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也就是说, ”罗信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个被罗家老爷从京城带回来的女人,其实根本没有死?”
“现在是死了。”胡迟看向罗秀秀, “之前没和你说是担心你对这些事情接受不了, 罗家的确是怀璧其罪从而家破人亡,但是这个‘璧’却是别人有意陷害,那个女人便是其中的一环,却也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他这句话说完却是面向了仿佛被大家忽略的柳叶,柳叶垂着头, 身体却仿佛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
“柳叶姑姑这样长生不老,隐瞒世人,也不轻松吧。”
柳叶抬头,双眼泛着红血丝, 再也没有一贯的笑容。
“莫问。”胡迟敲了敲桌上男人的画像,用了柳叶能够理解的字眼来说, “他能活很久, 而你是他的女儿, 寿命比起正常人更要长。红碎楼的幕后老板,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 应该就是红碎楼的第一任花魁,八月姑娘。”
“我会猜到你和八月姑娘的关系, 原因只有一点。”胡迟在柳叶开头之前边笑了,“你和八月姑娘容貌极为相似暂且不提,但是当我向你问起八月姑娘的时候, 你的第一个表现不是疑惑而是警惕。”
“三百年前的人若非是印象深刻,寻常人总要回忆一下。因此当一个人询问起三百年前的人,一般来说被问的人都是要疑惑。更何况连小九都知道八月姑娘是谁,自然是有人在她面前多次提起过,为什么会经常提起一个三百年前的人?只能说这个人和八月姑娘关系非比寻常。更何况当我问起八月姑娘的时候小九的态度明显是在护着你。”胡迟本想喝口水,抬手拿杯子的时候却发现白忌正站在椅子上端端正正的给两个杯子倒水。
白忌若不是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就是已经猜得到他想说什么。
哪怕变成了孩子也依旧没减少半分的默契。
胡迟轻笑,继续说道:“若是我没猜错,八月姑娘其实一直没有死,她担心不老的面容能让人生出疑虑,便和你轮番照看着红碎楼。所以红碎楼能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花楼到今天京城最大的花船。”
“不是。”柳叶突然打断胡迟的话,认真而坚定地反驳,“她并没有和我一起照看红碎楼,她眼中除了这个男人,什么都没有。”
柳叶把那张画像缓缓地揉成了一团。
“什么女儿,什么红碎楼,在她眼中什么都不是。”
她紧紧地握着那团画像,眼中仿佛是含着一把火,却转瞬消失殆尽。
庆安二年腊月。
柳叶出生,稳婆把柳叶抱给虚弱的八月姑娘看,“简直和姑娘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美人。”
“我出生时的哭声很小,别人都说我是个养不活的。”柳叶低声说,“却也磕磕绊绊地长成了,花楼的姑娘若是生了父不详的孩子,少说也要吃些苦头,更何况她对外还是个清倌,连什么时候与人珠胎暗结都不清楚。但是她始终没受什么委屈,我才知道有人已经为她把红碎楼买下来了。”
和多数花楼姑娘对自己孩子的父亲多是讳莫如深不同,柳叶从记事开始,便总能从八月姑娘口中听到那个男人。
“你父亲大概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八月姑娘抱着她,轻笑着说,笑容中满满都是对那个男人的爱意与思念,“他还不知道有你,等他回来之后看到你这么乖巧懂事一定会很惊喜。”
十岁之前,柳叶就这么一直活在对父亲的期待中,却也随着年岁的增长而越来越失望。
那时候每当容颜依旧的八月姑娘抱着她轻声诉说以前和父亲如何相爱的时候,她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却觉得悲哀。
为了担心父亲找不到她,八月姑娘一直都住在红碎楼不曾离开,她把一个花楼当做是心上人为她编织的囚笼,在这个囚笼里面编织着与心上人的美梦,不仅囚住了她自己,也锁住了她的女儿。
“我十岁的,见到了那个男人,透过紧闭的衣橱门缝隙。”柳叶的声音麻木而平淡,仿佛说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身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的确和我娘说的一样,貌美温柔体贴幽默,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你是他的此生挚爱,动动手指便轻而易举让你沦陷。”
然而柳叶看到那个笑容却觉得浑身冰冷,看到那张能够露出最温柔笑容的嘴唇轻描淡写便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孩子?为什么要说这个?”那个男人轻微挑眉,似乎有些为难,“我不想要孩子。”
八月姑娘脸上的笑容微滞,抓着男人的手也想要松开。
却听到那个男人低声说:“我身患绝症,会遗传给孩子。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孩子痛苦,我已经在找药了,等我找到那味药治好了自己病,我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
好不好?
