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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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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驰乐和关靖泽正准备沿着老街散散步,没想到一大早就碰上了杨铨一行人。

跟上一次见面相比,杨铨似乎没怎么变,爱笑的人老得慢,杨铨就是典型。相比之下,他们后面跟着的田思祥和刘贺则有了几分老态,早些年看起来要比杨铨年轻许多,如今看上去却仿佛像比杨铨还要年长的人了。

没想到会他们会来得这么凑巧。

郑驰乐和关靖泽对视一眼,笑着招呼:“杨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杨铨说:“我们难得回淮昌一趟,特意带着两个小娃儿过来向季老先生道谢,多亏了他啊,要不然两个小娃儿的日子可不好过。我怕来得迟碰不上人,就特意早一点过来了。”

郑驰乐见他满脸真诚,神色也殷勤,也放缓了语气:“师父刚好在里面,杨先生请进吧。”

关靖泽也不出去了,跟着郑驰乐入内招呼病人。不知是不是他太敏感,他总觉得杨铨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长,而且后头的田思祥和刘贺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第一次见面时这两个人只是有点儿消沉,整体来说还是有向上心的。可这一回对上他们的眼神时他们虽然不像上次那样明显地躲避,却显得更为沉寂——灰沉沉地见不着底儿,仿佛连最后一点希望都被掐熄了。

两个小娃儿倒是精神,面色也不错,只是因为这些年都在用药,看上去有点儿消瘦。

小孩的眼睛跟他们父亲的眼睛正好成为了鲜明的对比。

关靖泽的打量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没有丝毫避讳,坦然地问:“听说杨先生在跟我大伯合作,我也许久没去看望过大伯了,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杨铨哈哈一笑:“哪里的话,我有什么能耐和关书记合作?只不过是接手了他们那边的几个工程而已,前面的开发商已经给我留下了好底子,我只需要在前期投入点儿资金就好,关书记是好人哪,给了我许多关照。至于关书记过得好不好,我觉得是好的,上次见面他还请我喝了首都那边邮来的茶,味儿可真香。”

杨铨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谁听了都怀疑不了他的真诚。

可关靖泽一听就知道在扯淡。

关照?还不如说是杨铨刻意示好,帮关振德接手了几个烂摊子,投入了大量资金帮关振德度过危机!都说官商官商,官场上有人商场上才能混得如鱼得水,杨铨明显是看上了关振德手里那点儿权势,又知道关振德这时候特别需要人伸出援手,这才会看准了时机往上凑。

两边是一拍即合!

关靖泽脸色不变,心里却隐约明白了关振德这一回为什么没有出事儿。

原来是因为有人暗中帮了一把。

只不过从此之后关振德怕也有把柄捏在了杨铨手里了吧?

杨铨这种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主,他怎么可能做没好处的事?恐怕等关振德坐稳了位子,甚至更进一步的时候,就会被杨铨慢慢地拿捏在手中借势兴事。

别人不知道杨铨是什么人,他和郑驰乐却隐约能猜出一点。原本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没想到杨铨居然会信口承认。

关靖泽顿了顿,说:“杨先生转业了吗?接手了什么工程?”

杨铨说:“没有,只是手里有几个闲钱,接了几个城建工程而已,都是像百贸大商城那样的小事情,不值一提。”

关靖泽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记得百贸大商城正是大伯关振德留下的烂摊子之一,那时候关振德突然被双规,接手的人一看定海省财政,才发现这些年来关振德都是在预支财政大做“面子工程”,而且账目里面有一笔笔糊涂账!那时候这件事并没有外传,关靖泽也是察觉了关振远在烦恼如何去填补那个窟窿才知道的,那时候他也想帮忙,却被关振远扔去基层历练,说是不让他管这些糟心事。

他被排拒在整件事外头,具体的情况并不清楚,只知道在关振德漂亮的政绩下边藏着无数的腌臜事。

关靖泽说道:“杨先生真是谦虚。”

两边都不是喜欢把话说透的人,话题到此就点到为止了。

郑驰乐把人领进会客厅,跑回去找季春来。没想到季春来正在和吴弃疾商量事情,见他走进来,两个人齐齐地扫了他一眼。

郑驰乐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好像被那两道瞧透了似的,慌得很。

他又没瞒着什么事儿!

郑驰乐露出笑容:“师父,师兄,外头来客人了。就是几年前师父你救得那两个‘穿山甲’孩子,现在田思祥和刘贺带着他们过来了。”

吴弃疾听到这两个名字,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就是在杨铨手底下做事的田思祥和刘贺?”

