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八章:巧合
“解决了。”
关靖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底气很足。
连微微讶。
她知道郑驰乐去奉泰那边就是关家动的手脚,虽然郑驰乐从来都不提起,可郑驰乐在隽水县的步伐明显迈得比在延松时大。
那是一种打心里透出来的迫切。
这也是她猜出郑驰乐来首都后不会去关家的原因。
郑驰乐是个骄傲的人,他想要的东西就算需要一路披荆斩棘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是关老爷子的强硬和轻视显然踩到了郑驰乐的底线,在有把握平等地跟关家对话之前,郑驰乐肯定不会再巴巴地凑上去。
对于郑驰乐而言,这早就不是一段感情圆不圆满的问题。
连微跟韩静熟识,很清楚离开延松不久之后首都发生了什么事,同时她也将郑驰乐的反击看在眼里。
事实上郑驰乐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去争取,可那个时候郑驰乐却选择了正面迎击。
那时候的郑驰乐就像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将一切都压在了那场赌局里面。
在所有人眼里,郑驰乐都是乐观又开朗,眉宇常年带着朗然笑意,仿佛永远不会有退缩、畏惧、担忧等等负面的情绪。
但是连微从郑驰乐不时流露的决绝窥见了郑驰乐的那一面。
在那光明又疏朗的眉目之下,藏着个别人无法察觉的、与他所表露出来的一切截然相反的灵魂。
自从父母自绝于连微面前,连微就一直封闭着自己的内心不愿走出来。到了延松之后,郑驰乐身上那种隐藏得很深的决然令连微一次比一次好奇他经历过什么。
等慢慢将郑驰乐这个人抽丝剥茧,连微就发现郑驰乐看起来像是熊熊火焰,焰芯却几近耗尽。要是没有人能再为他添上一截,剩下的那么一点点迟早也会化为灰烬。
正是因为剩下的实在太少了,所以郑驰乐分外珍惜。
见关靖泽终于在自己跟贾立面前坦然承认他和郑驰乐的关系,连微说道:“既然这样,关部长就不应该再等在这里。”
关靖泽一怔。
连微说:“关部长既然取得了家里的认同——或者说乐哥让关家认同了他,那么关部长需要做的就是去维护这份认同,而不是患得患失地在电话旁等乐哥的消息。如果在隔离区里的人是关部长,在外面的人是乐哥的话,他肯定已经在别的地方奔走。关部长和乐哥跟其他人是不同的,你们之间的感情也应该是不一样的。”
关靖泽停顿片刻,站起来说:“我明白了,谢谢,连微。”说完他就站起来转身离开。
贾立瞅着关靖泽远去的背影老一会儿,哼道:“他自己想不明白,你又何必点醒他。”
连微静静地跟贾立对望了一眼,说:“我不是在帮他。”
贾立说:“我知道。”
连微分明是想关靖泽能做得更好一点,因为那样对郑驰乐那个蠢蛋来说是件不错的事——那蠢蛋只要别人对他有一点点的好,他就觉得比什么都好。
连微从不掩饰自己对郑驰乐的维护,贾立心里颇有些嫉妒,怎么就没人这么处处为自己想呢?
想到自己回家遭到的冷遇,贾立的心情变得黯淡又低落。
连微何等眼色,哪会看不出贾立的沉默里藏着心事!她问道:“贾哥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贾立说:“那个家呆不下去了,往那里跑的都是些什么人我就不说了,看见就堵得慌。”他坐进长椅里抽起烟来。
连微也不急着问,等贾立自己理清楚到底想倾诉点什么。
果然,贾立抽完一根烟就娓娓说起贾家的事。
贾家是“桥梁”,可也要看是什么桥梁,眼看叔叔贾贵成忽悠了一大帮子年轻热血的人替他办事,主张的思想却偏激又危险,几乎相当于“反-政府主义”,贾立心里就觉得不安。
贾贵成选定的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一个群体!
历数从建国前到建国以来的每一次惊变,几乎都是从这个年纪的年轻群体开始蔓延的。不是不能有反对的声音,正相反,想要发展就不能没有反对的声音!
但是不问理由、罔顾事实地去反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贾立回家就那么短短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里耳闻目及的东西却让他感到难以忍受。
他实在想不出贾贵成到底去哪儿把他周围那些人逐个逐个地挖出来,每一个都是偏激又难搞的家伙!
