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需要
杨铨沉默下来,照理说他没怎么跟郑驰乐接触过,郑驰乐不应该生疑才是。
既然郑驰乐开门见山地问起了,杨铨也不再伪装,“你怎么发现的,”
郑驰乐直言以告,“我是医生,望闻问切是基本功,而我不久之前刚接触过你,对你的气息记忆还挺深的。再加上你的体态、动作,综合起来就猜出来了。”
杨铨问道,“你不准备抓我,”
郑驰乐说,“杨铨不是正在军方手里吗?”
杨铨哈哈大笑。
他知道郑驰乐不找人抓他的理由,就算郑驰乐再把他抓住,奉泰这边依然关不住他。
杨铨笑完以后就问郑驰乐:“那你准备怎么办?”
郑驰乐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示我们奉泰有毒瘤,对吧?”
杨铨说:“是的,我在提醒你们,可惜你们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郑驰乐说:“现在来说确实是这样。”
这时郑驰乐的浮漂动了动,郑驰乐轻松地拉起钓竿,一下子就丰收了一条三斤多的鲤鱼,他随手扔到杨铨空空如也的桶里面。
郑驰乐瞅向杨铨:“杨先生的技术不怎么好啊。”
杨铨说:“叫我常先生。”
这代表杨铨还想继续在隽水呆下去。
郑驰乐说:“常先生,我可以问一下你的财产来源吗?”
杨铨瞧了他一眼:“怎么?担心?”
郑驰乐说:“靖泽的二伯可就是被你的投资坑了啊。”
杨铨说:“我没把那些项目完成吗?”
郑驰乐一顿。
那倒不是,虽然关振德进了大牢,可杨铨承包过去的项目却是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定海那边的建设至今还有赖于当初打下的基础呢!
杨铨说:“我这人什么都不行,就是赚钱还行。常悔这个身份你也不用担心,他是真有其人,都说狡兔二窟,我怎么可能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那时候我能金蝉脱壳就跟这些备用身份有关。”
郑驰乐问:“这应该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到的吧?”
杨铨意味深长地瞅着他:“我有个师父,不过他死了。”
郑驰乐说:“然后呢?”
杨铨说:“所以他的一切就由我接手了,这也是我可以随意挥霍、随意出境的原因。”
郑驰乐转头看着杨铨,试探着问:“那杨先生是希望师父活着,而这一切不属于你,还是希望这一切属于你,而你师父去世?”
杨铨对上郑驰乐探究的视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小家伙,别太自作聪明。”
郑驰乐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准确的。
既然对方能把一切都交给杨铨,那说明杨铨跟对方的感情非常深厚。
郑驰乐早就托潘小海帮忙查探杨铨以前的事,潘小海最近也有了点儿眉目,他追查到一个法号是妄悟的和尚身上。
妄悟和尚跟他师祖葫芦居士是一样年纪的人,据传他们当初也有点儿交情,不过建国后他师祖跟妄悟和尚都潇洒地甩手离去,两人消潜在各地行走,谁都得不到他们的消息。
如果说他师祖是“智囊”型的人物,那这个妄悟和尚就是“财囊”,别的和尚都讲究四大皆空,妄悟和尚却是钻进了钱眼里去的人,其对聚财的执着、理财的专擅比之大部分人都要出色——总之那就是个市侩又贪财的大俗人,他要是不摘掉帽子,谁都看不出他是个和尚!
这些都是潘小海从老一辈的人口里挖出来的东西。
他分析了杨铨“变出资金”的种种实例,再比对妄悟和尚的作风,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有点儿关联。有了方向就好办了,潘小海很快就按图索骥挖出了一点儿过往。
即使杨铨抹去过往痕迹的手法很高明,却还是抵不过潘小海过人的分析能力!
潘小海进一步追查下去,就发现妄悟和尚做过的一些事,这个妄悟和尚似乎收徒收上了瘾,各地几乎都有他的“徒弟”。更让潘小海吃惊的是,关振德没有回关家前似乎也碰到过妄悟和尚!
同样的情况也在黄震军身上出现。
将杨铨“投资”过的地方翻出来,几乎每个地方都有杨铨的“同门”。
这些线索慢慢收拢,杨铨的活动轨迹似乎也开始有迹可循。
如果“同门”没什么恶形恶状,那杨铨投资完以后就会离开;如果“同门”有严重的作风问题,那么接踵而来的必然是这个“同门”以不同的原因落马。其中闹得最大的就是关振德,连杨铨自己都被逼得暴-露出来,不得不出境避风头。
如果潘小海的推测是真的,那杨铨这个人就不能单纯地用善或恶去概括了!
