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学堂卯正二刻入学,酉时散学,巳时到午时为午休之时,学生们可在这时候吃饭休息。因学堂就建在村东,离得近,大部分人是家里送饭,只有家里忙的和村外的会自己带干粮来。李五更一个人在家里也忙得过来,他是打算煮好后趁热送去学堂。
烙饼已经没先前那么烫手了,李五更用纸包了四个大的起来给杨志恒:“拿着,回去跟你爹一起吃。”
杨志恒仍是闷闷不乐,接过烙饼,都走到门口了又停住,转过身来问李五更:“叔,镇上有活儿吗?”
李五更呆住,擦了把手过去,问道:“怎么问这个?”
“我想找点活儿干,什么都行,只要能挣钱。”杨志恒说完咬着嘴,面上犹豫不决。他想进学堂念书,念了书才可以考功名,才能过上好日子。
李五更有些为难,杨志恒再大两岁他还可以跟他找点轻松的活,比如帮人家守摊子,或者给人带信这些,每天多多少少能挣几文钱,但杨志恒毕竟把八岁,八岁连镇上的路都认不完,他哪敢给他找活儿。再者学堂纳费也不便宜,要两贯钱,干活儿得多久才能挣够?
“你好好回去呆着,过几日我同你爹商量一下这事,行不?”李五更也不好直接拒绝他,只能迂回了说,先把他哄着。
杨志恒顿时泄了气,声若蚊蝇地不知回了句甚。李五更没劝他,将他送到门口又回来煮稀饭。平日里他会时不时接济一下杨家父子俩,但这回他确实帮不上什么,两贯钱够他阿姐吃两三个月的药了,他自己也不能一直靠算命挣钱,明年之前他必须得找到其它谋生出路。
水开了,水汽升腾,噗噗噗作响,锅盖被顶起。李五更将锅盖移开,稍稍留了条缝出来,等米汤很稠了他才不再放柴,久闷一会儿才算煮好。把稀饭舀了一碗起来,又留了两张饼,其余的都带上送去学堂。
到的时候学堂还没放堂,李五更就先在外头等着,朗朗读书声穿墙而来,倒让他想起了自己读书的日子。那时他在隔壁县读书,教他的先生是个鳏夫,且无儿无女,家里养了不少兔子,有一年纳费的钱没借够,他便跑到先生家去求情,说能干活来抵,没想到先生竟然答应了,让他帮着养兔子。如今回想起,喂兔子哪够读书,不过是那先生心善罢了,可惜他前几年就去世了。
抬头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快要放堂了。果然不出半刻钟学堂里便传出学童们的谈话声,李五更提着东西进去,没走几步就遇到云舒之,他正牵着何宝云出来。
“小舅。”何宝云欣喜地冲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举着手要看看今天吃什么。李五更抓住他,蹲下来,问道:“听没听话?先生教的什么?”
“宝云可听话啦,先生还夸我。教了……教了……”何宝云回想半晌却说不出来,他分明认真学了,一出来就全忘了。
“讲了些关于礼义的。”云舒之替他回答,本来今儿入学,学童们是要行入学礼的,可这儿不兴这些也没那么多讲究,也就免了。但他又觉得要明事就要先知礼,便开堂就跟他们讲礼义。“不是说让我们回去吃么,怎地送来了?”
“怕你们一个时辰太赶,反正闲着没甚事儿。”李五更道,院里砌了几张石桌,他提着东西先去放好。“快些吃罢,吃了去歇一歇。”
何宝云一听猛地扑过去,抓起烙饼就往嘴里塞,李五更一筷头打他手,回头想喊云舒之,却发现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刹时如芒在背,干巴巴喊道:“吃饭。”
“好。”云舒之回他,坐下拿起筷子细嚼慢咽,一碗稀粥硬是被他喝出了燕窝的感觉。何宝云挨着他,吃得满嘴是油,许是油腻腻的觉得不舒服,横着一抹嘴顺势抓着云舒之的衣角来擦。李五更忙喝止他,云舒之倒是不介意地摆摆手。
等他们吃完了李五更才收拾碗筷回去,饭和饼都在锅里放着,应该还没冷。将烙饼拿出来,刚咬了一口,忽地有人敲门。
大中午都在吃饭谁会来找他?李五更放下饼出去,先在门缝里看了看,却没看到人。这是敲门声又响起,他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才将门开了一扇,一身着青衣头戴斗笠的人从另一扇门后移过来。李五更谨慎地把着门,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人缓缓抬起头,现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嘴唇干裂出血,死皮卷起,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他嘶哑着声音道:“这位兄弟,能否讨碗水喝?”
李五更心里发毛:“可以,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给你端出来。”
“多谢。”
李五更中指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右眼皮直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该不会真有什么吧?他进了灶屋飞快地舀了一碗水出来,却看到那人已经进了院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脚下赶紧稳住,将水递过去,那人接了但没有喝一口。
“喝啊。”李五更脸上的笑都要皲裂了,强迫自己面对着他,实则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来。
那人像是没听到一般,死死盯着他,抬起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开口:“你见过一个这么高的小孩儿吗?”
李五更瞳孔猛地收缩,杨志恒就这么高!前一阵子他说被鬼拐去了,该不会就是这个?可大白天鬼哪里会出来,再说面前这个人阴森森的,也不好看啊。他故作淡定,仔细想了想,坚定地摇头:“没有。怎么,兄台家的小孩儿不见了?”
“不是。”那人回道,下一句话更是让李五更遍体生寒,“我要还他东西。”
“什么东西?”
他把碗还给李五更,道:“找到了才知道。”
李五更被他的手碰到,冰冷得很,如同刚在雪水里泡了一样。
“告辞。”那人说是来讨水喝,但滴水未沾就离开了。李五更后怕地放下碗,跑到门口去看,却没看到那人的踪影,他忙到隔壁去看,杨家父子俩正在吃饭。
杨三水看他来了热情地招呼:“老弟啊,来来来,一起吃点儿。”
李五更也没拒绝,就一起吃了。吃完后也不走,等到何宝云散学归来叫他了,他才回去,走之前反复跟杨三水说有事一定要叫他。杨三水一头雾水,但也点头同意。这事儿李五更也乱得很,怕是巧合他决定看看再说,就不要先来吓杨家父子俩了。
“小舅快做饭。”何宝云这贪吃鬼一进家门就催他。李五更捏捏他的脸,拿着菜去煮。
云舒之跟他进灶屋,看他洗菜,不经意瞥到他右手掌心,一把抓住翻过来看,惊道:“怎么有块疤?”
李五更抽出手:“小时候不小心扑倒炭火上烫的。”哥儿右手掌心都有五颗痣,成五角状,他小时候爱乱蹦,没想到跌倒一手撑在烤火的炭盆上,当时整个掌心都烧烂了,好了以后唯独五颗痣那儿留了疤。以前总想把疤去了,没想到如今却省了他不少心思。
“我祖上有个药方,可去除疤痕,要不要试试?”云舒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