贾立会跟贾贵成反目成仇除了贾贵成对他的算计之外,最重要的应该就是双方在理念上背道而驰的差异。
连微也听说过贾贵成,不过那种层次的人她没法接触到,自然也无从了解贾贵成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可以确定的是她跟贾立的思想还算契合,从这个方向去推断,贾贵成的想法跟做法必然也会踩到她的底线。
连微说:“那不是我们现在能阻止的事情。”
贾立说:“我知道。”他看着连微,“所以我特别不赞同乐乐跟关靖泽的事,乐乐往上走的时间都不够多,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哄这么一尊大神。”
连微摇摇头:“我们没有权利去赞同或者反对。”
贾立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乐乐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决定,我就算将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也不应该用自己的期盼去左右他的生活。”
明白是一回事,心里头舒坦不舒坦又是另一回事!
反正贾立心里憋屈得慌。
贾立的想法都摆在脸上,瞧过去一目了然,连微只能说:“我们要相信乐哥。”
贾立说:“要是不相信他,我会跟着他去奉泰吗?他就是在这个方面特别像个蠢蛋。”
连微知道贾立同样是在为郑驰乐心焦,微微笑着转开了话题。
此刻对坐夜谈的连微跟贾立都没有预料到的是,不久之后他们坚定相信着的郑驰乐就遭遇了人生之中最大的一场波折。
事情的起因在于一个奇妙的巧合。
由于各方的注意力都摆在疫情上面,《日报》也开了专版对疫情进行专题报道。在郑驰乐进入隔离区的第三天,就有版面报道了郑驰乐等“外援”的存在。郑驰乐当初就因为参与过车站事故的救援在贾贵成创办的《民声》上露过脸,所以报方特意将他的照片也附上了——这么个年轻而又医术高明的医生,搁哪儿都能引起热议!
而就在一线之隔,报道的却是叶仲荣针对这件事发表的讲话!
在这篇报道里面同样也附带了叶仲荣亲临车站稳定秩序的照片。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反正有人觉得叶仲荣那把大胡子特别显眼,特地去翻找以前的报纸意图找出叶仲荣的“庐山真面目”。
这一找之下,这人惊呆了!
这年头数码照片还没兴起,这人没法将照片弄到互联网上共享,可这没法阻挡他分享自己发现的热忱。
他在华夏之舟发表自己挖掘出来的惊人事实:叶仲荣没蓄须之前的照片,跟那位年轻到极点的郑医生特别像!
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好事者,也不缺热衷于推波助澜好给自己创造浑水摸鱼机会的人。
至少贾贵成就是这么一个。
在叶仲荣没回首都之前,贾贵成跟他还是互通信件的好友,叶仲荣跟郑彤的事他也从信里的只言片语推断出来了。正是因为知道了叶仲荣似乎快要找到如意伴侣,贾贵成才会积极地促成叶仲荣跟韩蕴裳的好事,不为别的,他就是想看叶仲荣能装到什么程度。
事实证明,友情、亲情、爱情,对于叶仲荣这种家伙来说都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最在乎的永远是自己能否保持人前的好形象,为此即使看到好友陷入危机他也可以袖手旁观、看到兄弟相争他也可以冷笑以对——对于所谓的爱情,他更是毫不犹豫地抛诸脑后,更可怕的是,同时他还要给自己贴上“重情重义”的标签。
贾贵成将郑驰乐跟叶仲荣的照片并排在一起比对了一会儿,哈哈直笑。
叶仲荣,你果然是个成功到极点的伪君子,为了自己的脸面跟仕途连儿子都能不认!
