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诅咒 (9)
后,握有的权势在建康可谓独一份。而汝南王府和安国公府互为姻亲,齐嵘和滕祁山是表兄弟,关系亲厚。两家素来同声同气。
若单从政治的角度考虑,在位的帝皇不该让关系如此之好的两家掌握如此大的权柄。尤其他们的得势还在明帝在位之时。以明帝的英明,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但明帝偏偏这样用人了。
作为继承者,眼看着汝南王府和安国公府坐大,若他们不知情识趣,文帝可以忍得一时,也不可能忍得一世。
偏偏这两家,却是滕皇后滕辉月最重要的靠山。动了任何一个,滕辉月都会受到影响。文帝对滕辉月情根深种,不舍得令他伤心,处置的方法很可能只有拖着。而对文帝忠心的臣子,一定会不断提醒他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最终逼得文帝左右为难。
没想到一场动乱,却解决了文帝的后顾之忧。
汝南王府和安国公府在关键时刻同时出现内患,犯下罪过,其中汝南王府更是罪无可恕。
因为滕皇后护卫之功保下安国公府,重惩汝南王府,可谓顺理成章。如此一来,汝南王府被连根拔起,无法翻身,安国公府即使保住了,名声上也蒙上一层阴影,不复以前的光鲜。即使文帝把国丈滕祁山派到安煜大将军手下,有让其接替安大将军的意思,与明降暗升无异,但不说这要花上一段漫长的时间,单是安国公府出过谋反者这一条,军中就不可能完全倒向滕祁山。
帝皇御下的平衡之术,可是发挥到了极致。
虽然短期内会对元徵的国力有所损失,但只是阵痛,就长期而言,安排得正是恰到好处,意义深远。
尽管是无心的,也是必要的帝王权术,可是如此顺水推舟地计算安排滕辉月的至亲之人,文帝还是觉得愧对滕辉月。
是以自叛乱结束至今,文帝一直让自己处于极度忙碌的状态,对滕辉月避而不见,即使文帝对滕辉月的思念已经泛滥成灾。
如今被陈骁一语挑破,不知怎地,文帝反而松了一口气。
正想着,内侍太监陶福过来禀报:“皇上,皇后殿下求见。”
文帝的凤目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柔色。
陈骁见状,心里暗叹一口气,躬身道:“请容微臣先行告退。”自小到大,陈骁可没少见还是大皇子的文帝在滕皇后面前如何献殷勤,也没少为此打趣文帝。如今大家都长大了,还划下君臣之别,陈骁不好意思也不敢再看文帝的笑话,虽然他挺好奇文帝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对滕皇后温柔体贴,有求必应,不过看文帝的脸色,估计,就算不中亦不远矣。
文帝神思不属地挥挥手,准了,然后就把陈骁忘到一边,问陶福:“皇后神色如何?”有没有生气?
陶福训练有素对答:“皇后脸上并无愠色。”
文帝道:“请皇后进来。”文帝的所谓“避而不见”是建立在滕辉月没有主动找他的前提下。若滕辉月亲自来了,文帝实在很难忍住不见。
陈骁见状,在心里猛翻白眼,摇摇头走了。他出去的时候和滕辉月擦肩而过,陈骁恭敬地行完礼,听到滕皇后利落地道了一声“起”,等他平身时,滕皇后已经进御书房了。
陈骁想起小时候骑着猛兽在宫里挥鞭子,肆意大笑,神采飞扬的漂亮小雍主,眼神微微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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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阿劫出世后,关于上一世的记忆,滕辉月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有过上一世,以及他曾经利用那些记忆,顺势而为过一些事。
可是生下阿劫之后,滕辉月再试图去回想,脑里只剩下空白一片。他曾经觉得惶恐,但幸好,因为那些记忆的若隐若现,他一直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太重,而是勇敢地面对所有改变,并为之付出努力。
齐明渊的事败并非偶然。
滕辉月十多年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人一直都是明帝。对明帝的保护,滕辉月是最上心的。
明明很弱小,却依然毫不犹豫挡在他面前。明帝对滕辉月的执着,从来都是动容和纵容。即使年纪小小的滕辉月已经大胆地提出,希望明帝可以派人无时无刻监视皇子们的一举一动,明帝也不以为忤。
在自高无上的皇权面前,皇室父子相残,兄弟相残的例子比比皆是。以明帝强大的掌控欲,自然不可能放纵皇子们在他仍在位时有逾越的举动。
在皇子身边明着暗着放人,明帝早已经在做了。只是,这种事都是约定俗成的,是一种默契,无论是明帝还是皇子们,知道的不知道的,都会保持沉默。
滕辉月敢宣之于口,却是愿意为明帝背负这一件会伤及明帝与皇子间的父子之情的事。日后登基的皇子若是知道滕辉月曾有此作为,恐怕会记恨在心。他不敢怪责作为父皇的明帝,但可能迁怒挑明一切的滕辉月。
滕辉月自幼聪明,性子又被养得骄纵高傲,如果不是因为有上一世的记忆,总朦胧感觉到皇子中有人有不轨之心,保护明帝心切,怎么可能淌这潭浑水?
而且他想重点盯防的对象是二皇子齐明渊和四皇子齐明炎。即使这一世齐明炎和他的关系大大缓和,滕辉月对他的防备之心始终没有放下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滕辉月还是希望明帝全部皇子都防一防。
滕辉月虽是公主之子,雍主之尊,但本身没有过硬的实力,可以对皇子们下手。他也不想引起明帝的怀疑和不满,干脆只是向明帝打滚卖萌地“三申五令”,让他把对皇子们一般监视的级别提高到重点盯防级别。
只要明帝肯上心,一定不会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得逞。滕辉月如此相信着。
随着滕辉月年纪的增长,明帝对他的纵容与日俱增,千依百顺的程度令感情淡漠的心腹苏顺也看得眼皮直跳。
那种为了小雍主能玩坏江山的心态,已然露出冰山一角。
皇子们年纪小的时候,一切尚算平静。但随着一些朝臣开始站队钻营,皇子们长大了,心思变多,野心变大,一些蛛丝马迹,开始出现在明帝的案头。
明帝积威甚重,皇子们的小动作大多是一些小打小闹,也是他们必须经受的历练。这些暗斗在明帝可以容忍的范围内,因此,明帝仅是冷眼旁观,偶尔敲打一番。
而滕辉月,则由明帝手把手教导,如何分析处理皇子们之间的斗争。
先动的是齐明渊,不是滕辉月一直以为的齐明炎,确实令滕辉月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四个皇表兄弟中,与他纠葛最深的是齐明曜和齐明炎。无论这两兄弟对外人如何,对滕辉月,却从来都是好的,不管这种好到底是不是滕辉月真正想要的,那份喜欢却是真挚而厚重。滕辉月并不想有一日要为了明帝亲手铲除他们。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们可以一直好好的。
若齐明渊一意孤行,没有悬崖立马,那就把齐明渊引起的动乱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对朝堂进行一番清洗,以儆效尤,是本来就定下来的计划。
但无论明帝还是滕辉月,都以为那是至少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后的事。直到两人感情生变,滕辉月嫁给齐明曜,生下阿劫,后来阿劫差点被害,齐明曜登基在即,滕辉月才终于想起这一个隐患,立刻悚然而惊,出了一身冷汗。
接受明帝交给他的暗势力,滕辉月再看情报,立刻明白齐明渊的密谋已经迫在眉睫。
按明帝原本的意思,齐明渊的事,也是对齐明曜的一次考验。未到最后一刻,滕辉月最好不要插手。明帝事前已经做好布置,可以安置好滕辉月,令他无须面对腥风血雨。而如果齐明曜无力抗衡齐明渊,为了保证滕辉月日后的生活,齐明渊身边自有棋子,可以在顷刻间反败为胜。
可是滕辉月不是普通的温室小花,他一年多来积聚在心腔里的种种情绪,亟待发泄!