试探出了一点头绪,郑驰乐也不急着进一步确认。
他说道:“那就钓鱼吧。”
杨铨偏偏又继续问:“你是准备往贺正秋那边靠拢?”
郑驰乐并不隐瞒:“没错。”
杨铨嗤笑:“你对贺正秋了解多少?”
郑驰乐说:“我对贺书记了解得当然不多,常先生难道知道什么吗?”
杨铨说:“要提起贺正秋这个人,就要从他起步阶段开始说起。你知道他的老师都有谁吗?”
郑驰乐说:“知道几个。”
杨铨说:“那几个人前面还教过一个学生,你应该记得这个人——魏长冶。”
郑驰乐一怔。
杨铨说:“魏长冶跟耿家对上了,耿家失去了耿修文,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将魏长冶拖死在华中省,所以就出现了你看到的局面:华中那边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直到双方都能接受的关振远调过去以后,华中省委才重新运作起来。光是魏长冶是不可能扛得住耿家的报复的,他背后还有他的老师们在使力。在魏长冶去世后,首都那几个老家伙也沉寂下来,直到重新挖到贺正秋这个好苗子,他们才开始做出新动作。不然你以为贺正秋那么年轻就被人交口赞誉,并且当上省委书记是因为什么?”
郑驰乐说:“再厉害的人也需要好好经营,就跟再好的产品都需要好好包装一样,有什么稀奇的?”
杨铨说:“你没看到还有个孟桂华吗?就算你凑上去,好事情也轮不到你。”
郑驰乐笑了:“我又没想过要跟孟桂华去争这个。”
杨铨斜了他一眼。
郑驰乐说:“你怎么知道我走不到贺书记那个位置?”
杨铨说:“就你吗?”
郑驰乐说:“对,就我。那是我的目标,而且那只是阶段性目标,拿下是迟早的事。而且我要的东西会亲手去拿,不需要假他人之手——要靠拢,也是合作性地靠拢,而不是彻底沦为打下手的人。”
杨铨啧啧叹道:“你的脸皮真是厚得惊人。”
郑驰乐说:“谢谢夸奖。”
杨铨不以为然地瞅着郑驰乐:“既然你不需要假他人之手,为什么要来找我?”
郑驰乐慢悠悠地说:“很简单。”
杨铨盯紧他。
郑驰乐拍拍他的肩膀:“其实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你脸上的刀子白挨了,一点用都没有。”
杨铨脸皮抽了抽。
郑驰乐笑眯眯:“别急,你的激动我感受到了。我知道你现在面不改色是因为动刀没多久,肌肉不太自然,放心,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
说完他就拿起钓竿朝杨铨挥挥手,留给杨铨一个潇洒的背影。
杨铨气结!
欣赏完杨铨闷怒的脸色,郑驰乐心情舒坦了不少。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几乎孤立无援。
贺正秋是个相当好的追随对象,但贺正秋身边能人无数,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现在靠过去根本没多大意义。
他所能做的就是联合——尽量联合临近县市的朋友,在最短的时间内搭建起属于自己的人脉网络!
郑驰乐很快就忙碌起来,山地养殖的项目要推行,新项目也要跟进。
隽水产的茶很苦,但苦茶也有苦茶的喝法,郑驰乐翻看了隽水县的县志,找出了可以做文章的东西:明时有位大宰相曾经在这里停驻,还为隽水的茶写了一首诗。
郑驰乐到互联网上一查找,居然从那位大宰相的其他文章里找到了相呼应的语句。
这是大好事,只要改头换面一宣扬,隽水名茶的名头不愁打不出去!
郑驰乐跟贾立一合计,找了几个茶园主人让他们商量着做出个方案来。这两个月以来郑驰乐找人过来帮忙做过相应的培训,想要跟紧他脚步干事的人大多都学了点儿“新知识”,听到郑驰乐的设想他们马上就冒出各种各样的想法来。
其中一个人思索片刻就提出了挺有建设性的设想:“听说那位张大宰相的后人好像有一支就在省会那边落户,而且早些年下海经商,企业规模不算小!我们能不能找上那边配合宣传?”