——既然你都露出这么个大把柄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外面的风风雨雨并没有传到隔离区内,忙碌之中时间悄然溜走,一眨眼就是五天过去。
这几天里面留守第一医院的医护人员虽然轮流休息,但每天平均合眼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闭上眼睛脑海里跳出的还是心率、血压、症状……
所幸何老拟定的治疗方案奏效了,重症患者的病情很快就被控制住,再经过中医治疗的双管齐下,重症患者的死亡率唰地降了下去,到第五天所有病人的情况都稳定下来。
虽然郑驰乐全程都和季春来、吴弃疾、赵开平跟进治疗进程,但他的精神还很足,在重症病房轮值的空档反复劝何老下去休息。
何老合眼的次数比大部分人都要少,而他又上了年纪,郑驰乐担心得很。
大概是嫌郑驰乐太烦了,何老扔了个任务给郑驰乐:对外宣布治疗进展。
郑驰乐在通过安检后首次走出隔离区,等他抵达以后,第一医院跟疾控中心举办的联合记者会会场已经齐聚着各方媒体。
郑驰乐并不是主要发言人,只是负责公布重症病房的情况。
轮到他讲话时有人出口质疑:“郑医生这么年轻就能代表坚守在一线的医生,真是了不起。”
郑驰乐哪会听不出这话里的刺,他平静地回应:“我只是负责打下手的,在其他医生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之所以让我来参加这个记者会是因为我资历最浅,在那边起的作用最小,而对那边的情况又相对比较了解。”
那个人不说话了。
郑驰乐将重症患者的大概情况当着各个媒体的面陈述,并坦言用上激素来治疗可能会带来的后遗症以及患者家属的配合和理解。
他的发言只有一个中心:一切都在好转,医患双方都在齐心抵御疫情。
目前出现疫情的城市有七个,当地疾控中心早已联合各大医院做好隔离工作,以最快的速度将传染源跟传染途径控制好。
群众的恐慌情绪也渐渐平复。
这一个发布会的召开宣告着这次疫情已经初步解决。
会场的气氛一直很融洽,郑驰乐发言完毕后就将话语权交给了主讲人,安静地坐在一边面对各方镜头。
等进入记者提问环节,郑驰乐也被提问了几次,这是他的老本行,应对起来自然没多大的困难,他轻松地解答了相关的疑问。
没想到在提问环节即将接近尾声时,一个记者站出来目标明确地找上了郑驰乐:“郑医生,我有个关于你个人的问题想问你,请问你跟叶仲荣先生是什么关系?”
骤然遭受这样的质问,郑驰乐脸色发沉。
那记者似乎是为了彰显自己这问题问得有道理,立即拿出了两张放大了的照片,“你们长得非常相像,而且自从你出现在公众眼前之后,叶仲荣先生就开始蓄须,请问这是不是为了隐瞒什么事情?”
郑驰乐冷声说:“叶仲荣同志是不是为了隐瞒什么事情,请你亲自去问他。”
那记者穷追不舍:“你不愿正面回答,是否是不愿对公众说出事实?”
郑驰乐目光停在对方脸上,平静却又锋利。
不知怎地,发问的记者心跳停了一拍。
郑驰乐不答反问:“请问这是什么发布会?”
发问的记者下意识地回答:“这是疾控中心和第一医院关于这次疫情的新闻发布会……”
说一出口记者就意识到不好,可郑驰乐没给他后悔的机会,嗓音的温度骤然下降:“你知道一线的医护人员一天只睡多少个小时吗!你知道多少人正在为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患者担心吗!作为一位被邀请过来记者,你记得召开这个发布会的目的吗!换一个场合、换一个时间,你想问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但是现在你不配站在这里,更不配在这里再说半句话!”
其他人心里未必对那个记者问的事情不感兴趣,但郑驰乐这么个大帽子扣下来,谁都不敢再提半句。
发问的记者也被维护秩序的警卫员送出会场,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了这样的错误,往后可能会过得有点艰难。
郑驰乐不再开口,身体微微往后靠了靠。
背脊一阵冷汗。
他过得太顺风顺水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身上还绑着这么个炸弹。
那样不明不白的身份,怎么看容易让人揪着来攻讦。
一直到发布会结束、重返第一医院,郑驰乐脸色依然沉郁。
即使早就看开了,隐藏已久的身世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依然影响了他因为疫情逐步受到控制而欣喜的心情。
别人家的父母即使不能给孩子多少支持,至少也不会拖后腿,怎么他就摊上这样的事儿?
季春来几人都在忙碌,郑驰乐没跟他们提起记者会发生的事,默不作声地开始新一轮的轮值。
忙活起来那一丁点不愉快很快就被郑驰乐抛诸脑后。
等到晚饭时间吴弃疾正要问郑驰乐发布会上的情况,季春来就皱起眉,对郑驰乐说道:“老何怎么没见人?难道还在睡?乐乐,你去喊他来吃饭,他已经熬过头了,不吃点可不行,你叫他起来吃了再睡。”
郑驰乐麻溜地去何老休息的地方找人。
何老大概是累极了,被子才盖了一半也睡得很沉,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
郑驰乐喊道:“何爷爷!”
何老没有动静。
郑驰乐心头一跳,认真一看,何老面容安详,看起来像是熟睡了一样,可是胸口不再起伏!
郑驰乐的手在发颤,他颤抖着抓起何老的手探脉,却摸不着半点生命迹象。
何老不是在睡!