那些计算他,利用他,伤害他心爱之人的人,他通通不会放过!
所有忘了元徵雍主威名的人,都得为此付出代价!
文帝一生都不会忘记,在他被亲兄弟逼宫的时候,滕辉月一身华服染血,手持长鞭,神色凛冽地一步一步踏入金銮殿,张扬清艳,像一只傲然降临人间的凤凰。
这是他最心爱的人!
文帝为此感得骄傲。甚至因为在这场动乱中获利颇丰,文帝连向滕辉月质问某些疑点,比如,明帝的圣旨从何而来——他很清楚明帝不可能出现在宫里,这些心思也放下不提。文帝固执地相信他的皇后不会害他。
“阿樾,你来了。”文帝看到滕辉月,迎上去要扶。
滕辉月不着痕迹一让,向文帝一礼:“参见皇上。”
文帝感觉到滕辉月的疏远,立刻想到登基当晚,向他坦白过的关于明帝的事,凤目里闪过一道微光,心情复杂。
知道明帝可能还活着,滕辉月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任他亲近。
文帝想到明帝曾经说过的:若你想阿樾变成你的,唯有让朕彻底驾崩……
果然一语中的。哪怕只有一分希望,滕辉月渴望的人,始终都是明帝,而不是他。
文帝无法昧着良心弑父,对滕辉月的试探又失败。如今这个结果,他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这段时间忙于善后齐明渊谋反之事,被滕辉月毫不犹豫的维护感动得忘乎所以。此时醒悟过来,当真痛楚万分。
“皇后……平身。”文帝压抑情绪,声音沙哑。
自小一起长大,滕辉月如何听不出文帝声音里的失意,心里微微一颤,半垂着眼,没有看他:“谢皇上。”
“皇后坐吧。”文帝道,不再靠近他,返回御座。
陶福担忧地小心看了一眼文帝,又看了一眼滕辉月,不明白原本好好的一对夫妻又在闹什么别扭。不过他不敢多言,毕恭毕敬为文帝的心尖儿皇后奉上他爱喝的茶。
文帝喜欢滕皇后的一切,连喝茶的口味,都随了皇后的。这一点从端承王府到皇宫,都不曾变过。
文帝让陶福出去,然后问滕辉月:“皇后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安国公府是滕辉月的娘家。安国公府涉及谋反,又以滕辉月的救驾之功将功抵过,并没有多大损失。但与明帝时的如日中天,确实不可一概而论。文帝对滕辉月心怀愧疚。如果他开口为安国公府说项,文帝无论如何也会补偿一二。
滕辉月根本没有这个心思。他对政事兴趣不大。文帝对他心怀愧疚,他对文帝亦是心虚。这次齐明渊的事,虽然结局是好的,但整个过程,滕辉月瞒着文帝的可不是一丁半点。明帝交给他的暗部是他保命的法宝,他可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文帝没有对他兴师问罪,滕辉月也装傻,当没有这回事儿。至于安国公府和汝南王府的境况,汝南王府不提也罢,滕辉月不熟,而且一个王府能养出三个逆谋,滕辉月对汝南王齐澈这个舅公当真无话可说。安国公府因他为皇后已经显赫到极致,再进一步就是谋朝篡位了。韬光养晦,低调行事才是正道。只要他这个皇后一日还在,安国公府的荣耀就不会丢失。
因此,滕辉月对文帝对安国公府和汝南王府的处置,没有半点意见。
滕辉月想和文帝谈的是另一件事。
“皇上,本宫听说,逆谋者凌氏,已经畏罪自尽。”
文帝颔首:“不错。她在诚策郡王府的佛堂里服毒自尽。”凌氏是毒害明帝的真凶,可能还和高帝的壮年崩逝有关,可谓齐氏一族的罪人。她死了,事情却没完。所有与她有关的涉事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滕辉月的桃花眼里闪过一抹恨意。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他和明帝何至于此?他实在嫌她死得太便宜!
“皇后想报复凌氏?”
“人已经死了,本宫就是鞭尸,又能发泄多少怒气?”滕辉月冷冷道。深吸一口气后,他肃容问:“皇上以为,凌氏其人如何?”
文帝一愣,略一思索:“心狠手辣,城府深沉,若任她妄为,对我朝不利。”
后宫的刀光剑影,令文帝从来不会小看女人和文子的破坏力。他对凌氏的评价很中肯,并没有因为凌氏犯下的罪行而故意贬低她。
能历经三朝不倒,把几任帝王玩弄于鼓掌间,连英明如明帝都着了道,又借齐明渊之手引起内乱……有这么一个深恨齐氏皇室的妇人在,即使是文帝也感到不寒而栗,对她极为忌惮。若不是在明帝的手段下,一步一步露了形迹,单凭文帝恐怕也揪不出她来。
“皇上,本宫认为,凌氏此人,当得了‘算无遗策’这四个字。”滕辉月道,“这次凌氏伏诛,固然有吾等之功。但皇上不觉得,太顺利了吗?”
107
文帝是个聪明人,闻滕辉月之言,顿时脸色一正,如醍醐灌顶,皱着眉思索起来。
他总算觉出心里的违和感是什么回事儿。
观凌氏多年来的谋划,她绝不是一个贪功冒进的人。偏偏这次她在幕后策动齐明渊谋反,俨然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架势,并且在失败后毫不犹豫自尽。这过程看似合情合理,然而以凌氏之能,齐明渊的谋反怎么会如一场闹剧一般,来得那么快,又结束得那么快呢?
更何况,动乱过后,最大的得利者是文帝。以凌氏的心计,真的没有想过这个结果?
她深恨齐氏皇室,又怎么会把这样的好事,借由她的死亡,送给文帝?
按理说,动乱之后,文帝应该对此深想一番,并且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但齐明渊之死,凌氏之死,通过动乱削弱了臣权,巩固了帝位,这一桩一桩的事情,环环相扣,不断去除文帝的心中之患,令他放下了戒心,沉浸在一片大好形势当中。
如今被滕辉月一点,文帝立时醒悟过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滕辉月同样脸色凝重。
他对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记忆越来越模糊。在阿劫出生后,更是再也想不起来。接掌明帝交给他的暗部之后,他十分努力补足其中的知识。虽然他天资聪颖,但架不住情报涉及面的庞大复杂,如今自觉也仅仅掌握了皮毛。即使有得力的下属相助,可是他们接受的训练有其局限性,只能着眼于小处,没有掌控大局的眼光。
最终滕辉月依然只能靠自己摸索。
齐明渊逼宫谋反在滕辉月眼中不是一件严重的事,齐明渊背后的势力才是滕辉月关注的重点。尤其在揪出凌氏这个罪魁祸首后,滕辉月知道她是害了明帝,还想害阿劫的黑手,简直出离愤怒!
