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分家大戏
结驷连骑,声势赫赫。
晌午,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行至迟府门前,中间一辆镂空鎏金的马车,气势十足。
队伍停下,一个小厮上前拍门,之后递上一张拜帖便候在一旁,也不多言,不多时,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纷乱匆忙的脚步声,迟府总管一路小跑着带着侍从亲自出来接人。
陈总管想起刚才老爷收到拜帖的呆愣表情就觉得更紧张了,寒冬腊月,竟跑出一身冷汗。
走到车前,躬身行礼:“不知舅爷前来,有失远迎,万望舅爷恕罪。老爷已经在前厅等您,特差小的来请您过去。”
过了半晌,车里的人才懒懒的‘嗯’了一声,陈总管暗暗松了口气,立刻掀开车帘,躬身上前搀扶,车中的男人搭着他的手臂走出来,一身墨玉的长袍,搭了件银色香云纱的长衫,外面披着一件锦貂毛的玄色大氅,贵气逼人。
按说林家只是商贾,而迟家在朝为官,纵是亲家,迟家也无需对林家这般礼让,但偏偏今天林家来的这个是林丹阳。
林丹阳和姐姐林氏是一母同胞,皆是正室嫡出,分家的时候,他虽说占的是大头,但是剩下三个庶出的弟弟皆分到一份可观的家产,世人皆赞林家的嫡子仁义,其实是林丹阳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东西。林老爷虽训他不守规矩,但对这个儿子是欣慰的,因为林丹阳做生意的手段让他这个老子都自叹不如,是他带着林家做起藩外生意,把林家的产业越做越大,让林家如今的地位提升了好几个等级,紧逼皇商。
很多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和商行老板都会求着林丹阳搭条门路做生意或者进些个稀奇货,甚至皇上御书房里摆着的几件贡品,都是进贡人托林丹阳弄来的。
因为他的人脉和经商手腕,虽然只有二十六岁,但是大家都称他一声爷,而林丹阳敬自己上面还有个姐姐,在林家排行老二,所以大家都喊他二爷。
而最重要的,民间流传,林家二爷与京城里的某位大人物相交甚笃……
所以时隔六年,林丹阳的突然到访,让迟老爷有些慌。
陈总管引着林丹阳向前厅走,上次他来走的是侧门,这次从大门一路穿过花园,大理石铺就的路面显得气派十足,周围的腊梅也是栽种的错落有致,显然是费了心思的,旁边的雕栏凉亭用色也很是奢华,林丹阳心里冷笑:真的当自己是富甲一方了,这规模与六年前就不可同日而语,更不用说沧海那个破败的院落,用着林家的钱还敢如此苛待林家的孩子,真是无耻之极。
进了前厅,迟老爷在上座,林丹阳坐在右侧,待丫鬟上了茶,林丹阳冲迟老爷笑了下:“多年不见,姐丈别来无恙。”
迟有德赔笑:“很好,还让丹阳记挂。”
林丹阳:“沧海呢?”
迟有德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沧海染了风寒,正在屋里修养,怕他出屋又着凉,不如等他身子爽利了再出来见你吧。”
林丹阳点头:“姐丈想的周到,既然如此,那我去他院子看他。”
迟有德急忙说:“沧海,沧海他,是了,沧海他这病症怕是会传染,还是等过几日吧,不如,先用了午膳,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林丹阳不急不缓的喝了一声:“姐丈!”然后站了起来,看着迟有德:“沧海病着,我如何吃得下,还是先去看看吧。”
迟有德连忙赔笑:“的确,那我们便去看看吧,只是外面寒气大,丹阳先喝了茶,也不至于把寒气带给沧海。”
林丹阳似笑非笑的看了迟有德一眼:“好。”
等到他把杯中的云雾慢慢的品完,迟有德才笑着站起身:“丹阳,我们这便去看沧海吧。”
等到两个人进了迟沧海的院子,林丹阳很快的勾了下嘴角,原来留下他喝茶,就是为了这个。
院子里再不是两日前那般破败,坏掉的石桌没有了,几个石凳中间围了一株盆栽,看起来不伦不类;落叶被清了个干净,周围还搬来两棵腊梅,虽说看起来过于简单了,但也算素雅。进进出出的丫鬟小厮,俨然一副仔细伺候主子的景象,让人不禁觉得,屋子里的三少爷该有多得宠。林丹阳感慨,迟家人的动作还挺快。
走进里屋,炭盆的热气让林丹阳的眼睛都觉得烧了一下,这是点了多少个?赵氏正在床边抹泪,一副慈母模样,林丹阳懒得理她,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迟沧海,忍不住的挑了下眉。
屋子里热的很,但是迟沧海的脸上别说是汗,连点红润都看不见,一脸灰败,显然是擦了什么东西……
林丹阳在心里乐了一下,脸上却皱着眉头:“怎么会病的这么重?大夫怎么说?”