八月姑娘的回答是紧紧地抱住他,踮起脚尖稳住了她的唇。
柳叶那次被锁在了衣橱中两天两夜,阴暗寒冷,让她生出了那两个人恐怕永远不会回来的错觉。
“之后那个男人每年都会出现,这个每年让我娘欣喜若狂的日子,便令我痛苦和恐惧。”柳叶姑娘嘲讽地笑着,“我学会了在这个日子里主动离开,在外面游荡漫无目的地游荡几天,直到有一天我好奇地偷偷跟着他们,发现我一直以为的京城,原来还有这么另一个模样。”
胡迟他们了然,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八月姑娘就已经是魔修了。
后面的事情大概应该和胡迟猜想的差不多,八月姑娘为了那个叫做莫问的男人带着阴阳两魂丹潜入罗家。
却听到白忌突然开口脆生生地说:“你最后一次见到八月姑娘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
其实自从柳叶看到了那个完全颠覆了她固有印象的京城之后,就很难再见到自己母亲了,而最后一次见她就是在四年前。当八月姑娘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只觉得惊讶和陌生,哪怕她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
那时候的八月姑娘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便匆忙离开。
“你父亲已经找到医治你的药了,现在只差一味药引。”当时八月姑娘的手似乎想抚摸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有些尴尬的笑笑收了回去。
那是柳叶最后一次见到八月姑娘,她的生母。
再然后就是胡迟到来,说出八月姑娘自杀的事情。
“既然她不是因为那对父子自杀而亡,那你说又说她自杀……”柳叶抬头看向胡迟,“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以血祭花。”胡迟并没有隐瞒,“那花中有一枚丹药,虽然药性强烈,但据说可医治百病,起死回生。”
白忌在下面扯了扯胡迟的衣摆,胡迟这才想到什么猛地捂住了嘴。
“原来是这样。”柳叶点点头,好似并不怎么在意,“你们来找我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我的身世吧,总不会因为我得了不老的绝症便要把我当做是怪物扭送到官府去吧。”她说完,似乎也觉得好笑,竟然低头轻笑出声。
“要想找到这个男人,需要身为他女儿的你的三滴血。”胡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透明的不过拇指大小的小瓶子,“这个男人很久之前便开始设计让罗家家破人亡,他接下来很有可能还会祸害别人,我想找到他。”
柳叶看着那个小瓶子。
她一直都不喜欢那个男人,怨恨那个男人的虚情假意。
但是那个男人却是母亲这一生最爱的人。
胡迟说是要想找到那个男人,但是找到那个男人之后呢?
结果不言而喻。
柳叶犹豫了。
“柳叶小姐。”罗秀秀却是开口,“我知道你的顾忌,你犹豫并非是因为和这个男人的亲情,而是为了你的母亲。”
“但是我希望你,”罗秀秀地声音带着沙哑,“我希望你知道,你母亲爱着的那个人,不过全都是他想让你母亲看到的假象。他从前能够眼睛都不眨地毁了我全家,能说着虚情假意去欺骗你母亲,你还有必要为这样一个人去隐瞒吗?若是你母亲知道他的真面目,恐怕只会悔不当初。”
柳叶看着罗秀秀,她虽然外表和罗秀秀仿佛是同龄人,但是内心经过这么多年已经苍老麻木了,看着罗秀秀就像是看着小九一般,只觉得这还是个孩子。
一个年纪轻轻不应该遭受这种无妄之灾的孩子。
“三滴血就够了吗?”