可是凌氏死得太干脆利落,纵使滕辉月有千般报复的手段都施展不开,险些憋到内伤。把凌氏手底下的势力连根拔起,是他唯一能发泄的方式。
越是深挖凌氏的过往,以及她多年以来的谋划,滕辉月越是不敢掉而轻心。
明明凌氏这个祸害已经死了,但滕辉月心头反而渐渐升起一股不安,觉得有什么事被他忽略过去了,可是任凭他如何想,都想不起来。
滕辉月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一旦下定决心做一件事,他一定会勇往直前,即使撞了南墙也不还的。
他心里有了危机感,一时也顾不上隐瞒文帝他手中握有不少力量的事,径自找上文帝,向他说出自己的疑虑。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后,滕辉月目前最信任并且能帮上忙的人,只有文帝。
滕辉月眼里的信赖令文帝心里一暖。
朝堂上的事,文帝一直没有和滕辉月说太多。并非是不信任或者觉得内眷不得干政,而是在端承王时,滕辉月身体和心情都状况不佳,文帝不愿让那些事打扰到他。之后进宫了,滕辉月又很自然而然地开始避嫌,文帝一时也无从说起,便仍旧挡在前面,为他撑起一片天。对滕辉月私下的势力,既然他不说,文帝亦只当不知。无论滕辉月有没有自保的能力,文帝都不会放松他对他的保护。
滕辉月用其他方法得知凌氏之事,肯对文帝说出来,也是没有对文帝忌讳的意思。
无论能不能情投意合,文帝在滕辉月心中,还是占着一席之位的,与旁人不同。
于公于私,文帝对滕辉月提及之事,都不会置之不理。
“皇后放心,此时,朕必彻查。”文帝郑重道,看着滕辉月的目光甚是温软。
滕辉月知他会重视起来,默默点头,但心里没有觉到放松,反而隐隐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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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帝和滕辉月联手彻查凌氏之事的当儿,一个噩耗传到宫中。
老安国公滕海,滕辉月的祖父,病逝了。
滕海因为居于高位一直勤勉兢业,劳累过度,身体损伤不少。他又经历少年丧父,青年丧妻,中年丧母等悲痛,所受的精神打击极大,加之继妻与嫡长子不和,矛盾重重,令他不得安宁。到了晚年,滕海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齐明渊逼宫谋反,齐珍作为参与谋反的人之一,用药迷昏了滕海,谋反失败后,连齐珍在内,三子滕祁川一家,四子滕祁逸无一幸免,滕祁川的妻子小严氏的娘家严氏也受到牵累。滕海体内药效未清,又面对丧妻、丧子、丧孙,母族一家不保等噩耗,终于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在很短的日子里,病情恶化,最终撒手人寰。
安国公府顿时陷入一片悲痛之中。
因为齐珍这个继夫人,安国公滕祁山与滕海这个老父曾闹过不少别扭,但滕祁山很清楚在滕海心中,他这个嫡长子一直是最重要的。滕海也一直竭尽所能维护他,即使因为各种原因,偶尔力有所不逮,但滕祁山对滕海,始终有着深厚的感情。
滕海病重,滕祁山向朝廷告假,衣不解带侍奉在侧,累得眼窝青黑,双颊瘦削,但到底无法挽救身患沉疴的父亲。
福康大长公主齐敏亲自坐镇安国公府,默默打点一切。她嫁入滕家十多年,知道滕海这位公爹一向是个明白人。正因为有他压着那时还没有过世的老安国公夫人严氏和继夫人齐珍,齐敏的日子不会那么舒心。故而,她对滕海甚为敬重。
滕辉月听到噩耗,想起小时候滕海对他的百般疼爱,不禁潸然泪下。
文帝见他如此,很是心疼。滕海突然病逝,恐怕是受了妻儿被处斩的刺激。只是国法难容,即使是文帝也不能为此徇私。安国公滕祁山和滕辉月正是知道文帝为难,才没有为他们求情。
最后文帝以滕海之前的功绩,追封他为勇义公,同时批准了滕祁山执意扶老父灵柩回老乡丹阳的请求。
福康大长公主齐敏带着世子滕辉然同去。
临走前,齐敏带着滕辉然进宫见滕辉月。滕辉月给了母亲很多珍贵的药材,让她给滕祁山补补身子。
“阿娘,建康有我,你们只管放心,好好照顾爹爹。”滕辉月坚定道。他身为皇后,无法出宫,只能请家人代他为祖父上香。
齐敏看着长大成人的大儿子,觉得脑中那个揪着祖父胡子霸道任性地要礼物才给抱的粉团儿似的孩子已然模糊。
她的儿子,开始张开属于自己的羽翼去保护他们。
她既欣慰又失落,却再也无法像对待小时候的滕辉月那样,肆无忌惮地把他抱在怀里。
送走安国公府的家人,滕辉月又接到一个他不太想听到的消息。
江阳郡王府出面,为嫡长子齐明毅求娶丹阳滕家嫡支的大房嫡长孙女滕文珊为继世子妃。江阳郡王齐涧是兴帝的庶二子,明帝的庶出二哥。当年兴帝与还是皇后的郑太皇太后斗法,齐涧差点被拱上皇位,最终明帝得胜,齐涧被封为江阳郡王就藩。这些年来,明面上齐涧一直颇为安分。
齐涧的嫡长子齐明毅自小被送到建康为质,后来成为齐明渊的伴读。齐明毅性格方正,与齐明渊不太合得来,及冠后娶了一个小官之女为妻,就被送回封地。这次文帝登基,他作为世子跟着江阳郡王齐涧一起来,不知怎么地,与滕家嫡支的滕英搭上线。正好齐明毅的元配病逝已满一年,他看中滕文珊,就想娶她为妻。
滕辉月不喜滕文珊,对嫡支大房的感观亦是平平。若说嫡支二房的滕宏是个不太着调但稳打稳扎的聪明人,大房的滕英则是个无时无刻都在钻营捷径的人。
滕英是滕家族长,他们这一支能在建康立足全凭老安国公滕海支持。可是滕英表面上唯滕海马首是瞻,私底下却小动作不断,试图攀着其他高枝一飞冲天。光是滕英把年轻柔顺的三子嫁给上峰为继妻,从中谋利这一点已经让他为人所不齿。
后来又把滕文珊送选,支持她成为齐明曜的太子妃,实在不自量力得很。
本来有了滕文奇这个延宁郡王妃,只要滕家嫡支能安安分分,他们便能过上稳中有升的好日子。偏偏贼心不死,又盯上江阳郡王的世子……
滕辉月小时候见过齐明毅几次。那时的齐明毅总是木着脸,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很黯淡地站在爱玩爱闹的齐明渊和安乐身后,像个守护神似的。无论齐明渊和安乐如何不喜欢他,要捉弄他,他都一言不发,继续护着他们。
时隔多年,滕辉月不太想赌齐明毅会不会在意齐明渊和安乐的死。
但齐明毅是皇室硕果仅存的几个血缘最高贵的宗室,是文帝的堂兄。无论上一代如何斗争,文帝还得叫齐涧一声二皇伯。
没有足够的理由,无人能动齐明毅分毫。
而且滕辉月也不想自己陷入一片草木皆兵的紧张中。齐明毅有何打算,只能等待日后分晓,滕辉月总不会放松对他的任何警惕。
滕辉月身为皇后,有心拖着齐明毅和滕文珊的婚事,看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滕文珊似乎等不及了。
齐明毅再次向文帝请旨赐婚,还跪在御书房门口不起来。最终文帝是松口了。
滕辉月去查原因,得知滕文珊肚里已经有了齐明毅的骨肉。人丁单薄的江阳郡王府不容许血脉外流,捏着鼻子认了。
滕辉月顿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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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滕文珊还是如愿以偿,在极短的时间内嫁给了江阳郡王世子齐明毅。
滕辉月以皇后的身份赐下贺礼,对滕家嫡支大房彻底硬起心肠,派人严密监视。
他和文帝都在防备着凌氏的后手。滕家嫡支大房明知皇室对江阳郡王这一支的忌惮,仍要硬凑上去,就休怪他无情!他是宁杀错一百,不放过一个!
