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路颠簸,经十日终于到了临州城龙兴镇。林许月不坐马车, 跟几个随行下人一起走路。从城里到这儿, 越来越荒, 与京里相比, 天差地别。
林甫也没嫌弃这儿不好, 只是想到待会儿就要见到不争气的儿子, 不禁微怒,脸色很是不好看。林江成把水袋递给他, 想替云舒之说句好话,不成想林甫更来气,让他滚下马车别在里面碍眼。
他爹就这臭脾气, 林江成把水袋放回原位, 听话地下马车。
“让你出来你不听, 非得去受气。”林许月幸灾乐祸道, 她爹又迂腐又倔, 跟他呆半天人都要闷死。
林江成叹口气, 忧心道:“我怕爹见了舒之又要发怒,成亲是喜事,若是闹起来……”
“就不知道说些好的!”林许月白眼相对, “娘已经到这儿了,到时候他们两个一见面,爹应付她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二哥。”
说的也是,但想到以往他们见面的情形, 林江成颇为头痛,二老架子都端得大,谁也不肯低头,也不晓得当初怎么会在一起,还生了他们三个。
云湘早上便知道他们要来,她有半年没回去过了,想两个两兄妹得紧。林家的马车进了镇,她一眼就认出走在前头的林江成与林许月。
寻常母亲大半年没见到儿子女子,定是欢喜地去接。她却不一样,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就站在那儿。
“娘亲!”林许月高兴地跑过来,亲昵搂着她的胳膊,憨笑。林江成也跟过来,喊道:“娘。”
云湘顿时目光柔柔,但没任何动作。那边林甫下了马车,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他也过来,见云湘看都不看他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可也喊了一声:“夫人。”
云湘柳眉竖起,似是不太喜欢他这么叫,隔了半晌才道:“林大人。”
林甫一口闷气郁在胸口,卡得他心痛,黑着脸又喊了声:“夫人。”
嚯,云湘也来了脾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仍旧喊:“林大人。”当年他俩就约定了的,只有在家里才叫夫人,在外面就得跟着其他人喊。
林甫冷哼,怒拂衣袖,不情不愿道:“护国公。”
林许月在旁边低笑,这两个都一把年纪了,还是那样,一个要面子,一个好面子。林甫乃是三品大员,地位不低,可因着云家,先皇封云湘为护国公,虽是个虚衔,但品级远高于林甫,妻压夫,前所未闻。在京中时,林甫因为这个没少被取笑,不过他也不会去管,由别人说。
一家人行事也算低调,此番来龙兴,只有两辆马车,前头的装人,后头的塞满了两兄妹备的贺礼。云湘去过李五更家,知道那里住不下人,早就跟他们找好了客栈。等把东西放好,留几个下人在客栈里守着,他们四个先去李家看看。
黄昏时候,落日挂西山,几朵薄云飘在天上,随时都能被冷风给吹走。村里人家养的狗儿不时吠两声,正是烧晚饭的时候,炊烟袅袅。
李五更从村口挑水回去,还未到家门口就瞧见有四个人。他忙过去,将水桶放下,看到云湘,又看到与云舒之有几分像的其余三人,心里便知他们是谁。他把门打开,客气道:“快请进。”
引他们进去,搬出板凳:“坐。”
又拿出云舒之平时喝茶的行头,烧水泡了一壶,端回屋,倒茶,敬上。林许月打量着他,模样周正,恭而有礼,还不错,便率先开口:“嫂嫂。”
李五更脸腾地发烫,手绞在背后,厚着脸皮应了声。林甫坐在上方,不喝茶也不吭声,目光凌厉,不苟言笑,搞得大家都不好说话。云湘瞥了他一眼,对李五更说道:“别太拘谨,我们只是来看看。”
正在这时,门吱呀响,云舒之回来了。李五更如蒙大赦,暗骂怎么才回来!
云舒之进屋,先是一愣,而后恭敬喊道:“爹,娘。”又招呼兄妹俩:“哥,小妹。”
林许月冲他眨眼,小声道:“爹欺负嫂嫂呢,你快些帮忙。”
声音虽小,却也一字不漏传到大家耳朵里。林甫愠怒,胡子气得上翘,又发作不得,只能假意咳了两下。父子两个之前闹得很不愉快,如今见面,好不尴尬。林甫态度有些强硬,一看就是在气头上,云舒之让李五更先去把饭煮好,又叫林许月去打下手,准备跟他好好谈谈。
林江成见此,也跟着去灶屋。
好在今天赶集,李五更也买了鱼肉回来,收拾一番就开煮。林许月稀奇地东瞅西看,见李五更煮饭、炒菜两不误,不由得佩服。林江成看不下来,把她扯到一边:“消停点,别捣乱。”
林许月瘪嘴,家里全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包括她大嫂,现在可算有一个会煮饭的了。
屋里,林甫一拍桌子,怒道:“逆子!”
