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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打电话给工兵营营长,到战士们扛着工具箱到现场,从一个一个轮胎拆下来,到一个一个宣布补胎成本比买一个都贵,从一个一个看他们离开,到一个一个抬了新轮胎来,从一个一个惊讶“哎呀刀口划的真齐整”,到最后一个一个缩着肩膀低着头免得再让沈燿擎踹一脚的换上,沈燿擎的脸一分钟比一分钟黑,黑的就跟山沟里关了灯之后,什么都看不见的那种黑。
乌云压顶,末日侵袭。阿弥陀佛,自求多福。
这是工兵营营长最后修理完毕后给自己在獒血大队的弟弟发的短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
整个修车的过程中沈燿擎一个字都没讲,他就叼着根烟抱着双臂,靠在一根粗壮的电线杆上,眯起眼睛,跟盯着一块猎物似的,充满了愤怒和肃杀。烟早就灭了,也不知道他是没发现还是懒得动,就那么叼着过滤嘴,喀拉喀拉的磨着牙,像要撕碎谁的骨头一样,看的身边路过的人谁也没这个胆量跟他打招呼。
川端康成说,所有的邂逅不一定美丽。
这是实话啊,这是大实话啊!这倭国佬总结的真好啊!
跟林栎燃这邂逅从一开始就是个恐怖片啊!最差也是个惊悚悬疑啊!这叫邂逅么?不!这根本就是撞鬼!就是冤家聚头!那种电视里演的三月春风似剪刀,人间四月芳菲尽,那才是邂逅,那才有青春的味道和扑面而来的小清新!他林栎燃够得上么?!够得上么?!他简直就是一贴c4啊!就是一塑胶炸药啊!
你看着这小人儿挺清亮的是吧,挺无害的是吧,斗个嘴皮子牙尖嘴利的,小脑袋一抬一抬的跟你杠。可他心眼儿也太损了哇!太损了哇!他沈燿擎损的缺德带冒烟的全军区都知道他损,可就连沈燿擎都不做这种事儿啊!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损。
真他妈缺德!
沈燿擎越想越气气的浑身发抖,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总不能去找林栎燃打一架吧。他那小身板儿,小骨头架子,沈燿擎吹口气儿他都能折了。一会儿玩坏了,你说你怎么跟人医院还回去?
“院长,挺不好意思的哈,你手下扎了我四个轱辘,我把人四肢玩儿坏了,这家伙哎妈呀瘫了,我真不是故意的,他一不小心就折了你看这。”
能这么干?人院长听完估计二话不说拿着一针安乐剂就能冲出来给他实行安乐死了吧!保守估计这得追他两条街不完事儿。
完了,东北腔出来了。这家伙,真急了。
报复,我得报复,这让一兵蛋子欺负的吃瘪,这传出去,还混不混了!还在道上玩儿不玩儿了!呃…不是道上,是队里!
大白要是敢看见今天这一幕,能笑哭出来,绝对能!不行,他沈燿擎不能就这么吃亏,他要报复。他要让林栎燃这小子哭着求饶,哭着求他沈大队长放过他,他不敢了他臣服,最好跪着唱征服!唱崇拜!
可是,怎么干呢?怎么把人弄来呢?绑架这违反法律的就甭想了,有什么招儿能让这小子乖乖的自己送上门?想想想想,他要好好想想,他一个大夫,能怎么办…
哎?大夫?!对了!!林栎燃这厮是个大夫!獒血这回不是要招军医么!把这小子弄来,训上三个月,玩儿够了就踹他回原单位,素质报告上他沈燿擎还可以漂漂亮亮的写几笔这家伙体能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不合格拖后腿没坚持没担当。哎呀爽!发自内心的由内而外的爽!
什么,你说林栎燃怎么着都是个兵,体能应该不会差?
扯淡!
他沈燿擎阅人无数,这几年选兵选的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能不能练,练了能不能好。林栎燃这种站台子拿刀子,恨不得几个月都不跑跑动动的,五公里能不能跑完都是一关,更别提他时间合格,再弄点儿负重了。
到时候,嘿嘿,你来了獒血我就让你再也傲不起来!二十五公里负重我跑哭你!十公里武装泅渡我游瘫你!七天六夜的野外生存我找各种丑了吧唧的虫蛇鼠蚁我吓傻你!只要你来,我就有办法出气。
我等着你!
我折腾哭你!