滕氏是大族,安国公府势大,但论起正统还是嫡支一系。嫡支一系与江阳郡王府结亲,把嫡长孙女嫁过去做继室,等于在表明滕氏一族不会全力支持滕辉月这个皇后。
若滕辉月识相,就该对滕氏一族有所表示,以挽回他在族里的地位。
若是明帝健在,安国公府没有沾上谋反的污点,失去了老安国公滕海,族里必然不敢如此行事。但文帝对安国公府的处置,让他们觉得滕辉月并不如传言中那么受宠,安国公府也开始走下坡路,故而一直没有因为安国公府的权势而获得太多利益的他们动了心思。
一笔写不出两个滕字,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以为滕辉月即使恼怒,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他们认为若没有家族的支持,滕辉月的皇后之位还不一定坐得稳。
男人喜新厌旧,坐在至尊位置的男人尤甚,如今文帝是宠着滕辉月,但一年后呢?三年后呢?总有腻的一日。
滕辉月最终会发现,他离不开家族的帮扶。
滕辉月搞清楚了以滕家嫡支为首的族人在想什么,登时气笑了。
倒不能说这些人没脑子,若他真的是凭恃家族被推上皇后之位的,恐怕他们的如意算盘的确能打响。而且即使文帝知道了,生气滕家这些人居然敢威逼滕辉月,但碍于皇后姓滕,他也不方便有动作。惩治了滕家嫡支,也等于给皇后没脸。不定还让旁人以为文帝是在清洗皇后背后的势力。
可惜他们大大错估了滕辉月这个人。
当了十多年横行霸道的雍主殿下,滕辉月的性子可没有因为成为皇后而收敛。滕家人在朝为官的人不多,没有亲眼看到滕辉月华服染血,带着禁卫军杀入金銮殿的模样。滕辉月不介意让他们看看他的手段!
滕文珊和齐明毅的大婚没多久,身在建康的滕家嫡支大房滕英一系,所有为官者因为各种罪名遭到弹劾,随后是证据确凿的审判。包括滕英在内的出仕者,最好的结局是削成白板,最坏的则是投入天牢,等待处斩。滕英一系,一下子从意气风发掉到深渊,十年经营全部毁于一旦。
远在丹阳的滕氏一族遭到清洗,动手的是安国公滕祁山。从小在建康长大的滕祁山对丹阳滕家的感情可没有父亲滕海那么深厚。滕祁山满腔丧父的悲痛还没有消散,滕氏就敢给他最宝贝的大儿子没脸?滕祁山大怒,动起手来根本不留情面。
与此同时,嫡支二房滕宏一系,被迅速扶植起来,取代大房在滕家的地位。
丹阳滕氏同样遭到相似的对待。支持应和滕英一系的人被排挤,另一批更看好安国公一系的人上位。
这一场滕家内斗,既没有伤及滕家的根本,又让滕家成为滕辉月坚实的后盾,再不敢生出二心。
滕家嫡支大房这些年通过联婚笼络了不少人,但这些人还来不及替他们说话求情,已经被一大堆人证物证堵住了嘴。而身份最高的姻亲,延宁郡王府和江阳郡王府,都不约而同沉默以对。
延宁郡王妃滕文奇怀孕近四月,经历过之前的动乱后受了影响,需要静养,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延宁郡王齐明勇与阖府上下,都一致瞒下滕家嫡支的变故,不让他为之耗神。
新上任的江阳郡王世子妃滕文珊直接去到延宁郡王府,愤愤然在府里大喊:“叫滕文奇出来见我!”
虽然知道滕文珊是滕文奇的嫡姐,但滕文珊的盛气凌人在延宁郡王府的下人眼中可没有半分讨喜。大家都担心和善宽厚的滕文奇会被欺负。
延宁郡王府的管家原本准备找个理由把滕文珊搪塞过去。打心底里,他还不把这个江阳郡王世子妃看在眼里。同为郡王,延宁郡王齐明勇可比江阳郡王齐涧受重用得多,地位也更高。而且一个是郡王妃,一个才是郡王世子妃,谁更尊贵一目了然。偏偏滕文珊还仗着嫡姐的身份,在郡王府大呼小叫,令人生厌!
管家根本不想让滕文珊打扰滕文奇。
没想到滕文奇扶着腰刚好出来散步,正正与滕文珊对上眼了。
“……姐姐?”因为他嫁给齐明勇一事,滕文奇和滕文珊之间算是撕破脸了。自滕文奇出嫁后,他碰到滕文珊的次数极少。就算见着了,滕文珊也会率先轻蔑地哼一声,扭头就走。滕文奇不聪明,但也不笨,他已经是延宁郡王妃,不再是滕家嫡支长房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庶子,在外,他要替勇武憨直的夫君挺起身板,不能让人小瞧了去。故而面对滕文珊的冷待,滕文奇亦不卑不亢,没有像以前那样上赶着去伏低做小。滕文珊认为他攀上高枝看不起她,更怒。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差,几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在自家王府见到滕文珊,滕文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滕文珊劈头道:“我们一家危在旦夕,滕文奇你只顾躲在府里明哲保身,羞不羞愧?”
滕文奇吃了一惊:“危在旦夕?”
“皇后以权谋私,陷害忠良,我们绝不可以坐以待毙!”滕文珊道,“你跟我入宫,我们一起向皇上陈情,奏明真相!”说罢,伸手去拉滕文奇。
“主子不可!”延宁郡王府的人连忙挡在滕文奇面前。滕文奇怀着身孕,哪禁得起滕文珊如此不知轻重的动作?
“我们阿爹还在大牢受苦,难道你要袖手旁观,帮着滕辉……那个贱、外人?”滕文珊恨恨道。
滕文奇咬牙:“我会向皇后问个清楚。姐姐,请你慎言。”他对滕辉月有些了解。滕辉月再飞扬跋扈都不是不讲理的人。他阿爹滕丰誉是朝廷官员,绝不是滕辉月想处置就能肆意处置的人。这其中必定另有因由。他不信滕文珊的一面之词。
“滕文奇你不肖不孝,枉为人子!”滕文珊见他不上钩,气愤骂道。
她知道滕文奇和滕辉月关系好,才想让滕文奇进宫打头阵。滕文珊很清楚大房倒台对自己的影响。但即便她有了江阳郡王一脉的骨血,府里亦不肯为滕家嫡支出头。
这么多年来,江阳郡王府一直行事低调。这次滕家嫡支大房的遭遇,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滕皇后在整治滕家立威,并且得到文帝的默许。他们不会为了一个新妇,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与文帝和滕皇后对上。滕文珊的夫君齐明毅一点也不赞同她为了娘家上蹿下跳。这次出门,滕文珊还是背着齐明毅来的,目的是驱使滕文奇为大房求情。
可是滕文奇居然不肯!滕文珊震怒不已。
滕文奇脸色微变。时人重孝,滕文珊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对滕文奇的名声可是大大不利。
生母早逝,父辈忽视,他对大房的感情本就不深,出嫁前所受的屈辱还历历在目。面对滕文珊的咄咄逼人,饶是泥人也有三分性,滕文奇捏了捏拳头,道:“江阳郡王世子妃如此孝顺,何不先进宫为娘家求情?”
