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难题
太安十四年的春天,身子骨素来硬朗的汝南王齐梁生了一场大病,汤药用了不少,可是一直不见好。拖了一年,已经变成沉疴难起。整个汝南王府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与齐梁感情一般的汝南王妃薛氏难得哭红了眼,素来受宠的赵侧妃更是天天呼天抢地。出嫁的女儿也纷纷回到王府,齐梁的儿子孙子轮番侍疾,可惜始终无补于事。
许是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齐梁趁着清醒的当儿,办了好几件事。先是上奏折把爵位传给世子齐澈,然后主持分家。齐澈是汝南王府的新主人,得了爵位并七成的家产,庶长子齐远得一成,其他庶出的儿子把剩下的两成均分。原汝南王妃薛氏升级为汝南太妃,齐远之母赵侧妃殉葬,其他庶妃姬妾侍君可留在府中,在新的汝南王手底下讨生活,或者随着儿子搬离王府。
这些事办下来,整个汝南王府为之震动,也令不少人对齐梁这个鲁汉亲王刮目相看。他这一手,几乎彻底消除了王府里本该持续下去的争斗局面。新任汝南王齐澈得了大部分好处,再有苛待庶长兄之举,定会被人戳脊梁骨。齐梁嫡妻薛氏没了老对手,心里有再大的气都落了空处,不能做出待薄庶子的事儿。庶长子齐远得了实惠,一成的家产多得足够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也少得足够护住他的小命。勉强算是一举数得,把汝南王府从宅斗的阴影中摘出来。
费心安排了这些后,根据太医诊断,齐梁是熬不过这个月了。
为此,滕辉月一度颇为伤心,毕竟汝南王齐梁一直非常疼爱他。前不久滕辉月去汝南王府探望他,这位病入膏肓的曾外祖父知道是他来了,还勉强打起精神和他说话,说到最后,模模糊糊地来了一句:“阿澄,阿爹对不住你……”
起初滕辉月不解其意,但后来他便知道这句道歉从何而来了。
齐梁最后要求的一件事,是要滕家为继夫人齐珍请封诰命。
他对安国公滕海道:“二十二年,足够了。”
齐珍是汝南王府的庶长女,嫁入安国公府足足二十二年,为滕海生了三个儿子,依然没有得到一个像样的诰命。这固然有她的不当之处,但更多的,却是因为齐梁和滕海的私心。他们都不愿接受齐澄已经彻底离开他们的事实,仿佛压着齐珍,不让她完全取代齐澄,齐澄便会一直存在一样。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早该醒了。
临终之时,齐梁终于把对齐澄一系的偏心,稍稍分了一些出来,还给齐远和齐珍。
滕海无言以对。事实上,比齐梁还年长一些的老安国公夫人严氏,身体也每况愈下,她同样对为齐珍请封的事松了口。如今的严氏时而糊涂时而精明。糊涂起来,会把滕海错认成老安国公,可精明起来,却看出他对齐珍与她所出的孩子们的有意打压。她担心她去后,齐珍与她所出的孩子们会在安国公府无立锥之地。
滕海看着母亲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岳父与母亲不约而同提出相同的要求,嫡长子滕祁山也彻底站稳脚跟,地位无人能撼动,滕海最终是叹息一声,同意了。
为齐珍请封诰命的折子已经递到御前,但至今依然没有批示下来。
压下来的人则是郑太后。
郑太后从来不掩饰她对齐珍的不喜。兴帝还在世时,很宠爱月华室主齐澄这个小堂弟,不但给了他一个好封号,还把他嫁给心腹重臣安国公滕海,连带郑太后也对齐澄颇有好感。可是齐澄死后,齐珍入门,把齐澄的儿子滕祁山逼得往外求助。郑太后听闻后,虽然不至于插手,但对齐珍的印象可谓直线下降。及至宝贝女儿福康长公主齐敏嫁进滕家,郑太后从某些渠道得知齐珍居然胆大包天敢三番四次与齐敏为难,气得简直差点要给齐珍赐一杯毒酒。当然,回过神来,郑太后也知道此路不通。而且以齐敏的性子,绝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主儿,齐敏对上齐珍游刃有余。
而后果然齐敏没有要齐珍的命,但除此之外,齐珍讨不了半分好处。
近几年齐珍倒似学乖了,夹起尾巴做人,安安分分的不敢再生事。
即便如此,小心眼的郑太后始终记着齐珍曾经对齐敏不敬。平时见不着齐珍还好,有关于齐珍的事儿撞到宫里,郑太后可不会手软。
尽管齐珍这几年安分不少,但齐敏对她的不喜一直存在。只是齐珍对她恭敬,她便不与她计较而已。郑太后针对齐珍是对她的一片爱护之心,齐敏自然不会为了齐珍逆郑太后的意,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好的了。
齐敏有这个底气袖手旁观,林凡作为新上任的汝南王妃却不能置身事外。他的夫君齐澈即使不情愿,也不敢违背老父死前的最后心愿。毕竟赵侧妃都被齐梁拉去殉葬了,若不好好对待齐远与齐珍,齐澈都要被吐沫星子淹死。
另一件令林凡无奈的事,则事关齐澈的嫡长女齐瑜。七年前齐瑜再嫁,夫君是楚郡侯府的表哥钱宇。钱宇相貌堂堂,温柔体贴。他挺喜欢齐瑜弱质纤纤的性情模样,待齐瑜甚好。夫妻俩本来也算琴瑟和谐。只是齐瑜的身子骨随了她已逝的生母——前世子妃钱氏,一直不甚康健,不离汤药。许是如此,齐瑜嫁人后一直没有怀上。钱宇娶齐瑜时已经二十有五,这个年纪的其他男子大多已经儿女盈膝,他的母亲郑氏为此急得不行,偏偏婆母楚郡侯夫人何氏因着对早逝的女儿钱氏的承诺,生生压了下来,如此这般又等了五年。可是五年后齐瑜已经没有怀上。她扛不住压力,率先给钱宇纳了一房妾。不到一年,这妾的肚子便有了消息。与此同时,齐瑜也怀上了。钱家十分高兴,可是齐瑜不高兴。如果早知道她自己能怀上,何必为钱宇表哥纳妾?