迟有德:“大夫说,心思郁结所致。”
心思郁结?这是说沧海的病是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林丹阳在心里骂了一声:“方子呢?拿来我瞧瞧。”
迟有德面露难色,赵氏回道:“方子放在药铺了,忘了取回来。”
林丹阳眯起眼睛:“那么买回来的药材,或是煮剩下的药渣呢?”
两个人没想到林丹阳会如此纠结这个问题,都有些愣住了,赵氏急忙说:“药吃完了,药渣刚好倒掉了,不过每顿药我们都让沧海按时吃下去,舅爷放心。”。
林丹阳笑了一声:“这还真是巧,竟然收拾的这么干净,不过不要紧,我看沧海病的这般重,只怕换副药会更有起色,我刚巧出远门路过,带着林府的大夫,就让人带着大夫去药铺看看方子,再斟酌一个更好的出来吧。”
赵氏:“药铺路远,就不劳烦大夫走一趟了吧,我这就让下人去药铺把方子取回来。”说完向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去药铺把三少爷的方子拿回来。”
林丹阳:“慢着。”然后看了赵氏一眼,转头对迟有德说:“林大夫悬壶济世,怎么会怕路上颠簸,还是让他一起去吧。”
迟有德有点急,这不单单只是一个方子的问题,如果被发现他们根本没请过大夫,便是迟家的大过错,明明猛一听说林丹阳来了,他已经让赵氏尽力补救,药的事,换了别人无非也就是随口一问,谁成想对方竟会如此执着于这件事。
赵氏急忙说:“还是让小厮去取吧,无谓让这么多人跟着跑一趟。”
林丹阳冷哼一声:“一张小小的方子都这样百般阻拦,莫不是,你们并没有请过大夫?”
迟老爷刚想否认,迟沧海突然很是时候的‘醒了’,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在看到林丹阳的时候,费力的向他伸出手,声音沙哑的唤了一声:“舅舅……”刚说完便开始剧烈的咳嗽,用手里的帕子掩在嘴上,等咳过这一阵再拿起来,帕子上赫然有大滩的鲜血……
林丹阳的嘴角有点抽,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是在做戏,如今这番景象,怕是会被他吓死。
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眉头皱的更深,林丹阳这一拍也不全是假的,他心里也是带着怒气,如果沧海真的没有自保,怕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沧海,怎么会病的这般重?”冷冷了看了迟有德一眼,径直走到床边坐下,让迟沧海靠在他身上。
迟老爷和赵氏也有些愣住了,镇南王府来提亲之后,他们是要给迟沧海请大夫的,毕竟留着他还有用,但是忽略习惯了,一时没想起来,只是怎么会短短几日就病成这样了?不过他们倒是并不担心迟沧海会说什么,因为即便是真的没给他请大夫,作为儿子,也断不能说老子一句不是,这个罪名,迟沧海担不起。
只是还没等他们得意完,边上的银杏突然跑过来跪到林丹阳面前:“舅爷,奴婢该死,没有照顾好少爷,少爷已经病了十多天,府上从来没给少爷请过大夫,眼看着病的一天重过一天,我们手上的银两又根本不够,少爷每月的月例都被克扣的所剩无几,天气冷了也没有冬衣,舅爷送给少爷的那件大氅也被三奶奶要了去,如今就剩个领子,屋子从来没有人来修葺,屋顶的漏洞越来越大,天寒地冻,少爷只能蜷着身子睡觉……“
听到这,林丹阳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房顶露出一个一掌大的窟窿,忍不住在心里摇头,这应该是沧海自己捅的,至少几日前他来的时候,还不是这般大……怪不得赵氏点了这么多个炭盆,就是为了让他感觉不到上面的冷风……面前的银杏还在接着说:“例碳也给的不够,长此以往,少爷才会病的这般严重,奴婢该死,让主子遭了这么多的罪。”说到最后,竟泣不成声。
虽说这套说词是迟沧海让她事先准备的,但是除了如今少爷病着是假的以外,其他的,倒也全是事实。