这本来就是郑驰乐考虑到的步骤之一,没想到居然有人可以直接提出来!郑驰乐上了心,特别看了那人一眼。
一看之下郑驰乐才发现说话的人相当年轻,也就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郑驰乐记得这人是叫岳耀辉,岳耀辉高考没考好只能去念大专,结果念到一半觉得那个大专里的风气太颓丧,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于是他中途就退了学,回家接手家里的茶园。这样的年轻人正是郑驰乐最需要的,即使岳耀辉学历不高,但从这段时间的观察看来岳耀辉的思路清晰而灵活,是一根好苗子!
郑驰乐不吝夸赞:“这个想法很好,你可以加进方案里面。”
郑驰乐来隽水县的时间不长,但他走的是亲民路线,不到一个月隽水县大半的人就都认识了他。再看看他上任以来的种种作为,岳耀辉早就忘记了郑驰乐的年龄,真正地把他当成隽水县政府的一把手来看待!
听到郑驰乐认同自己的想法,岳耀辉激动地说:“那我试试尽快把方案做出来!”
有岳耀辉起了头,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后,都绞尽脑汁提出自己的思路。
集思广益的好处就是考虑事情比较全面,郑驰乐认真听着每一个人提出的意见,从中收获了不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东西。
他将原本只打算简单交待的短会延长到两个小时,整个方案的雏形都已经讨论出来。
送众人离开时郑驰乐特意拍了拍岳耀辉的肩膀,朝岳耀辉举起一只手:“好好干!”
岳耀辉抬起手跟他的手掌重重交握:“当然,我一定不辜负郑书记的期望。”
郑驰乐朝他一笑,送他们出到门外。
回到办公室后贾立正在揉自己额角。
郑驰乐说:“怎么?忙坏了?”
贾立立刻露出不屑的脸色:“就隽水这么一小块地方,能把我忙坏?”
郑驰乐说:“那就最好。吴老哥的调令已经下来了,黄韬指不定明天就过来接替吴老哥的位置,往后我们办起事来可就没那么省心了。”
贾立骂道:“黄震军真不是什么好鸟,你好心替他治病,他却还给你整来这么个大麻烦。”
郑驰乐说:“谁叫我走的路线明显跟他不是一挂的?既然我很有可能往贺书记那边靠拢,他想给我添点麻烦是应该的。”
贾立说:“所以说他们这些人真是烦透了!黄震军是这样,首都那些家伙也是这样!说起来你不是费尽心思帮韩建邦找人救命吗?韩家那边有没有什么表示?”
郑驰乐说:“他们把静静都给送过来,准备以身相许!”
贾立瞪着他。
郑驰乐说:“不过我是很有原则的人,立场坚定地拒绝了他们这个提议。怎么样?被我的高风亮节感动了没?”
贾立狠狠一拍他脑门:“就知道瞎扯。”
郑驰乐觉得额头发疼,愤愤地说:“贾哥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贾立说:“下次他们不求你,你就别主动凑上去。跟那些人打交道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说的还包括你那个外甥,关家也不是什么好鸟。当初我就跟你说了,你应该跟他分得清楚一点,你看看吧,不分清楚的结果就是你被扔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关家那个老家伙倒是说得冠冕堂皇,说这边更需要你,照我说这边这么穷,还更需要他的宝贝孙子呢,他怎么不把他宝贝孙子送过来?无非就是看沈家那边看重你,沈扬眉、方海潮——甚至连沈其难都对你青眼有加,莲华更是准备砸大钱给延松推你一把!这样的情况让那老家伙觉得再这样下去你可能抢了你外甥的风头,所以就把你调走!真是让人不齿。”
郑驰乐沉默半饷,摇摇头说:“贾哥,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样。”
贾立冷笑:“那你倒是说说是怎么样的?”
郑驰乐不说话了。
他不能跟贾立坦言自己跟关靖泽的关系,毕竟这事不适合宣扬出去。
而且就算给贾立说清楚了,贾立恐怕也只会嗤之以鼻——甚至对关靖泽更为不屑!
郑驰乐不开腔,贾立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我知道你是重感情的,不过也要分是怎么样的感情,像这种只会拖累你的东西?不要也罢!”
郑驰乐依然静默。
他能抓住的感情本来就不多,错过一份就少一份!
爱情这东西本来就是要去经营的,要是遇到点儿阻难就灰心丧意,那他什么都留不住!
他不想去深究关靖泽爱他爱得够不够,只需要确定关靖泽爱不爱他就行了。
爱的多少、爱的深浅,都没关系,那是可以争取的。
他是不是没动摇过?
他是不是没难过过?
不是,都不是。
不过始终还是没办法放开。
过了好一会儿,郑驰乐才说:“贾哥,我还做不到你那么干脆利落,因为我大概还需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