沈燿擎理清思路后,顿时觉得耳聪目明神清气爽,胸口的气儿彻底顺了过来。他这会儿心花怒放的,就看着工兵连战士弄扳手拧螺丝的那畏畏缩缩呆头呆脑的样子都觉得无比可爱。
工兵营张哆哆嗦嗦的跟他汇报车修好了能开了的时候,他非常灿烂的冲他笑了下,整齐干净的牙齿露了个精光,面容和煦的仿佛远处的夕阳,暖暖的但不发烫,亮亮的但不刺眼。工兵营张瞅着这个黑脸煞神一瞬间变身了阳光青年,顿时膀胱就有点儿松,该说的情况说完之后一溜烟就跑去找厕所了。
看给人孩子吓得。
沈燿擎等了半下午,车总算搞定,跳上去之后,挂档踩油门,一切又重新回到正常轨道,他莫名的竟然有些开心,想到林栎燃穿着作训服浑身汗湿哒哒的跟他说队长你绕了我吧的样子,他就浑身有劲儿。
倒完车回好档位,轮胎没再有任何情况,沈燿擎松了口气。妈的刚才的爆胎事件真的还搞出来阴影了,他赌气似的屁股猛的抬起然后又重重的砸下去,颠地车身一震一震的,嘴里还念念有词:“你再划啊,划啊!看吧!不爆了吧!气死你!小医生我气死你!”
范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沈燿擎窗边,看着爱将这么古怪的玩儿跳跳椅,他凑上前问了句:“新科目?”看沈燿擎的大黑脸立刻变成了黑红色,料想也问不出什么了,他赞美了句“挺特别”就走了。
沈燿擎囧的恨不得把自己抹脖子了,当下,就也把这笔账算在了林栎燃头上,不是这小子,自己也不会出丑!
咬着牙,脑海里想着日后报复的画面,一脚油门踩到底,嗡的一声悍马就窜了出去,消失不见了。
身后,是一片扬起的沙尘。
回到医院后,林栎燃一直忍不住笑,一会儿一个嘻嘻一会儿一个哈哈,搞的神经科的赵主任头都大了,一脸关切的问要不要去他那儿坐坐,好好聊聊。同屋的副主任医师,中校李和平试着打听了一下午也没问出来,这孩子究竟今天受啥刺激了。
查完房,午饭点儿已经过了,林栎燃早已习惯这种四脚朝天没日没夜的忙法,没吃上午饭,他也没多奇怪。回到办公室,给许辰阳发了个短信,不一会儿就见到许辰阳端着两个满满当当的饭盒上来了。
“快吃!叫的外卖,防止别人说我们生活**我还专门用饭盒打的。刚上楼的时候,耳鼻喉新来的那小齐,就组织部长的小女儿,跟着我屁股后面问了半天,到底食堂哪个窗口卖,怎么她找不到。”许辰阳把林栎燃饭盒里的葱挑到自己碗里,把他爱吃的糖醋里脊又夹了几块过去,这才开始吃饭。
“食堂门儿朝哪儿开我都不知道,你让我去找我也找不到。”林栎燃埋头扒饭,头也不抬的说。
“是啊,不然怎么管你叫三少爷呢。”
没等许辰阳说完,林栎燃一巴掌就呼到了人脑袋上。“什么三少爷!少提没意思的啊,我看你一上午手术还是不累,有能量的话,你继续去手术台上发光发热去。”
“得得得,惹不起。哎我说,你今天怎么了,这一会儿一笑的,抽着了?”
“没,上午去军区了,搞调动手续。”
“你要走?”许辰阳放下了筷子。
“恩,梁院让我回去。我在成都这也呆了小半年了,关系什么的也都还在南京,迟早要回去的。”林栎燃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许辰阳,语气带着几分后怕的说:“趁能走,赶紧走啊,不然,后悔的时候可糟了。”
“那,还回来么?什么时候走?”许辰阳的声音有点儿抖。
“不知道呢。”
“不知道回来还是不知道走?”许辰阳探着身子向前挪了几步。
“都不知道。”
“哎你不是去办调动了么,怎么,没批?”许辰阳声音猛的一亮,好像突然很高兴似的。
“没批。等通知呢。”林栎燃有些沮丧。
“通知什么啊,你本来就是借调学习,卡着你不让走,为什么?”
“那天我们抢救的特种兵还记得么?”
“恩,知道,秦航嘛。”
“他们獒血大队要招人了,成都军区的尖兵医生技术员,全部停止一切人事手续,等着人队长来挑苗子。”林栎燃说起来这个,有些气闷。哼,他沈燿擎有什么了不起的,老痞子一个,还挑尖兵,要是我,我才不去。
“哦,这样啊。”许辰阳继续吃饭,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林栎燃说:“以前也不这么大张旗鼓的搞地方保护主义啊,今年怎么了。”
“谁知道闹什么幺蛾子,反正跟咱们没关系就是了。”林栎燃说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把嘴里的那块咕咾肉咽下去,瞪着许辰阳,眸子里有些紧张和慌乱:“跟我们没关系吧?”