“我们是姐弟,自该同去!”滕文珊并不在意他用身份称呼她。她只要滕文奇站到滕辉月面前,让滕辉月面对他一直交好的滕文奇的求情。
滕文奇自从和齐明勇订下婚事,先后经过赵敬、邓妃等人的调教,早非吴下阿蒙。滕文珊心里的念头,他也看出来了,眼里划过一道冷意:“我已嫁为人妇,朝中之事,我等内眷不应越俎代庖。此事我会请示郡王爷。我身子不便,招呼不了世子妃。世子妃请回吧!”
“滕文奇,你敢!”滕文珊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滕文奇。
滕文奇道:“管家,送客。”说罢,扶着侍女的手转身离去。
“滕文奇!”滕文珊怒道,走上前想打他。
管家立刻带着人挡住她,恭敬而强硬道:“江阳郡王世子妃,请。”
滕文珊气得浑身发抖。滕家这一代,她自认是最出色的那个,从小好胜心极强。可是先有滕辉月凭着一对好爹娘成为王妃,又成为皇后,令她难以超越,后又有滕文奇这个她从来没有放在眼内的庶出弟弟不知撞上什么运气,嫁给皇子成为郡王妃。一个二个,都把滕文珊比了下去。
滕文珊并不甘心!费尽心思手段,终于嫁入江阳郡王府。明明她嫁入了郡王府,但滕文奇依然敢甩脸色给她看!不把她放在眼内!
滕文珊脸上布满寒霜。
她把心一横,令人调转马头,递牌子入宫求见滕皇后。
不意外接到滕皇后不见她的回复,滕文珊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跪在宫门前,替大房满门向滕皇后求情。
这一跪,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滕文珊快要晕倒前,很满意地听到旁人窃窃私语地感叹江阳郡王世子妃是至孝之人,还有一二人隐晦地表示滕皇后太过不近人情……
此时宫门终于大开。
滕文珊放心地晕过去,久跪麻木的身体,没有注意到腹部隐隐的刺痛。
然而宫门大开并不是为了滕文珊,而是因为一个让所有人都立刻忘了滕家内斗这件小事的消息。
——平城关守将叛国,突厥部不费一兵一卒,率大军南下,直奔建康!
109
太安十九年六月十九,突厥部率十五万大军南下,元徵朝派出大将军安煜带领十五万大军迎战,余下五万大军留在建康护城。
太安十九年六月二十九,元徵朝大军与突厥部大军短兵相接,发生激烈交战,元徵军留下二万具尸体,歼敌一万,终于抵挡住突厥军一路势如破竹的攻势。两军在濠州对峙,战事陷入胶着状态。
太安十九年七月十五,突厥部偏师六万绕行至芜郡。芜郡离建康仅八百里路程,三日后即可抵达建康。
元徵朝举朝哗然!
文帝宣布封城,整军以待,各路勤王兵马开拨。
太极宫内,文帝和滕辉月刚吵了一架,这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滕辉月绷着脸,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文帝再重复一次:“阿樾,我绝不答应!”他平时对滕辉月千依百顺,但这一次绝对不会妥协。
突厥部偏师即将抵达建康。突厥军的悍勇天下闻名,元徵军队要取得胜利,往往要付出比对方更大的代价。建康的护城军只有五万,有实战经验的只有半数,这一战胜负难料。文帝是皇帝,不能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弃城而逃,否则必然军心溃散。但滕辉月和阿劫,他是必定要事先送走的!
“把阿劫送走,我留下!”滕辉月坚持道。皇帝的存在对军心有着巨大的影响,皇后的存在也不遑多让。文帝登基的时日尚短,还来不及收拢人心,他却因为救了很多大臣一命而立下威信。有他在,文帝要承受的压力必能减轻不少。
他要留下来和文帝并肩作战!非关感情,而是作为皇族的责任和尊严!
滕辉月油盐不进,如何说也说不通,文帝沉吟半晌,声音一柔:“阿樾,你那么疼爱阿劫,能把他托付给谁?”
滕辉月想把阿劫托付给他的爹娘。不得不说,滕祁山带着一家子扶棺回乡,正好逃过了一劫,留下一条后路。
他们料到了凌氏有后手,但没料到这后手来得这么快这么狠!守着平城关二十多年,表面忠心耿耿战战兢兢的将领居然是凌氏的人!为了消灭齐氏皇族以泄心头之恨,凌氏不惜一死,还拉着天下生灵涂炭!
不用滕辉月说,文帝也知道他想把阿劫托付给安国公滕祁山和福康大长公主齐敏。文帝晓之以理:“建康离丹阳路途遥远,如今外面兵荒马乱,阿劫离不了你,途中没有你的照料,你能放心吗?”
滕辉月抿着唇不说话。阿劫是他亲生骨肉,他当然不舍得他。但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若建康城破,齐氏皇室灭绝,他的阿劫又能落得什么好?
“阿曜,我一定要留下来。”滕辉月斩钉截铁道。
“阿樾,为什么你如此冥顽不灵?”文帝提高声音。
“因为我是元徵雍主,元徵的皇后!”滕辉月长身而起,凛冽道。
文帝和他不欢而散。
文帝想过用非常手段送走滕辉月,奈何滕辉月防他防得紧,只听命于他的暗卫从不离身,令文帝无从下手。
不单如此,滕辉月还在宫中举行宴会,邀请王公大臣的内眷赴宴。这些内眷大多知道突厥偏师要奔袭建康的消息,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正惶惶不知所措,竭尽所能地怂恿身居庙堂的男人劝服文帝弃城逃命。有些大臣在内眷的枕边风下开始动摇,若不是文帝用了雷霆手段封城,又有不少有识之士站出来严厉驳斥那些懦弱的言论,恐怕突厥军未至,建康已经先一步乱起来。
这些内眷如今憋了一口气,敢怒不敢言,正亟需一个宣泄的出口。滕辉月的邀宴正好合了她们的心意。她们想着藤皇后深受文帝宠爱,若滕皇后能说动文帝,大家便可挣出一条生路。
滕辉月却没有如她们的意。他办的宴会是实实在在的宴会,来赴宴的人只需尽情享乐,不得提起任何正事。滕辉月以皇后之尊带头,看歌舞杂技,玩各种贵族间的游戏,整个过程笑声不断。他慵懒高贵,极盛的容貌像开在子夜的昙花,美得令人屏息,见之忘俗,即使在场的都是文子女子也看呆了去。
这样一个脱俗的尤物,是天底下最尊贵的文子,受着最尊贵的宠爱,在敌方铁骑快要抵达之际,依然这般镇定自若,谈笑风生。不知不觉间,内眷们被安抚住了,都猜测文帝恐怕另有妙着,不然哪会任心尖子留在建康,早送出城去了!如今外头兵荒马乱,即使逃出建康也生死难料,不若跟着帝后留在建康。倘若连文帝和滕皇后都命丧黄泉了,估计她们也没有生路了。突厥军队的凶恶残暴可早有耳闻!
