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情敌
时值八月,夏风飒飒,正是第三批“送医下乡”医护人员签订正式合同的日子。
值得庆贺的是延松县也成功留下了一批人,或者说延松留下的人比怀庆其他县乡要多得多。
原因无他,因为延松去年开始就跟首都医学院、首都农学院建立了合作关系,一方面是作为攻克“羊毛疔”这种地域性流行病的研究基地,另一方面则是作为“林下种植”经济模式的研究基地,总之是搭上了一阵好东风。
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地跑到卫生局每月宣传活动的地点,擦着汗追问:“小郑局长,小郑局长,你不用去搞入职培训,在这里做什么?小郑局长你不在,那些小祖宗们谁应付得了哟!”
他说话的对象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身上穿着医生的白色外袍,身材颀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看就让人心生亲近,
正是郑驰乐。
两年前郑驰乐就因为要负责跟首都医学院接洽而调入县委,青花乡由丁于飞接任乡长的位置。丁老书记身体渐渐恢复,很多事还是由他拿主意,郑驰乐虽然离开了,原定的项目却还是继续推行着。
两年下来,郑驰乐早就顺利地接手县卫生局,人人都叫他一声“小郑局长”。
郑驰乐正在给人诊病呢,听到中年男人的话后也不着急:“你把人都叫我过来,我们改个培训地点。”
卫生局每个月都会做防病防疾宣传活动,其中一项就是义诊,免费给人诊病。这活儿是郑驰乐领的头,县里的人摸出了规律,不管有病没病都排着队来等着,轮到了以后要是没病,就拉着医生问些千奇百怪的问题。
郑驰乐每个月都会组织培训,实际上就是把人抓来搞“义诊”,把培训模式从枯燥的理论讲解变成了直接走近患者——甚至是健康人身边,在宣传活动期间还会以不同的形式来拉进医患关系。
起初郑驰乐的这些举措引起了挺多人的反对,郑驰乐也不急,先给愿意来的人安排了培训。
活动期间郑驰乐都会全程跟进,穿上医生袍就往义诊席位上一坐,他中医西医兼修,患者不信中医他也不勉强,和和气气地使上西医手段。在义诊结束后才是大头,他叫人汇总了义诊期间出现的所有病例,召开了一次总结会。会上讨论的东西很简单,给每种病例确立最适宜的治疗方案——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郑驰乐都能总结出一套方法!更重要的是他不藏私,用什么药、用什么方,甚至应急时可以打什么针,他都会合盘托出。
要知道这时候医疗体系还没完全规范起来,有很多人是搭着末班车勉强挤进了体系内,治起病来还延续着“一方走天下”的老观念,守着自己一个祖传方子不公开,然后头疼用它、感冒用它、肠胃不好用它,总之就是在吃老本——还是吃老祖宗的老本。
郑驰乐思维活,讲解的治疗思路简单易学,套用起来极为方便,很快就把人吸引过来了。
如今每个月的“义诊”席位都非常抢手,很多人排着队轮着参与,并且纷纷要求郑驰乐增加席位。
郑驰乐没答应,他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每次带那么一批人已经有些困难,再多来点儿他根本力不从心。
幸运的是在培训期间他也发现了好几个不错的好苗子,在他的着意栽培之下,县里能挑大梁的人也多了起来。
对于这次下放下来的这批新人,郑驰乐接手得有些无奈。
因为这批人来头不小,是首都医学院放下来的!能考上首都医学院的那都是什么人?哪一个都是天之骄子,同辈中的佼佼者。
郑驰乐在跟首都医学院接洽时当然是把延松这边的情况往好里夸,夸得那边的老学究们都上心了。也不知他们是不相信还是不服气,非要把人往这边送,还把原本在这边实习的毕业生们都弄走了,他要是不接受这批人那这边的人手就紧张了——毕竟每年从这边走出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王季伦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很头疼,交待郑驰乐一定得好好办好这件事。
延松这两年来发展得那么快,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跟首都那边的合作,沾上首都医学院、首都农学院的边,投资那是滚滚地来!