“不,…不会吧”林栎燃这么一问,许辰阳也懵了。以前没听说过招医生的,今年怎么到处都透着点儿邪性。
带着点儿自我安慰的成分,也带着点儿稳定林栎燃的意味,许辰阳故作老练的拍拍他的肩,满不在乎的说:“怎么挑也挑不到咱们的,医务兵那么多,尖子也不是没有,他们干嘛跟总区医院杠上抢大夫。咱走了,医院的空位谁来填?特种兵选拔可不是一次就几个人,好家伙,那呼呼啦啦几百人的大海选,挑走咱们半个院去试训,医院干脆都关门好了。每个危重病人人手一本圣经和佛经,突发紧急状况呼吸困难或者生命迹象垂危的时候,靠着祈祷活命吧阿门。”
林栎燃扑哧一声笑了,几粒米饭喷到桌子上。许辰阳戳了戳他脑袋,拿纸巾擦了,接着最开始的话题,问他今天笑什么。
林栎燃一听这个,立马嘻嘻哈哈起来,笑的眼睛眯成了两道弯,跟个花猫似的,腮旁的梨涡都露出来了。后来许辰阳威胁说,不说清楚不给饭吃,他才一边笑着,一边把上午事儿说了。
许辰阳听到沈燿擎随着车身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把汽车当电梯坐然后慢慢矮下去的时候,也绷不出哈哈大笑起来。
林栎燃早就笑的蜷成了一团,倒在身后的检查床上。
许辰阳笑够了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儿,他马上开口问道说:“你不是开车走了么?你怎么看到他车爆胎然后沉下去的!别告诉我…..”
许辰阳心下已经有了答案,洞穿了林栎燃的诡计之后,他揶揄的嘲笑着他。
就凭他对林栎燃的认识,这厮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我怎么可能走!他都上车了我怎么能走呢!我把车当时掉了个头,卡在我们车位的前面一排,刚刚露一个头出去,正好看见他的驾驶位。哎哟你是没看见,他那张脸臭的哟,整个人都要不好了。”许辰阳看着林栎燃又要爆笑,马上捏了捏他的脸:“小坏蛋”
“其实,我觉得他能知道是我。因为当时我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了。”林栎燃挠挠头,绷着嘴一副搞砸了计划,很委屈的样子。
“得了吧!别卖乖了!人要是知道是你了,你还能在这儿坐着跟我打牙嗑?早就把你拖回去特种兵测试一套整上了。”许辰阳摇摇头,这林栎燃怎么就长不大呢?从小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这么嘻嘻哈哈,长了张娃娃脸,笑起来马上就让人觉得大孩子似的。就算现在当兵了工作了,也丝毫不见成熟的样子。
“哎,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估计也就是说我那声笑了。不过,真的,太带劲儿了你是没看到….”
林栎燃正说的起劲,突然办公室门开了,李副主任走进来跟他说,方院长让他去办公室,有点儿事儿跟他讲。
林栎燃笑不出来了。一旁的许辰阳跟李副主任套近乎想问问这院长召见所为何事,无奈,李副主任向来口风很紧,一点破绽都不露。最后,许辰阳只得失意而归。
“行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栎燃抱着头趴在桌子上,就露一个后脑勺出来。许辰阳安慰着他,揉着他黑亮的碎发。
“肯定是告状来的,院长会拆了我的。”林栎燃沮丧的咕哝着。
早知道就不那么恶作剧了。当时也就是一时兴起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割轮胎的时候一想到沈燿擎,顿时就恶向胆边生了。
“院长不会拆了你,那个什么队长可搞不好会。不过,不一定是这事儿啦,你这儿担惊受怕的也没用啊。”许辰阳到底比林栎燃大了两岁出来,说话办事儿都稳重些,看事情也更全面。
“你没听副主任说啊,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搞不好,今后的苦难就来了””林栎燃磨磨蹭蹭的站起身,一步三回头的往院长办公室走。
到了门口,心里准备了好久也没敢推门。后来,看了看表,当门神当了快半小时了。担心院长着急,火估计更大,他心一横眼一闭,轻轻的敲了敲房门,喊了声“报告”。
话音刚落,方院长的“请进”就蹿出了门外。
林栎燃揉了揉脸,整了整军容,推门而入。
屋子里,好像不止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突然觉得4500字好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