赵氏听着,又惊又气,她怎么会想到,平日从来不敢多言的下人,这个时候,居然敢为迟沧海说话?上去就扇了银杏一个巴掌,一边的脸立刻肿了起来:“混账东西,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这胡言乱语?给我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两个小厮要上前带银杏下去,这便是要用私刑了,如果丫头没挨住死了,一个丫头而已,迟家自然不在乎,更是死无对证了。
林丹阳冷笑了一下,他边上的护卫刚要出手拦下,谁知银杏忽然抓着林丹阳的衣摆:“奴婢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谎言,愿以死明志。”说完便直直的向柜子撞去,然后用手帕按着头,慢慢的躺在地上不动了。
屋子里都是惊呼声,抽气声,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丫头会做出这样的事,以死明志……这已经足够说明这件事的真实性了……
一时没人出声,只有迟沧海着急的喊:“木头,快去看看银杏。”
木头蹲下探了探银杏的鼻息:“少爷,人还有气。”
迟苍海给木头使了个颜色:“快请大夫,先带银杏去偏房休息。”
木头应了,叫来一个丫头扶着银杏下去了。
突然的变故让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林丹阳用手掩着自己向上的嘴角,他分明看到这丫头在撞向柜子的时候,是用手挡着头的,不用说,那捂着额头的手帕上,也是沾着血的,他实在没想到迟沧海准备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这样很好,要的就是迟家的‘不好收场’。
林丹阳看向迟老爷:“现在,我觉得林家需要一个交代。”
赵氏脸上极不好看:“一个丫头的话,怎么能相信,迟家怎么可能亏待了沧海。”
林丹阳没理赵氏,依然看向迟老爷:“这就是迟家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迟府的一个妾都可以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了?”
迟有德面露赧色,妾是没有资格出来见客的,尤其像现在这样还敢几次三番的接过亲家舅爷的话头,的确是没有规矩,如果林丹阳没有提起也就罢了,如今自是不占理,转头瞪了赵氏一眼:“丢人现眼,还不回屋去。”
赵氏虽不服气,但是也不能说什么,一甩手帕转身向外走,身后的迟沧海却悠悠的接了一句:“父亲何苦这么说姨娘,先夫过世的早,本就已经够苦命了,规矩学不好,也怨不得姨娘。”
这话听着是替赵氏说话,却让赵氏心里恨出了血,他当初的确是为了掩人耳目,以寡妇的身份,带着两个儿子进的迟家做妾室,让迟有德对外还博了个好名声,如果不是为了林家的这份嫁妆,她怎么会这般忍气吞声,明明是发妻却连侧室都当不上?只是这话她却不能说出来,只是站在那,狠狠瞪了迟沧海一眼。
迟沧海仿似完全没看到赵氏的目光,叹了口气:“如果娘还在就好了,有了女主人,定能把迟府管理的井井有条,毕竟是大户人家千金小姐,规矩自是懂的。”
这话,便是戳了赵氏的心窝子,她的怒气一下被点起来,指着迟沧海开骂:“你放屁,我才是迟家的女主人,我比她早……”
林丹阳听了这话缓缓的站起身,迟老爷没等她说完,就大声呵斥了一句:“住嘴。”
赵氏愣了一下,随后便更加失控:“你让我住嘴?迟有德,我忍了这么多年,其实我才是……”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赵氏的脸上。
林丹阳看了迟老爷一眼,又慢条斯理的坐回去了。迟有德喘着粗气,挥手指着门外:“给我滚回你的院子去。”
赵氏捂着脸,显然被吓着了,也发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只能咬着嘴唇,灰溜溜的走了。
迟沧海极轻的勾了下嘴角,缓缓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