郑驰乐点头:“杨铨也来了。”

吴弃疾微微一顿。

当初田思祥和刘贺向季春来说起过那样的内情,吴弃疾过后也听说了。当时他就上了心,多留了个心眼着意探听杨铨的事,没想到还真被他等着了事情:杨铨居然会和关振德搅和在一起。

吴弃疾虽然没有旗帜鲜明地跟站到关振远那边,但是以他和关振远的交情,要是关振远和关振德之间起了冲突他肯定是帮关振远的。

吴弃疾说:“我也出去看看。”

三人出去的时候关靖泽正在和两个小孩子说话,看上去倒是和同龄人差不多,杨铨、田思祥、刘贺都在喝茶,但神态不已,杨铨是意态悠然,仿佛正坐在自己家一样;田思祥和刘贺虽然也端着茶,但神情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早把魂儿不知道丢到哪去了。

季春来和吴弃疾都是人精,一下子就把他们三人看了个透,师徒俩对看一眼,走了进去。

杨铨原本在仔细地品茶,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本来什么茶都品不出味儿来。可后来他发现品茶是一件高雅事儿,你要是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肯定会让人高看一眼,所以杨铨弄来了各地的好茶,早晚尝一尝味儿,几年下来倒也把舌头的灵敏度养出来了,茶一入口就知道好劣。

杨铨不相信出身能决定一切,他觉得任何事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去达成,这些年来他也是这么做的,他取得的成功印证了他的想法。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人能动摇这个意念,比方说他今年刚搭上线的关振德——这人有着那么好的家世、有着那么大的靠山,最后还不是沦落到要他这么个“流氓”来搭救?

听到脚步声后他抬起头一看,就见到季春来跟一个三十八九岁的人走进来。季春来他是见过的,后面那个有些面善,却想不起来在哪儿看见过。

杨铨只瞧了一眼,就觉得老天到底还是不公平的,他练习了许多年才练就一张能让人感到舒服的笑脸,这个人却生来就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如果给这个人端上一杯茶,那感觉肯定就像是从古代画作里走出来的文人墨客一样,满溢着君子之风。

略一思索,杨铨就明白了这人是谁。

肯定是他昨天刚听说的那个吴弃疾。

杨铨放下茶站起来,走向季春来和吴弃疾。走近后他握起季春来的手:“老先生,我们这次来淮昌一来是为了谈事情,二来就是为了来向您道谢,谢谢您救了两个孩子,要不是您,他们还不知要受多少苦。”

田思祥和刘贺一听这话就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赶紧迎上来道谢,两个小孩也被按着说了几句漂亮话。

吴弃疾已经向季春来说起过对杨铨的猜测,季春来看向杨铨一行人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意味。但他没表现得太明显,淡笑着说:“不用这样,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分。”

杨铨说:“对于老先生您而言我们的孩子只是患者之一,对于我们来说孩子却是唯一的啊!所以对于您来说是本分,对于我们而言却是一辈子都换不完的恩情!”

要不是知道这人有问题,季春来肯定要被这话给打动了。

他说道:“我给两个孩子复诊一下吧。”

杨铨说:“那敢情好,多谢老先生。”

田思祥和刘贺也应声虫似的道谢。

杨铨开始跟吴弃疾搭话。

吴弃疾也有心从杨铨这儿掏出点话来,所以两边很快就“相谈甚欢”。只不过两个人都是人精,话题始终不痛不痒地进行着,听得一边的人干着急。

郑驰乐和关靖泽插不上话,转头问起田思祥和刘贺的近况:“你们还跟着杨先生做事吗?”

田思祥和刘贺的性格似乎被对换了,以前都是田思祥在回话,这回却换成了刘贺。他的语气很平稳:“是啊,我现在负责百贸大商城这个工程,思祥负责另一个,这次来淮昌是想跟这边学习成功的经验,要不然两眼抓瞎地去搞肯定搞不成。”

关靖泽夸道:“你们倒是脚踏实地办事的人。”

郑驰乐应和:“没错,现在瞎搞的人太多了。”

听到两个小孩在那猛夸,田思祥脸上闪过愧色。

关靖泽和郑驰乐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接着问了些无关要紧的问题,无非是工程占地多大、要是遇到工人怠工该怎么办之类的小事儿,田思祥和刘贺搞不明白两个半大少年问这个做什么,只当他们好奇心发作,随口回应着他们的话。