她伸出手腕,看着胡迟。
针尖扎在手指上的刺痛让柳叶下意识缩了缩手,同为女子的罗秀秀动作微顿,小声问道:“疼?”
这才不过是三滴血。
“要把所有的血流干,会多疼啊。”柳叶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喃喃自语。
她母亲这么做的时候心里会想着谁?
是那个男人,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想到了她?
胡迟把沾着鲜红血液的瓶子仔细收好,看着柳叶犹豫着开口:“你最近觉得身体不舒服,其实是寿元将尽了。的确有人可以永生不老,但是没有人能够真的长生不死。”
按理说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应该诧异的柳叶却表现的很冷静,她甚至仿佛松了一口气,轻笑道:“原来我也会死啊,那样看来我并没有什么绝症,真好。”
“其实我这里有……”
胡迟话还没说完,柳叶便摆摆手。
“其实这么多年了,我每天都感觉自己活得战战兢兢,守着这么一个花船,说实话也的确是有些腻了。我其实没有什么绝症,我母亲再也不会回来找我,我便可以摆脱身上的枷锁,好好去外面看看。若是小九想留下来那就让她接管红碎楼我也放心,若是小九想走,那干脆把楼里的姑娘都散了,也好大家都过自己的日子。”
她明明生着病,但是说起以后的期盼,脸色却是越来越好,甚至因为解脱了心中的负担,整个人的状态都变的不一样了。
“你们走吧,”柳叶说,“也希望能够有缘再见。”
“对了,”胡迟抱着白忌在将要离开之时,突然开口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八月姑娘提起过杜家的事情?”
“杜家?”柳叶微愣,“是那个以下犯上被满门抄斩的杜家吗?”
胡迟点头:“没错。”
“杜家少爷们倒是有来过红碎楼的,不过我母亲倒是从来没和我说过杜家的事情。只是……”柳叶皱眉,“曾经有一段日子,我母亲伪装成红碎楼头牌的时候,杜家二老爷倒是她的入幕之宾,不过杜家二老爷早就已经去世了。”
“你们要是想知道杜家的事情不如去问小九,在杜家出事之前,杜家的小少爷和小九关系亲密,恐怕能和她说些什么?”
小九被关在门外冷落了很久,胡迟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那生着闷气不满,一听是杜家的事情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怎么?我和朝廷重犯从前是来往密切,你这是还要上报圣上砍了我的头?”
胡迟也不知道小九这一身刺究竟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这女人本身的性格,只好耐住性子解释:“我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字是说的这个意思。”
“哦,那就是我冤枉你了啊?”小九嗤笑,“要我对你赔礼道歉?”
对方这么没法交流,胡迟也就只能顺着她来:“行,你要是说出杜家小少爷之前有什么异常,那就算是和我赔礼道歉了。”
小九反倒是被胡迟给气笑了:“行啊,那我要不要再把他在床上和我说过的那些话都说给你听啊?他叫我小乖乖,说我真贴心,他就喜欢我又湿又……”
“行了。”白忌冷着脸突然开口打断她,面无表情地搂紧了胡迟的脖子,“胭脂味。”
之前在柳叶那里还好,出来之后这花楼的胭脂味估计又让白忌受不了。
他下意识拍了拍白忌的后背,只觉得白忌因为嗅到了胭脂味而浑身绷紧的僵硬着,不由顺着白忌的背向下安抚地捋了捋。
效果甚微。
“你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胡迟转头就要走,“不想说就算了。”
小九看到胡迟真的要走忙提高了声音道:“他除了抱怨还能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胡迟果然停下了脚步。
“谁不知道杜家能管事的男人都死光了,留下了一个没什么人情味的老太婆,那老太婆更是收了一堆的干女人,杜家这些小辈的男人根本就没什么地位。”小九撇了撇嘴角,“那个没本事的怂货除了在我这骂那个老太婆还能干什么,就知道耍些嘴皮子功夫。哦对了,杜家出事之前他还来我这发了好一通脾气,说那老太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个姘头,对那个男人可真是无微不至就差要照顾到床上去了,为这事砸了我不少值钱东西。”
“是这个男人吗?”罗信忙有眼色的把莫问的画像拿出来,这画像胡迟给他们了人手一张,就担心被柳叶直接扔了也能再补上,没想到这时候又派上了用场。
“我哪知道是什么男人?”小九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应该不是这个,当时那怂货说是个特别漂亮的男孩,看模样都能当那老太婆的孙子了,还特别嚣张,用他的话说,那是一看就知道从什么小倌馆领出来的头牌。”
年轻,漂亮,男孩。
胡迟想到之前看到的,和杜敏湖交好的男人。
他忙抽出一张纸,随手便画出了那男人的模样,墨迹未干就举起来给小九看:“这个男人你觉得像吗?”