云湘悠闲地端茶来喝,云舒之站着,一个字也不回。林甫见他这样更来气,胸口起伏好几下才把怒火压下,沉着脸道:“离开京城就为了到这里来,真是好出息!如今这一切都是你执意要做的,将来的苦果我看你该如何吞下去。”呷了口茶,又道:“你的事我也不管了,可是……就算被逐出家门,你也是我林家出来的,林家后代,绝不能有一个流落在外!”
林甫语气坚决,不容许云舒之有任何反对之词。云舒之自是知道他的意思,看了看云湘,她没有说话,站哪边很明显。
林、云两家,位高势大,却子嗣偏少,不论成亲后李五更生男生女,将来孩子都有继承其中一家的可能,林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在这个偏远地儿长大。林甫有林甫的考虑,云舒之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且不谈其它,把孩子送去京城,李五更要是知道,莫说嫁给他,不把他赶出去都要谢天谢地了。
“弘文天资聪颖,将来必成大器,父亲也不必忧心太多。常言一方人土养一方人,临州城虽比不上京里,但胜在远离繁华浮世,没有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在这儿长大,定能修得好习性。”云舒之回道。
林弘文,林江成的儿子,打小文武兼修,小小年纪就美名扬京城,可给林家添了不少光。云舒之话也说得很明白,林家已有了林弘文这个天之骄子,用不着再培养一个。龙兴与京城相比虽显得僻远偏陋,但也能养出端正有德的人来。
一直没开口的云湘放下茶,思忖半晌,郑重道:“许月玩心重,做不了大事,我本打算将云家交与你,但你不愿。弘文只有一个,不能继承两家,你大嫂生产过后身子没能调过来,也不可能再生。为人父母,自然舍不得跟孩子分别,你跟李五更搬来京城,或者留在这儿,等孩子十岁以后将他送来,你们自己选一个。”
云舒之不回话,良久,无奈道:“再说吧。”言讫出门不想再跟他们说甚。
一家人聚在一桌吃饭,林许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问得也多,云舒之不时也给她解答几句,其余时候都是李五更在回她。吃完饭林家四人离去,李五更收拾碗筷去灶屋洗。
云舒之倚在门上瞧他,难以开口。过去,站在他身后好一会儿。李五更疑惑地回头,问道:“怎么?是不是你爹娘说啥了?”
云舒之上前环住他,埋在颈后,闷声道:“现在也是你爹娘了。”好半晌他这才把事情道来。
李五更失笑:“你们官家出身的怎么想得那么远?你问我,我定不会答应。可那都是十几年后的事了,谁又晓得那时候会怎样。再者,随便生一个就能做家主了?自古选人当选贤,要是选个庸人或者纨绔,岂不让底下的人遭罪?”
“夫人言之有理。”云舒之茅塞顿开,现在就说这些,也未免太早了。他讨好地在李五更肩上蹭了蹭,手不老实地往衣里钻。李五更腰上一凉,顿时一个激灵,轻声骂道:“谁是你夫人!走开些!”
“为夫没力气,走不动。”某人耍无赖。
“那就滚。”之前明明还是个正经的书生,这才多久就变得没皮没脸的了。
二月廿七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亲事定在了那天。林甫和云湘商量了一下,也不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准备请来凤来楼的厨子,就在打谷场上宴请乡亲客人,至于拜堂的地方,还是在李家。
一晃到正月三十,半夜时分,约莫子时,地面忽然剧烈地摇动,只几息时间又停下。云舒之从睡梦中惊醒,赶忙披上衣服出去,朝学堂那边一看,暗道糟糕。
“在家里呆着,我出去看一下。”他朝李五更说道,捡了几样东西就匆匆出门。
李五更忽地生出股不安来,往学堂方向看去,一道金光闪现,再眯着眼仔细看,却什么也没有,奇怪,方才他好像看到了一条金龙……
或许是眼花了,他关上门,进屋去等着。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他困得眼都睁不开,可人还没回来。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时,云湘闯进门,她怀里抱着个已昏死过去的人,正是云舒之。云湘把云舒之放在床上,扯开他的衣服,一条红线映入眼帘,那线正在云舒之胸口游走。
“过来按着他!”云湘朝李五更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