最明显的就是青花乡那一块,在方海潮的规划之下它很快就通了路、通了电话,有了路建设起来就轻松多了,仅仅两年它就变了样,那极具特色的林间药园和山腰民宿几乎成了延松的一大观光圣地,由当地出产的药材和食材做成的食膳更是出了名,特意转进去尝鲜的人可不少。
要是跟首都医学院闹得不愉快,后果严重啊!
王季伦把郑驰乐揪过去念了又念,见郑驰乐还是那副镇定自若毫不上心的模样儿,他真是恨不得亲身替郑驰乐去接待这批首都医学院的毕业生。
郑驰乐确实不怎么着急。
首都医学院的毕业生又如何?对于临床而言他们依然是新手,磨练新手的经验他丰富得很!
郑驰乐对自己的副局何谷说:“你要么去把人找过来,要么就自己给他们做培训。医生不跟患者面对面地接触,还当什么医生?他们要是想搞研究,那应该去申请留校。既然已经下来了,那就应该开始干活了。”
何谷听郑驰乐这么说,也只能回头去培训场地那边应对那群天之骄子。
何谷将郑驰乐的话转达完毕后,首都医学院的毕业生们都议论纷纷:“这是什么培训?”“就是直接让我们上岗?”“那家伙在玩什么把戏?”
其中一个女孩子叫韩静,她长相明丽,尤其是那双漂亮的眼睛,轻轻一看就能让人安静下来。
因而她身边隐隐围着几个“护花使者”。
她轻咳一声,其他人很快就不说话了。
韩静率先走出培训场地:“走,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其他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韩静跟着何谷走到宣传活动的所在地点,就看到一个奇异的景象:在场没有半个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所有人却都有秩序地拿着号牌排队。每个摊位前都排着不短的队伍,而队伍最前方坐着的医生都在跟民众说话,有些是在诊病、有些则是单纯地解答着对方的疑问。
要不是那有几分土气的衣着、晒得黝黑的皮肤,韩静都快以为这是一线大城市,来的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了!
何谷领着她们走到队伍最长的那个摊位前。
韩静一眼看去,就望见了坐在那儿的郑驰乐。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抓住了一样,没来由地揪了起来。
郑驰乐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向她。
目光接触的瞬间,韩静觉得自己心脏被揪得更紧。
她是韩家的女儿,从小都是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如说她要学医,家里就能替她找来名医拜师,顺顺遂遂地考上首都医学院。
郑驰乐的名字她一直有听说,而且听到的都是溢美之词,她自然是不服气的,非缠着老师要领队下来跟郑驰乐一较高下。
郑驰乐跟她差不多大,她可不怕他!
但郑驰乐坐在那里看着她,她总觉他的目光有些远,一刹间的对视就像是隔着两辈子一样久,明明平静又平和,却无端地让她感到无措。
韩静是个好强的人,她很快就压下心头那种莫名的感觉,走上前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韩静,是首都医学院这一届的毕业生,也是这次下乡的领队。”
郑驰乐早就拿到了名单,也并不意外韩静的出现。
事实上他对韩静并不陌生。
韩静是韩家老三的女儿,也是韩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子,可想而知她在家里有多受宠。
“前世”韩静不知怎地喜欢上了关靖泽,追到淮昌不时上门找关靖泽。关靖泽对韩静的态度很冷淡,韩静有好几次都快哭了。
郑驰乐那时候很关心关靖泽的终身大事,恨不得把关靖泽打包嫁人……啊不,打包给哪个女孩子,好让他别继续当工作狂——所以当时他还鼓励过韩静几次。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关靖泽瞅着他的目光总让他觉得心里毛毛的。
原来那家伙那么早就心怀鬼胎了?
郑驰乐对韩静没有恶感,相反,他还挺欣赏这个爱恨分明的女孩子。他站起来跟韩静握了握手,说道:“你们实习过了吧?”