小九虽然态度不满,但看得却是认真,“我虽然没见过,但是我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这个人。”
果然。
胡迟把画像收回去,虽然小九话不好听,但是她这一次怎么也算是帮上了忙,便对着小九道谢:“谢谢,我知道了。那现在也就不碍着您的眼了,我们还要赶路,走了。”
“你们男人都这样,用完就丢。”小九摆摆手,“走吧走吧,道谢都不知道说点儿好听的话。”
然而等胡迟他们刚走出红碎楼的花船,就听到有人再叫他们。
或者是不指名不道姓的叫着胡迟。
“喂!那个红衣服的!”胡迟回头,小九就在她房间的窗户边喊他,看到他回头之后扔下来了一个什么东西。
“本花魁送你的告别礼,好生收好了。”
那是个绣工不忍直视的红色荷包,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九字,里面很薄,并非是寻常的干花香囊,而是一张叠好的符纸。
“你可别以为那是我为你特别做的,那东西我之前被柳叶姑姑逼着学女红的时候绣废了一整箱,这就是随便给你的。”小九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解释,“那是个平安符,我看你这模样就是个遭天谴的,认识一场,保你平安。不用太感谢我,下次过来的时候多拿几壶好酒孝敬就行。”
胡迟被这个小丫头逗笑了,抬手晃了晃荷包。
“哼。”小九嘴上说着,脸上却是带着笑意。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胡迟把荷包握在手里,“我走了。”
“你……”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小九到底还是把后面的话给隐去了,只忙胡乱地招了招手:“行了,你赶快走吧,大晚上的别冻到你家孩子。”
胡迟对她一笑,便没有留恋地转身离开。
当他把荷包放到储物袋里的时候,脖子上又被狠狠地抓了一下。
“我这一晚上脖子都快被你抓掉了。”胡迟无奈道,“你是不是应该剪指甲了?”
白忌把手从胡迟的脖子上松了松,正当胡迟以为他要放开手的时候,脖子上的两只手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抓得更紧了。
罗信有幸看到了这一幕,低声对身边的路子宣笑道:“我觉得大师兄真像是胡大师的儿子,这么护着爹,防着任何可能当他继母的女人。”
路子宣没附和他的话,甚至不着痕迹地离他更远了一点儿。
果不其然,罗信这番话刚说完,白忌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冷声道:“我是有多久没教育你,让你觉得说我坏话可以肆无忌惮甚至都不用传音了?”
罗信再也没敢说话,默默地剥开一颗栗子狗腿地递到自己大师兄手边。
“不吃,”白忌眼皮微垂看了他一眼,“太干。”
……您之前不是这样的大师兄啊。
难道是因为他没学到精髓?
罗信把栗子举起来放到白忌的唇边。
白忌看了眼栗子,又看了眼谄媚的罗信,启唇——
“滚。”
作者有话要说: 罗信:我不该膨胀地认为我能够比得上胡大师的一根头发丝。
今天……不,昨天。
我没睡懒觉,只是被妈妈拉着看了一个恐怖电影。
但是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答应大家罗家一小段就结束,所以我只能增加字数证明那就是一小段。
感觉自己棒棒哒。
快爱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