这么一想,内眷们先一步稳住了。后院不起火,在外冲锋陷阵的男人没了掣肘,自是轻松不少,可减轻了不少文帝的压力。滕皇后离经叛道,国难当前耽于享乐不但没有受到御史的弹劾,反而得到赞赏的声音。
文帝承了这个情,心里却气恼不已。因此如此一来,滕辉月在王公大臣的内眷面前露了面,受到了关注,若他突然消失,带来的反效果会非常明显,文帝想把滕辉月送走更加艰难。
滕辉月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为之。
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只是弹指间,突厥军已经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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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十九年七月十九,突厥部偏师六万抵达建康,在城外数里集结,马蹄践踏地面发出隆隆巨响,伴随着悠长肃杀的号角声,激昂慑人。守城的士兵远远看到那乌云一般的列队,心里升起浓浓的不祥!
数千骑从突厥部中跃出,带着无比的悍勇之气,直奔至建康城千步之外,为首一将身长八尺,魁梧强壮,举起黑紫色的大刀指向城门,大笑道:“元徵皇帝小儿,快快出来受死!”
回应他的,是城楼上突然竖出的一排人头!这些人,全是突厥隐在建康,欲与其内应外合的奸细和叛臣。
突厥将士被这阵仗惊了一下。他们随军的军师敢令偏师进攻建康,最大的凭恃便是埋在元徵朝中数十年的棋子。元徵军摆出这么一出,可能是看穿了他们的计谋。就不知道那些奸细叛臣还有多少尚未被元徵皇帝肃清,还有多少能起作用。
一道清越动听的声音轻蔑道:“我元徵朝皇上身份贵重,岂是尔等蛮夷随便可见!若想觐见上朝天子,便脱衣解帽,行三跪九叩之礼,自称奴婢,膝行至此吧!”
突厥将士目不识丁,但这两句话显浅易懂,居然把他比作元徵朝皇宫的阉人!这对自诩勇猛过人的将士来说不啻为最大的侮辱!
“混账!我们上!”
建康城楼上,弓箭手准备妥当,将领目视逼近的突厥军,等他们进入有效射程范围,森然下令:“攻击!”
两军交锋开始!
建康城内外的突厥军和元徵军人数相当,攻城要付出的代价比守城大,而且建康在帝后的带领下士气高涨,全城戮力同心,气势并不比突厥军逊色。
突厥军利用细作内应外合攻城的计划破灭,也没有指望一下子把建康攻陷。双方连续几日派出数千人互相试探,元徵胜多输少,伤亡比突厥军少了近一半。建康内原本沉重压抑的气氛慢慢松了一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作战起来都更加卖力。
太安十九年七月二十七,元徵军和突厥军的主战场濠州传来最新战报,大将军安煜中箭身亡,元徵军军心大乱,惨败在突厥军的铁骑下。五万多突厥军继续南下,直奔建康支援偏师!
消息传来,整个元徵朝堂陷入一片绝望的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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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桃花林深处,苍翠的山壁高高矗立,半腰处花繁叶茂,一道丈宽的瀑布倾泻而出,溅起层层如幻似雾的水花,水声潺潺。水流直入山下的湖泊,碧波荡漾。一座精致华美的竹楼立在水中央,四周错落有致地围绕着青嫩的莲花,花骨朵已然绽放,濯清涟而不妖。
竹楼里一片安静,主人卧室里,一道轻微的呼吸声若有似无。
一个满头白发,脸容年轻,俊美无双的男人安详地闭着狭长的凤眼,躺在舒适奢华的床上。他的身材修长,即使无知无觉地沉睡着,依然能见通身的尊贵雍容。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仿佛终于从无尽的黑暗中苏醒,那双凤眼缓缓睁开……
第四卷 桃花依旧笑春风
110
广烈郡王齐明炎勒住马头,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色,而后居高临下俯视跟随他的部众。自从收到建康征召勤王兵马的诏令,身在并州的他立刻召集兵马北上。并州离建康路途遥远,经过数日几乎一刻不停的急行军,齐明炎麾下已经兵疲马乏。唯有齐明炎异常亢奋,目光如炬,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精力。
军师徐止是齐明炎的伴读和心腹,他是个以文见长的书生,论体魄身手不及齐明炎十分之一,跟着大部队急行军,几乎去了他半条人命。好不容易见齐明炎停下来,他立刻抓紧机会,策马行至他跟前,脸有菜色道:“四殿下,不能再赶路了,将士们需要歇息,否则即便赶到了,以我军的疲态也难以应付战事。”他们即将对上的可是以悍勇著称的突厥军!
齐明炎眼里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不甘,但也知道徐止的说话在理,沉着脸一摆手:“通传下去,原地扎营!”
“属下遵命!”徐止见他没有一意孤行,心里松了一口气,自去安排不提。
广烈郡王齐明炎入主并州一年有余,以极为迅猛的速度把并州军政尽揽手中,成为并州的一言堂。这其中除了全力支持他的徐家的功劳以外,更令人忌惮的却是一股神秘的势力。这股势力似乎和齐明炎达成什么秘密协议,从来隐在暗处,实力却骇人听闻,为齐明炎掌控并州提供极大的助力。这一次齐明炎率领的勤王兵马统共七万,合了并州与相邻两州共三州之力,可谓倾巢而出。
但以徐止的角度来说,他们不该如此急切。齐明炎并不是文帝的忠臣,他喜欢表兄滕辉月多年,即使滕辉月成了他的皇兄文帝的皇后依然不改其志。他在藩属秣马厉兵,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打下一片并州这一块基业,是下了决心要争上一争的。
既然有心一争,又恰逢突厥来袭,齐明炎理应先坐山观虎斗,待两军两败俱伤才能有机可乘。否则以臣属的身份,耗损了自身大量的资本救下文帝,反而是巩固了文帝的权力,还得引来忌惮。
然而齐明炎性格霸道,认定了的事必然乾纲独断,听不进旁人的意见,尤其此事还涉及他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想到那位高贵张扬的滕皇后如今还固执地守在建康,誓要与建康共存亡,想来齐明炎心里必然火烧火燎,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向建康,把对方严严实实藏起来,不让他陷入任何危险之中。
徐止叹了口气。他跟随的这位主子极具帝王气度,唯独滕辉月一人是他的克星。作为臣属,他真的不乐见齐明炎被滕辉月影响到如此地步。
“建康的形势如何?”齐明炎展开舆图,看能不能琢磨出一条更快捷的路径。看到徐止走进来,他闻到。
徐止见齐明炎身上尤带征尘,显然是还没有梳洗就惦记着该如何行军,不敢迟疑,立刻把斥候刚探到的消息告知他:“安煜身死,突厥主力五万南下。”连着守在建康城外依然近五万之数的突厥偏师,建康将面对突厥十万兵力,破城只是时间问题。即使他们这七万军队及时赶到,两军对战亦是前途未卜。
“……皇后还守在建康?”齐明炎目光寒酷。
“是的。两军交战时,皇上和皇后皆在场督战。”徐止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国难当前,帝后有如此的气魄,确实振奋人心。难怪之前建康战事一直没有传来坏消息。但安煜这一死,却一下子摧毁帝后所作出的努力。
“荒唐!”齐明炎一拍桌子,怒道。恨不得立刻抵达建康,抓起文帝齐明曜的衣襟质问他怎么能置阿樾到如此危险的境地!