这问题有点瞧不起人了,韩静说:“当然!”
“我们延松每个月都有宣传日,这一天会给大家免费义诊,并做好相应的宣传工作。你们来得很巧,正好是我们的宣传日,所以我准备让你们参与进来——既然你们已经来到延松,以后你们也需要习惯这样的培训模式。”郑驰乐说:“我已经让人给你们安排了位置,你们可以开始义诊了,记得要把一边的记录表填好。”
韩静也很爽快,叫上其他人落座。
郑驰乐做了一会儿工作,把一部分排队的人分流到他们那边。
宣传地点里很快又恢复了良好的秩序。
大半天的义诊结束后,郑驰乐才领着韩静一行人回到培训场地。
常规的事情郑驰乐是不打算提了,这群人比他还要清楚。
他只是简单地给韩静等人介绍延松的各项特别举措。
韩静还是忍不住发问:“每个月都这么搞,底下的人愿意吗?”
郑驰乐说:“事实证明,他们都愿意。”
有人不信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用政策施压?”
“没错,要是规定不来就不能定职称,那当然得来。”
“也许你们会因为他们不来而扣下调任申请。”
有人起了头,其他人马上就七嘴八舌地揣测起来。
一边的何谷听不下去了:“我们的活动一向都是以自愿为原则,很多人还抢着要来呢,是小郑局长忙不过来才限定了人数!”
郑驰乐倒是不着急,笑着说:“到底是不是自愿,你们呆上一段时间就知道了。”他瞅着韩静一行人,感觉就像瞧着一群肥羊。
他这两年来虽然“培训”过不少人,但韩静这批人又不同,他们是最高学府出来的,受过最系统、最前沿的教育,这次下乡来只是攒临床经验而已,最后他们还是会回去深造。
将来撑起“国医”的大概也是这批人。
郑驰乐从来都不会夜郎自大,对于韩静等人的到来他始终怀着期待——希望接下来能跟他们好好交流。
嗯,他得想办法榨干他们的脑力。
郑驰乐笑眯眯。
结束了培训之后已经有些晚了,天边飘着淡淡的晚霞,云霭四合,收拢着最后的夕阳。
郑驰乐骑着自己已经用了三年多的自行车回到县里的住处。
停好自行车后邻居就招呼:“你外甥又来了,你们俩甥舅感情可真好!”
郑驰乐笑着应道:“本来就亲近的,出门在外就更亲近了。”
邻居表示理解:“那是,别说俩甥舅了,在外头连老乡都格外亲。”
郑驰乐笑着进屋,就瞧见关靖泽在厨房忙活。
郑驰乐说:“怎么来了?”
关靖泽说:“晚上也没事,就过来吃顿饭。”
郑驰乐跑过去在他脖子边嗅啊嗅:“香,真香。”
关靖泽用锅铲遥遥点了点他鼻头:“盛汤去。”
郑驰乐把凑上去的脑袋往回缩,乖乖照做。
关靖泽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郑驰乐说:“顺便给新人搞培训,两批人撞在一块了,当然就晚了。”
关靖泽也知道首都医学院那边把人弄了下来,不由追问:“新人来了?都有哪些人?”
郑驰乐说:“里头有个人你也认识,韩静记得吗?以前追着你跑的那个,我记得她是跟你青梅竹马,小时候一块玩儿过的。”这是韩静当初跟他说的。
关靖泽表情微微扭曲:“韩静?”
郑驰乐笑眯眯:“怎么了?你怕她再追你一次?”
关靖泽说:“……不,没什么。”
关靖泽是想起韩静最后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我喜欢郑驰乐!”
这句话也不知是赌气还是实话,总之说得他整颗心都不安宁,于是那天晚上他邀郑驰乐一起出去吃饭。
结果就出了那场车祸。
没想到韩静居然会到延松来!
——老天是在玩儿他呢还是在玩儿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往前跑了三年,开始新卷~(≧▽≦)/~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