剩下的都是他想铭记的残片;谁知道太昊氏在抽取情丝的时候,是不是把所有的记忆都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溯影也笑:“你的意思是,我这么多年来的思索和执念,其实来源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他不是没有料到过这种结局。只是被人以如此直白的口吻说出来,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而已。”龙剑想了想,“不过我想以天帝的性子,是不会像敖澈一样篡改自己留下的回忆的。”天帝是个果决的人,从不心慈手软。这点从他当年与敖澈说断就断就能看出来。而敖澈,则正好相反。并不是说他在感情上弱势,而是他认定的事情,即使不惜一切手段,也要得到。
至少在敖澈留下的回忆里,这便是他勾结蚩尤的理由。
“罢了。”溯影道,“前尘往事,如梦如真。当年知情的人,死的死,忘的忘,剩下的便是那些隔岸观火,不知个中缘由的外人。”顿了顿,他的目光定格在李未名的脸上。
“我已经感应不到蚩尤的神识了。”雾气拂动在他的脸上。溯影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一片悲哀,凝结出一片湿润。
“……我想……我知道。”李未名低下头,“我的力量,似乎增强了不少……”
“这便是魔界之主的传承。”溯影说,“下一位君上的认定,是以上一位魔主的离世做为终结。而你得到了他的认可,继承了他仅剩的力量。虽然这力量并不如之前那般强大,但是你和他本身同源,资质理应不相上下。终有一天,你的修为会胜过他。”
“伍秋月和谢知秋曾经向我提过。”李未名伸出手,怔怔地看着掌心。指骨虽然不似女子般纤细,但是修长白皙。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双手,竟然能挥动着如此卓绝的力量。
“她说过不会强让我成为魔主。”他放下手,抬头望向雾气中的男子,“但是,终究……一语成谶了吗……”
“你的出现,是蚩尤留下的预言。而伍秋月不过是恪尽职守地遵从着蚩尤说过的一切。”
“蚩尤说的,预言里的,便是宿命?!”
“这世上的一切。凡人也好,神仙妖鬼也罢,宿命是刻在骨血里的东西。所有的一切皆起于宿命,终于轮回,包括宿命的本身。”
李未名的心情说不上好。然而肩膀却忽然一重。他侧脸望去,龙剑的手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撑在了他的肩上,脸上还是之前轻佻不羁的笑意,却多了些许的稳重。
“命运在手,变化由心,地不能埋,天不能煞。”龙剑望着他,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虐待后落下的病根。总之你似乎变得有点多愁善感。”
李未名:“……”
他能不能要求把龙剑退货……求敖澈。
溯影却忽然笑了:“也许吧。”
然后,在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溯影衣袂一摆。本来还有些离散的雾气陡然聚拢,越来越浓重,将两人包裹了起来。等到雾气再一次散开,两人的影子已经消失在原地。
溯影表情莫辨地站在原地,然后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都知道预言的前半句,如今已经一语成谶。
那么后半句呢?是否也会见鬼地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