徐止知道他在愤怒什么,但滕辉月的决定对建康的局势无疑是利大于弊,只要他所出的皇长子能顺利逃脱,何惜一皇后?不过徐止知道如果他敢说出这句话,齐明炎一定会一拳揍过来。他的身板可扛不住他的一拳。
“四殿下,如今是紧要关头,请以大局为重。”徐止拱手道,委婉劝解齐明炎不要关心则乱失了理智,为了私情罔顾大局。
齐明炎很清楚此刻他是鞭长莫及。突厥主力和偏师汇合还需数日,他必须尽快赶到,更期望齐明曜不要那么脓包,能在绝境下守住建康。
“本王自有决断,徐止你不必多言。”齐明炎道,“你且去休息,明日一早拔营。”
能休息一晚已是极好,徐止不再多言,向齐明炎行礼后退了出去。
徐止回到自己的帐篷,有一个人已经在里面久候多时。那人穿着一身男子衣衫,但容貌娇美,体态纤细优美,显然是易钗而弁的女子。
“阿婉,你怎么来了?”徐止问。
这女子正是徐家嫡系嫡女徐婉,这一代最出色的徐家女。徐婉从小受徐家精心培养,品貌一流,是与皇子结亲的不二人选。徐家早已经提出让齐明炎娶徐婉为嫡妃,无奈被齐明炎严词拒绝,关系僵住。是徐婉说服徐家当家,另辟幽径,由她出面代表徐家与齐明炎交涉。
徐止是她堂兄,一开始并不看好她。但随着后来的接触,徐止发现徐婉确实有不少过人之处。她不但对齐明炎一往情深,还是能辅助他成就大业的贤内助。比起已经成了皇后的滕辉月不知要好多少。如今徐止在齐明炎的婚事上是完全倾倒到徐婉这一边。
“兄长,王爷是否决定明早拔营?”徐婉问。
“不错。”命令已经发布出去了,徐止没有隐瞒的必要。
“建康形势紧急,难怪王爷心里着急。”徐婉道。
帐篷里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徐止的脸色阴沉:“他着急的是谁,难道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徐婉眼里闪过一道诡光,奇道:“滕辉月性命无虞,王爷大可不必着急。”
徐止道:“你有所不知,皇上和他镇守建康,日日出现在人前,威望极高。一旦皇后被送走,必然影响军心。他留在建康,一旦破城,谁能保证他安然无恙?”
徐婉闻言,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兄长你虽然已经成亲,却并没有爱逾性命之人。若是王爷处在皇上的位置,可会舍得滕辉月有一丝危险?滕辉月骄傲跋扈,不愿做那等临阵逃脱之人。但真到他的夫君决断那时,他能不乖乖从命吗?蝼蚁尚且偷生,他再尊贵,也不过是个无用的文子。”
“但探报明明……”徐止的声音戛然而止。天下奇人异事多去了,若有文帝默许,他身边站着的那个“滕皇后”,难道不能是个替身?
徐婉笃定点头:“滕辉月已经离开建康,而且向着我们而来。如果天下间还有一个男人能护着他,这个人必然是王爷。”
徐止被她自信的神色震住了,他沉吟半晌,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易地以处,危难当头,齐明炎必定会把滕辉月护得密不透风。刚强的齐明炎都如此,更何况是用情比齐明炎只深不浅的文帝?
“阿婉你的意思是?”滕辉月来了,齐明炎的眼睛恐怕立刻看不到其他东西,对他们百害无一利。徐止不欢迎,徐婉更加不欢迎。
而徐婉不止不欢迎那么简单,她的眼里飞快划过恨意。
“如今兵荒马乱,即使他想来,也没有那么容易吧……”徐婉掩唇轻笑,“不如兄长派人护他一路?”
111
徐婉让徐止派人护滕辉月一路,这个护自然不是真的护,而是趁机除去滕辉月这个徐家的心腹大患。
徐止吃惊于徐婉的辣手,但不可否认,他有一瞬间的心动。不过很快他就打消这个念头。他和齐明炎一同长大,很清楚齐明炎对滕辉月的执念。动了旁的人,齐明炎还可能看在徐家辅助过他的功劳上不太计较。动了滕辉月逞了一时痛快,事后齐明炎挖地三尺查起来,徐家绝对没有好果子吃。齐明炎可不是容易糊弄的人。
徐婉确实聪慧,自小对很多事预测颇准,在父祖辈面前都有几分地位,但面对情敌时还是走不出自身的局限,没有长远的目光。
徐婉没有想到徐止会拒绝,露出不甘的神色。徐止耐心劝慰了她一番,最终说服了她。
兄妹俩又交谈了一阵,徐婉告辞离去,回到属于自己的帐篷里。当帐篷里只有徐婉一人时,她抬起头,仿佛能看到滕辉月所在的地方,冷冷一笑。
徐婉早知道徐止为人谨慎小心,绝不会同意她截杀滕辉月的建议,所以她早派了心腹之人出去为她完成这个任务。先斩后奏了再与徐止说,不过是打消他对她的怀疑。
滕辉月是她血肉里的一根刺,若不拔除,她如何甘心?
上一辈子的恩怨,她要滕辉月以命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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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主力不日便会抵达建康,文帝与朝堂大臣经常议事到深夜。
这一晚天色阴沉,厚重的乌云遮天蔽日,到了深夜即下起滂沱大雨,惊雷阵阵。累得和衣而睡的文帝在雷声中惊醒,连日来的心力交瘁令他双眉深锁,脸容憔悴,凤目黯然无光。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滕皇后正熟睡。文帝深爱滕皇后,不忍白日已经操劳不已的他晚上还要陪他熬夜,故而与他分房而睡。
然而这不过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真正的滕皇后,已经与皇长子阿劫一起被秘密送出宫。
安煜安大将军的身亡对元徵朝是致命的。证实消息确切后,文帝旧事重提,毅然决然要把滕辉月送出宫。当时滕辉月这个皇后在建康的威信已经很高,他的离开必定会进一步扩大恐慌,但文帝管不了那么多,他只要滕辉月好好的。建康即将陷落,是他这个帝皇没有尽到责任,后果由他承担!
滕辉月不答应,再一次与他发生激烈争吵。但这一次,敛羽打晕了他。
文帝熟知敛羽。这个侍卫太监从小伴在滕辉月身边,武功高强,沉稳内敛,聪明敏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虽然滕辉月嘴上不说,偶尔对敛羽会露出嫌弃的表情,但其实他非常信任他——可能比信任文帝更甚。敛羽是明帝亲自为滕辉月挑选的影子侍从。小时候文帝羡慕过明帝对滕辉月的用心比对他这个儿子多得多,后来看开了,喜欢上滕辉月了,又觉得有敛羽保护滕辉月,他可以放心。
敛羽确实会用性命保护滕辉月,但说到底,他真正忠心的只有一个人——明帝。自始至终,敛羽都严格执行着明帝交给他的任务:保护滕辉月。在危险迫在眉睫之时,以滕辉月的性命为重,哪怕违背滕辉月本身的意愿!