这种想法像疯狂生长的野草一样,迅速在齐瑜心里扎根。
那日齐瑜在花园遇上钱宇的妾室,侍候的人不过一个错眼,齐瑜便与那个妾室双双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呼痛。
闻讯赶到的大夫只有一个,先被引去了身份更高贵的齐瑜那里,诊断过后开了安胎药,说一切无碍。
而后去了妾室那里。这时妾室的下身已经积了一滩血迹。大夫没想到情况居然如此严重,立刻动手施救。可惜大夫竭尽全力,妾室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滑了一个成型的男胎。
那妾室口口声声道是齐珍推她,可是没有人证。齐瑜只管娇娇怯怯地趴在夫君怀里哭。钱家人只得做罢,心里却对齐瑜存了疑虑,但事已至此,齐瑜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不好细查。没想到不过半月,齐瑜肚子里的那个也没有保住,同样滑了个男胎,并且伤着了根本,日后想怀上更加艰难。
那妾室疯了似的在她面前叫着“报应”,叫得齐瑜脸如死灰,夜夜做噩梦。
不等钱家查,齐瑜先一步浑浑噩噩地承认是她害了妾室肚子里的那个。
“……我有了孩子,为什么还要那个贱民的?我不要!”齐瑜哭喊着道。
这下连楚郡侯夫人何氏都不知道该如何保她了。钱宇的脸色黑如锅底。饶是他想破头脑也想不明白,齐瑜是如何一边温怯和顺,一边却毫不留情对着一个怀孕的女人动手,弄死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只觉得心底冒上一股寒气,坚决表示要休妻。
齐瑜因为情绪不稳定,已经被接回汝南王府暂时安置。
为着汝南王齐梁和齐瑜的事儿,林凡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还好进到宫里,尽管郑太后和齐敏对他的来意猜到几分,态度都还不错。
“……凡舅公,曾外祖父的病可有起色?”滕辉月关心地问。
林凡不想欺瞒他,委婉道:“太医在尽力。”
“缺什么药,凡舅公尽管说。”滕辉月道。即使在郑太后和齐敏面前,这句话他依然有资格说。他长到这么大,公主府里的雍主内库已经扩大了好几次,里面上等名贵的东西多不胜数,药材这一块更是应有尽有。
“多谢阿樾了。”林凡道。汝南王齐梁的众多子孙中,真正真心为他的生死担忧的,恐怕不多。滕辉月倒是时时惦记着,令人觉得窝心。
“应该的。”滕辉月想到威猛壮硕、不拘小节的曾外祖父病得瘦骨支离,心里很不好受。
“应该的!”滕辉然团子摇头晃脑地学着哥哥的语气,小模样十分逗趣。
齐敏发出一声轻笑,虽然不合时宜,但永安宫因为汝南王齐梁的病情而陡然沉重的气氛立刻有所缓和。
郑太后叹道:“阿凡,这次北边进贡的一副熊胆和一支三百多年老参,你带回去。老王叔的身子要紧。”
“谢太后。”林凡连忙站起来行礼。
“不必多礼。”郑太后道,“王府里尽是些不省心的,你也辛苦了。”她的语气十分温和。
“此乃臣媳的分内之事。”林凡道。
郑太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是汝南王妃,确实该管好分内之事。至于那些份外之事,便是你想管,也轮不到你管。”
林凡微微吐了口气:“臣媳明白。”无论齐珍还是齐敏,都是已经外嫁的女儿,正经的婆家还没有吭声,他们作为娘家人,不能操之过急。郑太后在警告他不要插手她所作的事儿,但也未尝没有回护他的意思。有了郑太后这一句,即使他办不成事儿,旁人也怪不得他头上了。
郑太后道:“哀家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