三方对话同时进行着,最后季春来确定了两个小孩恢复情况良好,对田思祥和刘贺分别叮嘱了一些话;关靖泽和郑驰乐搞清楚了田思祥和刘贺负责的东西,心里大概有了底;而吴弃疾和杨铨却你来我往地耍着太极,谁都没能从对方口里掏出什么东西来。

最后杨铨见田思祥和刘贺似乎被两个少年绕进去了,才以还有事要办为由道别。

吴弃疾心里对杨铨有怀疑,脸上却没表露半分,反而还笑着握起杨铨的手:“将来我要是去定海那边,一定去拜访杨先生。”

杨铨笑着应承:“那到时就换我招待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都有着欣赏般的赞许,仿佛溢满了友谊之光。

等杨铨一行人走出了大门,吴弃疾才说:“这个人果然不简单。”

关靖泽和郑驰乐点点头:“田思祥和刘贺的情绪似乎有点儿不对头,尤其是田思祥。”

季春来把他们三个人的对话都听在耳里,想说不赞同他们事事都这么计较,可又明白他们处在那样的位置不仔细点不行。他看向郑驰乐:“两个小孩的情况你觉得怎么样?”

郑驰乐原本正想听听吴弃疾的判断,被季春来这么一问,下意识地接口:“恢复得很好,看来在离开淮昌后也找了很好的医生,用的药显然也不错。不过我注意到田思祥女儿身上似乎有几处淤青,神情跟刘贺的儿子也有些不大一样,没有小孩子应有的活泼,看起来像是遭遇了家庭暴力……”

听到郑驰乐详细的回话,季春来就明白他没有忘记本心,看到病人时第一时间想的还是病情,而不是满心的算计。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要做什么就做吧。”

说完就转身离开。

看着季春来离开,吴弃疾看向郑驰乐:“师父很不喜欢我走的路子,眼看你有向我看齐的趋势,心里大概有些失望。”

郑驰乐一愣,想到“前世”自己执意想对叶家人展开报复时季春来的气怒。

虽然季春来最终支持了他的做法,但到底还是很失望的吧。

不过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郑驰乐说:“师兄会忘记我们的根本吗?”

他们的根本自然是医术。

吴弃疾明白了郑驰乐的意思,他也抛开了无谓的犹豫:“不会。”

他相信自己也相信郑驰乐,无论他们选了什么样的路子,都不会忘记自己的本心、抛开自己唯一能依仗的根本,成为一个只知道追名逐利的人。

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吴弃疾拍拍自家师弟的肩:“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何老似乎有意捐献他手里的医学札记到淮昌大学,而且要跟师父一起开班授课,瞧那架势是想跟师父打擂台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何遇安要真想跟季春来较劲的话肯定得拿出点儿真本领来。

郑驰乐高兴地说:“我可以去蹭课吗?”

吴弃疾打趣:“那你要做好被刁难至死的准备,何老心胸可不宽。”

郑驰乐摩拳擦掌:“刁难怕什么。”

吴弃疾说:“那好,你去蹭完了回头给我说说。”

郑驰乐:“……”

关靖泽瞧着他们师兄弟聊得开心,不由伸手抓住郑驰乐的手掌想争取郑驰乐的注意力,没想到郑驰乐还没回头,就接收到了吴弃疾意味深长的目光。

关靖泽转瞬之间就明白过来:肯定吴弃疾知道了什么。

面对这种事情嘛,必须脸皮厚。

关靖泽抬起眼对吴弃疾微微一笑,把郑驰乐的手抓得更紧。

吴弃疾:“……”

瞧这没羞没躁的范儿,自家师弟这回是栽定了。

另一边,杨铨带着田思祥和刘贺回到暂住的地方,让他们把孩子领回去再过来找自己。

等孩子不在场了,杨铨才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两个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差点被两个小娃娃套出话来。”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刘贺和田思祥心里却突突直跳。

正要辩解什么,杨铨却说:“没事儿,你们就算把我全卖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来,坐下,我拉曲儿给你们听。”

杨铨果真拿起二胡拉了起来。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件事,刘贺两人反而更加提心吊胆,屁-股底下像是被什么戳着似的。

如坐针毡。

可他们又不得不静下心来听杨铨拉曲子,因为杨铨没别的癖好,就爱听人品评他这点儿技艺。

这种压力之下,刘贺还能忍得过去,田思祥却觉得自己始终徘徊在崩溃边缘。

杨铨这人着实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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