打晕了滕辉月后,敛羽为文帝带来一个人——已故的珍妃。珍妃的真实身份是一名暗卫,男子,名字叫千面,极为擅长易容伪装之术。而他最拿手的扮相,正是明帝和滕辉月。无论是珍妃还是后面出现在禅位大典的明帝,皆由他一人所扮。
这并非偶然。
自明帝发觉自己对滕辉月的心意后,在如何处理这一段关系上,他想过很多办法。培养出各自的替身这一条不过是其中之一,不算受重视的一个想法。当时明帝培养替身的目的,更多是为了更自由地带着活泼外向的滕辉月微服出宫游玩,一直保密着,只等他们大婚后给他惊喜。明帝也没想到最终会把替身用在伤害滕辉月上和代替自己主持禅位大典上,只能说造化弄人。
但毫无疑问,千面的存在完全解决了滕辉月不肯离开所担心的问题,令文帝没了后顾之忧。文帝听了敛羽的解释,没有半分迟疑,立刻让敛羽安排可靠之人带着滕辉月和阿劫从皇宫的密道离开建康。
在他们走之前,文帝问敛羽:“你们要往何处?”
“并州,广烈郡王处。”敛羽一板一眼道。
这多少出乎文帝意料,他的脑袋闪过一抹灵光,脸色顿时一沉:“这是父皇的意思?”
作为最被看好的储君人选,在未登基前,文帝一直对他的皇弟们非常关注,即使是远在边关的四皇弟齐明炎也一样。因为曾一同养在甘泉宫,文帝和齐明炎的关系比其他皇弟要近一些,但从来无法真正亲近起来。一来是齐明炎沉默木讷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对滕辉月有着相同的感情,是情敌关系。只是无论从哪一方面比较,文帝都不认为齐明炎能争得过他。后来齐明炎从军长居边镇沙河,一年多前又就藩到并州,而齐明曜成为端承亲王,娶了滕辉月为妻,更证明了齐明曜的推断没有错,齐明炎无法威胁到他和滕辉月的关系。
可是撇开私情不谈,齐明炎的藩属并州曾引起文帝的关注。因为齐明炎到并州后,面对并州的地头蛇,他并没有先站稳阵脚再徐徐图之,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服当地世家豪强,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这种酷烈的手段令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掌控了并州,称王称霸。而且整个过程行进得寂然无声,甚至没有一本弹劾的奏本递到御前。
文帝知道齐明炎背后有徐家相助。但徐家受重用的旁支身在建康,绝对没有能耐把这么大一件事抹得如此无声无息。必定有另外一股庞大的势力在支持齐明炎!
文帝想过很多种可能,唯一没想到的是,那股庞大的势力来自明帝。因为明帝已经选定他为继承人,禅位给他让他为皇,如果他再暗中支持藩王,无疑是自打嘴巴,给元徵朝徒惹麻烦……
偏偏最不可能的猜测,却正正是真相。
“主子与广烈郡王曾约,若皇上您护不住雍主殿下,郡王可取而代之。”敛羽道。明帝自知生死未卜,迫不得已逼着滕辉月嫁给文帝,心里对滕辉月已经愧疚万分。他绝不容许文帝辜负滕辉月!所以明帝扶植齐明炎,让他成为悬在文帝头上的一把剑。若文帝敢有异动,齐明炎便有了机会和借口对上文帝。
至于兄弟相争,内乱爆发?如此顺利登基的文帝正缺乏此等考验。如果文帝连这些事都处理不了,如何坐得稳龙椅?不如及早退位让贤。
若是天下太平,文帝必然能想通其中的关节,与齐明炎光明正大斗上一番。可惜天不从人愿,事到如今,文帝只能庆幸明帝算无遗策,还有人可以代替他守护滕辉月。
文帝苦涩地摇摇头:“你们走吧,好好照顾殿下和小殿下。”
敛羽朝文帝一拱手,很快带着人消失在密道里。
有滕辉月在,文帝虽然心心念念想送他走,但有他陪着,与他一齐并肩作战,文帝心里踏实安稳。滕辉月走了,即使一墙之隔还有另一人相似的人在,文帝依然觉得寝殿大得空洞,彻骨的寂寞涌上心头。
文帝闭上眼,默念:阿樾,你是否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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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被不少人惦记着的滕辉月,正紧紧抱着阿劫在马车里颠簸,脸色苍白如纸……
112
奔驰的马车外表简陋,内在舒适华贵,五十名身手矫健的护卫策马护在马车四周,另有数十人施展功夫隐在暗处跟随。
滕辉月被秘密送出建康后,如今已经过了三日。
滕辉月直到出了建康城才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敛羽和窝在他怀里扁着嘴要哭不哭的阿劫。已经八个月大的阿劫养得很壮实,齐家特有的凤眼乌溜溜的黑白分明,小小年纪性格已经显露霸道的一面,平时被熟悉的人抱着不会哭闹,但若滕辉月在旁边,那双像藕节一般的白白胖胖小手必定要伸向滕辉月。
滕辉月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后,几乎立刻想到他是被强行带出建康,罪魁祸首除了敛羽不作二人想!他怒得想立刻给敛羽一鞭!
但看到阿劫可怜的小模样,他勉强按捺怒火,抱过阿劫,轻轻拍打着他安抚。
“啊啊!”阿劫巴住滕辉月的衣襟,被熟悉喜欢的气息包裹住,不扁嘴了,高兴得手舞足蹈。
“如今建康形势如何?”滕辉月哄了阿劫几下,对着敛羽压低声音问。他很清楚即使他命令敛羽调转马头,敛羽也绝不会答应。
敛羽在滕辉月抱过阿劫后,跪在滕辉月面前,深深叩首。即使滕辉月生气得要立刻杀了他,他亦毫无怨言。
“殿下勿忧,建康内一切安排妥当……”敛羽言简意赅说了千面会扮成滕辉月留在文帝身边,与文帝联手瞒天过海一事。
滕辉月气得脑袋发懵,忍不住踢了敛羽一脚,讥讽道:“敛羽大人真是好计算!之前看本宫那般火烧火燎的,好看吧?”他和文帝为了建康的战事焦头烂额,为了留在建康辅助文帝,他还和文帝大吵一架,使尽了力气。如今却来告诉他,他根本是多此一举,早有了替身可以轻易把他取而代之。明明有这一步棋,敛羽居然一直隐而不发,令滕辉月原本在文帝面前的大义凛然变成惺惺作态!
他也是一时生气过头了。敛羽再如何与他形影不离,在文帝和他相处的时候,敛羽还是不能出现的。敛羽并不知道文帝已经把明帝出事的真相告诉了滕辉月,若曾经扮过珍妃的千面出来了,以滕辉月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问题,到时他们极力隐瞒的一切立刻就要曝光。若知道明帝生死未卜,滕辉月会做出什么事,即使是敛羽也没有把握。而且在这个关乎国家命运的紧要关头,滕辉月的情绪实在不适合大起大落。
本来敛羽没想过要违背滕辉月的意愿,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